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乾道十五年的春末,六月鸿胪寺代拟圣旨。
诏曰:迩者朝臣其无忠义者尹善长等,阴与构祸,谋泄擒拿,族诛万五千人。凡已犯拿之婢役,男刺黥配于百济南,女为娼发入营馆。男女皆列贱籍,世代不赦还。
也许,终此一生我都无法忘记这个时刻。
我并未如先前想象那般被斩首,却最终别无选择的从婢女沦为娼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痛苦还是庆幸,然而每当我透过那些纷繁的记忆,却再也无法找寻到当时确切的日期。多么奇怪,明明每个细节仿佛都历历在目却唯独无法想起那最简单的时间。就好象一篇漫长而细腻的史传,内容精致华彩,只是所有辛苦的陈述却早已忘却了它的本来目的。
当我被剥去那层仅有的宫女外衣,命运却依旧被看不见的双手牵引缓缓前行。而有关于这一场浩瀚灾难,我的最后记忆是阴湿霉臭的重楼天牢里,拥挤不堪的女室隔间。牢外初夏骄阳耀的人睁不开眼,我和其他涉罪宫人被带到番馆的庭院外等候传点。有宦官扯起尖细的嗓音唤道:“赵氏”,“永裕斋赵氏”。我闻声怔愣许久才上前应事,内监带着鄙夷的神色拿出名牒予我画押。
我看到那一张粗黄硬笺上潦草书写的“赵氏”,“永裕斋赵氏易水”。忽然间早已麻木心中五味陈杂;在这短暂十九岁的有生之年中,还是第一次有人以如此之称谓唤我。在我身居王府名列宗室的时候,在我远走高丽身份尴尬的时候,在我委身宫廷苟且苛安的时候;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直呼过我“赵氏”。
赵氏啊,这个曾经多么高贵的姓氏,它赋予我无限尊荣,承载着多少祖先的荣耀;而此时却无比讽刺的被撰写在贱奴二字的后面。
六月的正午天光正艳,一片花花耀白中我轻轻在自己的名牒上按下鲜红指印。天上一轮骄阳仍旧灼然普照,那片清澈的明媚仿佛神明无声的暗含嘲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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