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义,末帝时累迁太尉、中书令,封齐王,凡四十年。位极人臣,善保终吉者,盖一人而已。全义朴厚大度,敦本务实,起战士而志功名,不儒业而乐善道。家非士族,而奖爱衣冠,开幕府辟士,必求望实,属邑补奏,不任吏人。位极王公,不衣罗绮。心奉释、老,而不溺左道,如是数者,人以为难。
后唐赵光逢为相,尝有女真寄黄金一镒于其家。适值乱离,女真委货于他所。后二十年,金无所归,纳于河南尹张全义,请付诸官观,其旧封尚在。两登廊庙,四退丘园,百行五常,不欺暗室。绅咸仰,以为名教宗主。
周冯道,初仕后唐,长兴中平章事。明宗谓侍臣曰:“冯道性纯俭,顷在德胜寨,所居一茅庵,与从人同器食,卧则刍稿一束,其心晏如。及以父忧退归乡里,自耕耘樵采,与农夫杂处,曾不以素贵介怀,真士大夫也。”道历仕四朝,二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以持重镇俗为己任。性廉俭,不受四方之赂,未尝以片简扰诸侯。私门之内,无累茵,无重味,不畜姬仆,不听丝竹。有寒素之士求见者,必引于中堂,语及平生。其待遇也,心无适莫。故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议者以为厚德稽古,宏才伟量,盖汉胡广、晋谢安之徒欤。
苏禹,初仕汉为宰辅,纯厚长者。遭汉祖与苏逢吉同登相位,汉末逢吉夷灭,禹恬然无咎,时人以为积善之报也。
士大夫不可争名竞进,致有缺行玷平生之踪迹。昔张去华,当太祖朝乞试,有数知己,皆馆阁名臣,保举之。太祖怒而问曰:“汝有多少文章得如陶谷?”曰:“不如。”“敢与窦仪比试?”曰:“不敢。”“汝与张澹比试?”遂迟迟不对,遂令张澹比试。试毕,考校所试,优于张澹。然澹是季父,自此去华一生不得入馆阁,盖由是耳。
吕文穆公罢相,上谓左右曰:“吕蒙正前自布衣,朕擢为辅相,今退在班列,必望复位矣。”刘昌言曰:“蒙正虽骤登显贵,然其风望,不为忝冒,不闻蒙正之郁悒也。况今岩穴高士,不求荣达者甚多。惟若臣辈,苟且官禄,不足以自重矣。”上默然。钱若水言:“忠正之士,不以穷达易志操。其或以爵禄恩遇之故而效忠于上,中人以下者之所为也。”上然之。
刘昌言罢,上问赵熔等曰:“昌言涕泣否?”曰:“与臣等谈,多至流涕。”若水曰:“昌言实未尝流涕,熔等迎合上意耳。”若水因自念上待辅臣如此,盖未尝有秉节高迈,不贪名势,能全进退之道以感动人主,遂贻上之轻鄙,将以满岁移疾,遂草章求解职。会晏驾,不果上。
王内翰禹字元之,性狷介,数忤权贵,宦官尤恶之。上累召至中书戒谕之,禹终不改。咸平初,修《太祖实录》,与宰相论不合。又以谤责落职,出知黄州,作《三黜赋》以见志,其卒章曰:“屈于身而不屈于道兮,虽百谪其何亏。吾当守正直而佩仁义兮,惟终身而行之。”
王司门缮调沂州录事参军,时鲁宗道方为司户参军,家贫食众,禄俸不给,每贷于王,犹不足,则又恳王豫贷俸钞。鲁御下严,库吏深怨之,诉鲁私贷缗钞。州并劾王,王谕鲁曰:“第归罪某,君无承也。”王卒明鲁不知,而独得私贷之罪。鲁深愧谢,不自容,王处之裕如,无慊恨也。由是沉困铨曹二十余年。晚用荐者引对吏部,状其功过,奏目有鲁姓名,时鲁已参大政,立殿中。仁庙目鲁曰:“岂卿邪?”鲁遽称谢,具呈其实。仁宗叹曰:“长者也!”先是有私过者,例改次第,由是得不降等,诏改大理寺丞,仕至省郎,累典名郡,寿八十九卒,亦庇贤为善之报也。
王文正公时,谏议大夫张师德谒向文简公曰:“师德两诣王相公门,皆不得见,恐为人轻毁,望公从容劝之。”一日方议知制诰,公曰:“可惜张师德。”向公曰:“何谓?”公曰:“累于上前说张师德名家子,有士行,不意两及吾门。状元及第,荣进素定,但当静以待之耳;若复奔竞,使无阶而进者,当如何也。”向公方以师德之意启之,公曰:“旦处安得有人敢轻毁人,但师德后进,待我浅也。”向公因称师德适有阙望,公弗遗。公曰:“第缓之,使师德知,聊以戒贪进,激薄俗也。”
庞庄敏公籍知定州,请老,召还京师,公陈请不已。或谓公:“今精力完壮,主上注意方厚,何遽引去?”公曰:“必待筋力不支,明主厌弃,然后乃去,是不得已,岂止足之谓耶?”凡上表者九,手疏二十余通,朝廷不能夺。五年,听以太子太保致仕。
吕正献公去就之际,极其介洁,在朝廷,小不合,便脱然无留意。历事四朝,无一年不自引求去。
富韩公庆历间为枢密副使,辞愈力。公言:“辽既通好,议者便谓无事,边备渐弛。辽万一败盟,臣死且有罪。非独臣不敢受,亦愿陛下思外夷轻侮中原之耻,坐薪尝胆,不忘修政。”因以告纳上前而罢,逾月,复以命公。时元昊使辞上,俟公缀枢密院班,乃坐,且使章得象谕公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辽故也。”公不得已,乃受。
余公靖为谏官时,范文正公言事,忤大臣,贬知饶州,谏官缄口无敢言者。余独奏曰:“若习为常,恐钳天下之口,不可不戒。”节既上,落职监均州酒税。尹公氵朱、欧阳修相继抗疏论列,又以书让谏官高若讷,亦得罪远谪。时天下贤士大夫相与惜其去,号为四贤,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以记其事,诗播都下。
包孝肃公,吕文靖闻其才,欲见之。一日待漏院,见班次有包拯名,颇喜,及归,又问知居同里巷,意以拯欲便于求见。无几,报拯朝辞,乃就部,注一知县而出,尤奇之,遽使人追还,遂荐对除里行,自此擢用。
韩公维弱不好进,笃志问学,尝以进士荐礼部。父任执政,不就廷试,乃以父任守将作监主簿。丁外艰,服除,阖门不仕。仁宗患绅奔竞,谕近臣日:“恬退守道者旌擢,则躁求者自当知耻。”于是宰相文彦博、宋庠等言公好古嗜学,安于静退,乞加甄录,以厚风俗。召试学士院,辞不赴,除国子监主簿。
陈恭公执中,初罢政亳州,年六十九,遇生日亲族献寿,独其侄世修献《范蠡游五湖图》,且赞曰:“贤哉陶朱,霸越平吴。名遂身退,扁舟五湖。”恭公甚喜,即日表纳节。明年累表求退,遂以司徒致仕。
刘公敞前后升官,未尝辄让,惟初拜侍读及除谏议,辞之,其心诚谓分所不宜处,则不欲苟受之,非以邀名也。
韩魏公常言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必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