苍衣从北门进入,穿过宽广的天井拾级而上,手触上那红漆斑驳的房门,心里有些犹豫。
天地一片清明,书房的门窗却紧闭,里面隐隐跳动着烛火的微光。
苍衣若不是听王总管说少主在书房,她是绝不能找到此地的。
她缓缓推开书房的大门,强烈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进死一般宁静的房间,一直照到里面的桌案上,照到南宫铭淡蓝色的宽袍上。
桌案上一沓书卷边,残灯如豆,发出的光融在温暖的阳光里几不可见。
苍衣提不上心,走到桌案的前方,抱拳躬身行礼,她看见南宫铭冰冷的脸,心情更加平静几分。言语间自然也添了几分冷意,且透着深有自知之明的矜持,“属下斗胆问一句,少主此次因何饶过我?”
“终不相信我对卿尚有一分情义在么?”放下手中的书卷,南宫铭淡淡道。
“确是不信,也不敢信。苍衣除容色外,还能有利于绝命门,实是荣幸之至。”苍衣颔首又是一揖。
南宫铭起身,闲闲地靠近苍衣,宽袍晃动,似漾起一层轻浪。
他抬起苍衣的下巴,迫使她与他直视,他的目光在她的脸庞上流转,半晌过后方道出一句:“如此姿色难怪方兄垂涎,拱手相让于他人,实是不舍。”
这话苍衣更不敢信,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苍衣的反应甚是平静,反倒让南宫铭感到一丝尴尬,他悻悻然放开苍衣的下巴,背过身,语气淡淡却带着命令的味道:“收拾好东西搬进丁香苑吧。”
苍衣的心里漾起小小的波澜,却又立刻恢复原本的平静,她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我可以承诺替你寻回家姐。”他仿佛怕苍衣拒绝,又补上这句话作为握在手上的筹码。
苍衣心下生疑,当即勾动唇角,露出浅浅的欣喜的模样,叩倒在地,扬声呼:“多谢少主垂青,却不知门主这是何意?”
“区区姬妾,须有何意?”南宫铭反问。
苍衣的心又是一颤,道:“苍衣告退。”
直待苍衣退出门走远了,书房暗处才走出一个人影,正是朱英华。
“母亲让我这般行事,不怕二哥与我反目吗?”南宫铭问。
“铭儿无需多虑,你与煌儿手足情深,他和那女子又才相识几日?他便是心中有怨,不日就会尽消。倒是你今晚定要与她行房,你二哥明日回来,便无话可说了。”朱英华一脸精明地道。
南宫铭的唇动了动,终究未发出一言,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他看大哥浴血奋战,,现如今还下落不明,看二哥潜入残阳宫,蚁噬宫墙。而自己呢,像一个傀儡般成为被母亲操纵的木偶,没有反抗的理由。门里的事母亲处理得近乎完美,他只需要乖巧地守在母亲身边,成日与崖上的女人们耳鬓厮磨,颠鸾倒凤,,努力为南宫家诞下血脉,延续香火。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太可悲,看到母亲走出房门时蹒跚的模样,他的嘴一张一合,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门口,他依然没有勇气反抗那坚毅的不甘白白老去的妇人。
苍衣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屋里素净的陈设,透过竹窗看到外面铺设的新木板,刹那间发现,她留在这里的记忆比一张白纸还要单薄。
想着应该去看一下明月师父的,好歹她也算经历了人生大事,唯一想到的可以告诉的人竟然只剩下明月。走到门口,抬起的手又顿住,转念想到,明月师父见到自己心里头只怕又会添堵。
罢了,她颓然地垂下手。
月上柳梢,只有丁香苑门口的那一盏红灯笼昭示着她的到来,她的新身份。
苍衣走到门口,一个伶俐的婢子飞快地闪现出来,她原本是想接过主子携带来的东西,却发现她只身前来,什么东西也没带。
也是的,院子里什么东西都齐备,十夫人身上的这种江湖气的红袍也不适宜穿了,倒真不用带什么东西了。
她朝苍衣欠了欠身,显得乖巧本分,即刻领着苍衣往屋里走。
“你唤作什么?”苍衣走进屋里问。
“奴婢阿平。”她眉眼弯弯,欣喜地回,“夫人先坐下休息,奴婢这就去抬洗脚水来。”
苍衣点点头,看婢子麻利地走出院子,一折身消失屋外的那片辉煌里。苍衣踱着步子来到床榻边仰躺下去。锦缎铺就的床榻上,软绵绵的,给人产生不踏实不安定的感觉。
头顶是金丝勾织的青纹帐,头下枕着的是千里外运进的羊绒毯。她刚一躺上去,睡意便爬了上来。
一阵清梦飘过,苍衣睁开眼是腾身而起,喃喃自语:“这。。。是何地?”等她清醒过来时方察觉到自己已上崖入住丁香苑了。
一个人影晃过,苍衣转过身来却是阿平。
“夫人倦极了,一挨枕就睡沉了,奴婢不忍心叫醒您,洗脸水已换过两遍了,少主也马上就要到。”阿平恭敬地答。
苍衣拢了拢自己的发,微微点下头。她看着眼前这伶俐的婢子,这心思当真剔透,极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却不知道眼前的阿平到底是听命于南宫铭还是朱英华。
这个时候天已经有些热了,阿平准备的水是温热的,湿帕抚过脸让人舒服得紧。
苍衣这边刚放下帕巾,那边南宫铭已然迈进了屋内。
阿平端着洗漱的用具,低着头走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苍衣干巴巴地把她望着,看着她宽松的纯白色的软袍,发稍似乎还染着湿气,想着是刚沐浴完过来的。
南宫铭也漠然看向她,看着眼前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女人。
苍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走上前去伸手去解他软袍上的腰带,只是刚刚触到那白玉扣便被南宫铭给嫌弃似的拂开。
南宫铭顺势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不耐地道:“我发未干透,先坐坐吧。”
南宫铭一言吐出,苍衣便臊红了脸,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迫不及待似的。
她对着他微微欠了欠身,自是还不甚妥帖。
“会跳舞吗?”他明知故问,每个门人的情况他该是都烂背于心的。
苍衣还是很小心的摇头。
“好歹跟惜琴学过琴艺的,总会抚一曲吧。”苍衣似是为难的道:“妾身资质愚钝,只会一曲《流年赋》,望君见谅。”阿平早告诉她琴放在哪里,她熟练地取出,望了望四周,索性盘着腿坐到床榻上,敛着双眸,素手轻划,荡开一圈绵长的琴音。
琴声袅袅,在房间里回荡盘旋,她却不知为何,希望这首曲子能绵绵不尽,直弹到天亮去。
苍衣把三段曲都连着弹奏出来,竟耗了一个多时辰。本以为南宫铭不会察觉到,但他的表情告诉她,她又自作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