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来得特别的快,屋子里常常是一丝风都没有,屋里摆了冰块却不见丝毫清凉些,清人与我打扇,我瞧着她浑浑噩噩的模样怕是自己已经热得不行了。
“小顺子,你给屋里再添些冰,这么热,你们的样子怕是都要中暑了。”
小顺子不回我的话,接过清儿手中的蒲扇,“清儿这几日身子不爽,奴才伺候主子,一定让主子透着心儿凉。”
“就你嘴甜……”我还没说完就瞧见原本打算出门去的清儿整个倒在了地上,我放下手中的书与小顺子一起过去扶起清儿,她嘴里还迷迷糊糊念叨着奴才不热。
小顺子偷偷擦了眼泪,我心里瞧出了几分不对劲。
“去请张太医来。”
小顺子连忙摇头,“这可怎么使得,做奴才的怎可劳烦张太医,清儿这是中暑了,奴才知道怎么办,只怕是要委屈格格了。”
小顺子所说的委屈是我屋子里那原本不多的冰块都不见了,我一般不离开屋子,最多失去佛堂念经在院子里小坐,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入夏以来我宫里领到的冰块少得可怜,奴才都将冰块用在我身上,所以才有了今天清儿中暑的事情。
“格格,皇上上个月就去了避暑山庄,宫里头也没个管事的,所以这才有了这么个糊涂事,格格莫要生气,奴才有个老乡最近调去了内务府,奴才与他说说,或许能多领到些。”
“清儿没有大碍吧?”
“回主子,清儿好多了,我让她多歇会,待会来替奴才。”
“小顺子,若谨如今还在她会怎么做?”
小顺子不言语,我猜想瑾大多会忍。
“与我说实话,内务府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少,皇上还不至于要扣扣我的这点东西。”
小顺子扑跪在地上,“奴才知道格格这是心疼奴才们,但瑾姑姑在时曾多次教导奴才,忍一时风平浪静,奴才们不觉得委屈,格格且安心度日便是。”
“安心?小顺子,你记着,瑾的话这辈子你都莫要忘记,但别用在我这里,我这就一条,知无不言,终于怎么判断让我去做。”
“是惠妃娘娘……”
惠妃?我早该想到的,宫中与我有仇怨的并不多,如此为难我的怕也只有她了。
“格格,恕奴才多嘴,宫中的规矩本就是这样格格不比昔日了,奴才们跟着格格不觉着苦,只盼着格格身子好,这佛堂的日子安定。”
我扶起小顺子,“我不会与从前那般与惠妃有什么冲突的,皇阿玛不在宫中她自然想出一出当年的恶气,她性子直怕以后也不会再多加为难,明日我写封信你想办法交到四阿哥手上。”
第二日四哥便风风火火往我宫里来了,这是我意料不及的。
清儿和我正在给屋子洒水降温,小顺子摆弄着那寥寥无几的冰块,谁都没有发现站在屋外的四哥,知道小顺子喊了四阿哥吉祥我才发现四哥臭着脸站在屋外,
我吩咐清儿泡一杯太平猴魁来,那还是我故意留着的,怕他在我这里喝不到好茶再麻烦四嫂。
“四哥怎么不坐?外面日头大。”
四哥进了屋子却一路直直盯着我看,我猜想这是哪里得罪他了,不过是求他带信给舜安颜让他提前向皇阿玛提亲罢了。
“莫不是舜安颜出了什么事?”
“昕儿,我以为你并不喜欢舜安颜的。”他说得那么肯定,我倒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似乎我不喜欢舜安颜的事情谁都看得明白似的。
“四哥,今个这是怎么了?”
我凑到他跟前,“莫不是你也中暑了?”
我感觉到他的逼近却来不及反应,在我被他全全拥在怀里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屋子有多么闷热,更多的,我的心透着清新的凉爽。
“安昕,告诉我,你不喜欢舜安颜!”
他的声音低声专治,带着一股子我无法抗拒的魅惑力,就在我快要丧失思考能力的时候,碰的一声让我吓了一跳,我试着要躲开却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我听见清儿颤抖着声音说再去倒杯茶。
“四哥,你放开我。”
“昕儿,我以为你多少是能感受到我的心意,为何还是要叫我放手呢?”
“四哥,你疯了嘛,你在说什么,别忘了我如今还是爱新觉罗安昕!”
四哥渐渐松开了手,我却并不像刚才那急于离开他,抬头望着他,他的神色难得那样子的失落。
“你一直都只把自己当做爱新觉罗安昕?”
“是,我这辈子都会是爱新觉罗安昕。”
四哥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理理好,他的嘴角含着一抹苦笑,“这些年我以为你的心思与我一样,艳红楼里你半梦半醒的时候含着我的名字时我以为你心里一定也是有我的,你与我生分与我赌气都让我欢喜,我以为我只需要等待,等一个机会名正言顺。”
“你何时知道我不是的?”
“你出生的时候我去看过你,从来在我眼里你就不是爱新觉罗安昕。”
“那……”
“你四岁那年笨拙地奔向我的时候我就决定你就是我的安昕,我一个人的安昕。”
他似乎把想说的一口气都说完了,只留下站在原地愣着不动的我。他走到门口站住身子似乎花费了很大的勇气与我说他会通知舜安颜的。
“四哥,等等,我想着让舜安颜早早娶我仅仅是因为如今我在宫中处境不好,不想奴才们跟着我受罪,若四哥……四哥能替我安排妥当,我想不麻烦舜安颜亦可……”
我知道自己内心有个想法在谴责自己,我不该这样决定,或许不久我就将后悔,然而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抹渴望却将一切理智击垮,我只知道自己仰望了这么些年的他与我有着同样的心境。
秋夜多雨,我时常会被雨声惊醒,醒了就很难入睡了,会让清儿帮我点盏灯,坐在床边看一会书,三哥搬了很多古书来我房里,说是与我解闷,我的公主府落成没几天他就搬了许多书进去,清儿说我估计一辈子也不愁书看了,我知他日后在这方面会有大成就便仔细为他预先标注些,日后也方便。
“格格,还是再睡一会吧,明日荣妃娘娘生辰……”
我已经许久不去参加宫里的大小宴会了,但是荣妃娘娘自幼待我亲厚,又是二姐和三哥的额娘,我自然要给这个面子,清儿此时肯定是怕我明日会受累。
“取来毯子,我在这里小睡一会便是了。”
“格格,秋风寒,这里睡一会怕是就去不了荣妃娘娘那里了,格格还是上床睡会吧。”
“你胆子是越发大了,”我合上书,清儿举起灯为我照着路,望着她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倒真有几分瑾的样子了。”
清儿身子有些颤栗,没有回我的话,我重新躺会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只闭着眼养养神,听听外面的雨声。
“清儿,我们搬来这里多少日子了?”我知道她一直就站在我床边,是怕我又偷偷下床来,我有过几次不好的记录。
“回格格,一个半年头了,不久格格又要搬出去住进公主府了。”
日子过得真快,我答应瑾要带她出宫的,日子到了却只能捧着一个空荡荡的盒子了,不知道这殿里的菩萨可曾听到这些日子我的祈祷,她投生的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安乐昨日是不是又来了?”
“来了,送来了些皇上赐的瓜果,见格格在内室诵经便没有让我通报,凡是都逃不过格格的眼睛。”
“你端给我的那些水果哪是随便可以拿到的,皇祖母去了行宫还没回来,除了她也没有人记得这个角落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清儿怕是又掉眼泪了,她除了胆子越来越大以外也越来越爱掉眼泪,我翻个身子,只轻声吩咐了句,“你也去睡吧,我困了。”
想着给荣妃娘娘贺完寿就先回去了,还特意来早了些,没想到安乐比我更早,荣妃似乎也料到了我的小心思,还不等我开口便让安乐领着我去她的内屋,说是一定要吃了晚宴才能走。
安乐带了很多新鲜玩意给我,说是朝里来了个黄毛怪带了很多新奇的玩意给皇阿玛,皇阿玛赏了些给安乐,安乐今日都如数给我带来了。
“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给我贺寿呢!”我看着那块小怀表,虽然感觉亲切,可我现在已经习惯用时辰计时了。
“管别人怎么看呢,荣妃娘娘说了,送你与送她一样。”瞧安乐说话的神情语气,我似乎见到了二姐,也见到了当初的自己,现在的我只剩下一身的檀香味了。
渐渐外面热闹起来,鲜少有人能进来内屋,安乐紧着看着我,像是怕我一个不留神就跑了,我笑着与她说,“我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方才我让清儿去取东西了,怕她不知道我在这又走回去,我怕吵,你去帮我接接她可好?”
安乐一脸乐意地奔出了房间,我看着她依旧孩子气不禁笑了,看来还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时间随意改变的。
我起身在屋子里随意走着,二姐出嫁前我常常在这个屋子里玩,那时候我总是忽略了身后那双担忧的眼睛,我肆意地享受着自认为短暂的生命。墙上挂着的那副画背后还有一行我留下的字,伸长了胳膊却取不下来,小时候好像是爬在凳子上的,我笑着放弃了。
一双比我修长的手取下了那幅画,我认识手上的那个玉扳指,回身行礼,“安昕给四哥请安。”
他将画递给我,我接了过来,却想着他怎么进了荣妃的内屋,毕竟这样于理不合。
“自幼在这里玩大的不止你一个。”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却觉得自己实在遗忘太多了,连他先与我和二姐亲近都忘记了。我将画交还给他,装着已经欣赏完了,实在是不敢当着他的面翻过去看自己当年那螃蟹趴着般的字。
“怎么,不看看你当年写的安昕到此一游还在不在?”他说着挂上了那幅画,我却羞红了半边脸,定是二姐出卖我的,那是她就说我以后一定是个败家的主,一副好好的古董画就这样毁在我手里了。
“你是越来越安静了,不知道佛祖都和你说什么了,”他叹气,“清儿说你前几日又病了,不是送了秋衣过去怎么还是冻着了?”
自从我与他挑明清儿是他的人之后,他倒是自己提得更勤快了,当什么好事在炫耀似的,回宫之前我让清儿走的,她却说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我现在也分不清我和四哥一起掉在水里她会先救哪一个了。
“你俩在这里躲着清闲呢,要不是额娘告诉我我还找不到。”三哥兴冲冲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大盒子宝贝得紧,“看看我找了什么宝贝作寿礼的!”
打开盒子一块上好成色的玉环,“别瞧着简单,这可是我淘了很久的,别人拿了好几本古书与我换我都没舍得呢。”
“那你怎么没交给荣妃娘娘呢?”
“待会献礼啊,今日来头都不小,现在送了额娘又要说我不孝顺了,不过今晚最开心的该是昕儿你了……”
“三哥不拿你的那些书压着她就行了,没看她都瘦了几圈了!”四哥这明显是故意不让三哥说话,我瞧着定是什么事情瞒着我,可还来不及询问就见安乐与清儿沉着脸走了进来,看着清儿一身狼狈两手空空便猜到了几分。
“格格,奴婢该死,把格格要送给荣妃娘娘的花弄折了。”
“五姐,不怪清儿,那个王娉婷就是故意的,我亲眼瞧见是她推了密嫔,要不是清儿舍了花救人怕是密嫔的胎儿就保不住了。”
“这王娉婷是日益过分了,大哥也不管管,昕儿,我这玉环给你,我再差人回府取件古董玩意来便是了。”
“三哥,不必了,我院子里还有备用的花,让清儿再回去就是了,一堆人处在这里不好,人都快齐了,我们出去聊吧。”我三哥他们先出去了,让清儿回去换身衣裳,花是培养了好久就那么一株,既然与人缘分浅怨不得谁,寿礼的事荣妃本不追究我。
出了门就都是人了,安乐已经被众家女眷团团围住了,我远远望见了王娉婷,她与她姐姐那张相似的脸却呈现在两种不同的风情,我与密嫔没见过几次,王娉婷倒是常常有耳闻,安乐每次与我见面总是说出她的十几般不好。
她还是如那年西湖湖畔一样娇楚可人,只是如今望向四哥的眼神是略带遗憾与愤恨的,她到底还是实现了愿望,跟了大哥,而最让她气愤的应该是她的姐姐,那个不费吹灰之力被皇阿玛看上的密嫔。
王娉婷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之后我开始头疼了,天知道我已经不习惯看到这么多的人了,一人一佛一炷香的日子也真是惬意。
那个有着一张与王娉婷一样的脸却完全看着不会油腻的孕妇朝我走来,听说皇阿玛送她什么都难得一笑的她朝我微微笑了,“密嫔见过五公主。”她级别低于我向我行礼是应该,可真行的这么诚心诚意我反倒不适应了。
“密嫔有身孕在身不必多礼。”
“一直想见见公主却都无意错过了,一位故人常与我提起公主,果然如我想象的一样。”
“故人?”
“杭州人士,姓段单名一个玉字,不知道公主可还记得?”
段玉。这个名字犹如从深海处打捞起来的一样深沉冰寒,我以为往事真的是可以如烟的,可她却那么轻巧地提起,或许她不知道那个叫段玉的已经不再人世一个半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