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开京的秋天夹杂在狂风乱雨中匆匆而至,夏日最后的余温在一片绵延的雨暮里消逝殆尽。秋是如此引人怀恋的季节,仅为了传送公主及笄的诏文,无意路过这通向含元偏殿的荒僻小径,我便不由自主的再次拾阶而入。
纤细的雨丝缠住回忆,思绪苦涩如泪。往事多少虚度,再回首却早已无处怀恋,人生悲哀莫过于此。遥望大江以南,所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苏堤上,婀娜的垂柳埋藏在记忆深处逐渐远去。唯留的只有王府后园里满地飘零的落叶。那些落叶干枯憔悴的却又五彩缤纷,一如密布偏殿窄径之上的落叶长毯。它黯淡的为尘土所侵蚀却是秋的颜色。
而时至今日,当我再一次走在这漫长的窄径之上;穿过凄冷的秋雨,天空是一片晦暗的蓝,整座偏殿笼在一层灰白的雨雾中,沉睡着仿佛一个陈旧的梦境。
再过数月,明宗的四女昭和公主即将年满十五岁,盛大的笄礼过后便是赐婚的恩旨。笄礼仪式会是怎样的呢,十八岁的我并不得而知。青春如此遥远已然离我而去,当我推开后殿残旧的木门,回忆就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这殿室中的陈设几乎丝毫未变,连物品的归置都一如从前。
几个的豁口瓷杯还随意摆放在残脚的矮几上,破败的窗棂间,退色的帘幕浮荡如烟。一些腐坏的帘幕末尾异常平整,却又平白短过一寸,错落的随风翻飞,是我当年取布为赵易寒补衣时所为。只是那所有陈设都蒙上了淡淡的尘埃,既不像有人打扫也不象长期无人居住,淹没在阴雨天黑白的底色间,恍惚的仿佛逝去的时光,缺乏真实。
当我再次站在这破落的屋室中央,目光轻柔,一一抚过熟悉的过往。帘外雨湿廊阶,噪杂的雨点也放缓声息生怕吵醒这仿佛隔世的梦境。我的视线穿过厅堂又越过门楣,循着旧日熟悉的轨迹一路缓行来到正殿。然而在这里,我竟意外的发现一件不同从前的东西。
那是一副笔触细腻的仕女彩画,同样蒙上了浅淡的灰尘,泛黄的卷轴镶嵌于黯淡的角落之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恰到好处的契合了这陈旧的屋室。
我禁不住上前仔细端详画中的人物。那是一位身着宫装的高丽少女,正于阶前翘首而立。在她身后是一片繁华的殿宇,青碧的角顶重重叠叠,一派沉凝而肃穆的美。画的末端没有加印,却在及边的地方细细题写两句暧昧诗文;“凌波不过横塘路,锦瑟年华谁与度。”
那清瘦的楷体毫无疑问出自赵易寒的手笔。我根本无从想象他落下此句时的神情。他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除了谈论国政和挖苦于我,我几乎从未闻其吐露过什么忧郁瑰情的言词。熟稔如我们尚且日渐疏离,纵使攒眸端详终也无从揣测画中情境。卷上如此精描细画却独自悬挂于这无人的冷室。只是归根究底,我仍然无从知道那位“凌波不渡”的美丽少女的真实身份。因为就在这整副铺陈勾勒的画卷之中,唯独少女的面容留下一片空白。可是莫名其妙的,透过那一方镶嵌于浓丽色彩间的空白,我却仿佛看见了母亲的容颜,隐没在一张徒具轮廓的脸孔之后对我露出了忧郁的神色。
当我托着虚浮的脚步回到永裕斋,鞋袜裙摆已经染雨尽湿,秋意尚自四处蔓延,不理失意人;帘外近黄昏,冷雨潺潺西风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