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三
周礼
总论
曹问周礼。曰:「不敢教人学。非是不可学,亦非是不当学;只为学有先后,先须理会自家身心合做底,学周礼却是后一截事。而今且把来说看,还有一句干涉吾人身心上事否?」
今只有周礼仪礼可全信。礼记有信不得处。又曰:「周礼只疑有行未尽处。看来周礼规模皆是周公做,但其言语是他人做。今时宰相提举敕令,岂是宰相一一下笔?有不是处,周公须与改。至小可处,或未及改,或是周公晚年作此。」
大抵说制度之书,惟周礼仪礼可信,礼记便不可深信。周礼毕竟出于一家。谓是周公亲笔做成,固不可,然大纲却是周公意思。某所疑者,但恐周公立下此法,却不曾行得尽。」僩录云:「周礼是一个草本,尚未曾行。」
问周礼。曰:「未必是周公自作,恐是当时如今日编修官之类为之。又官名与他书所见,多有不同。恐是当时作此书成,见设官太多,遂不用。亦如唐六典今存,唐时元不曾用。」又笑曰:「禁治虾蟆,已专设一官,岂不酷耶!」
周礼,胡氏父子以为是王莽令刘歆撰,此恐不然。周礼是周公遗典也。德。
周礼一书好看,广大精密,周家法度在里,但未敢令学者看。
周礼一书,也是做得缜密,真个盛水不漏!
子升问:「周礼如何看?」曰:「也且循注疏看去。第一要见得圣人是个公平底意思。如陈君举说,天官之职,如膳羞衣服之官,皆属之,此是治人主之身,此说自是。到得中间有官属相错综处,皆谓圣人有使之相防察之意,这便不是。天官是正人主之身,兼统百官;地官主教民之事,大纲已具矣。春夏秋冬之官,各有所掌,如太史等官属之宗伯,盖以祝、史之事用之祭祀之故;职方氏等属之司马,盖司马掌封疆之政。最是大行人等官属之司寇,难晓。盖仪礼觐礼,诸侯行礼既毕,出,『乃右肉袒于庙门之东』。王曰:『伯父无事,归宁乃邦。』然后再拜稽首,出自屏。此所谓『怀诸侯则天下畏之』,是也,所以属之司寇。如此等处,皆是合着如此,初非圣人私意。大纲要得如此看。其间节目有不可晓处,如官职之多,与子由所疑三处之类,只得且缺之,所谓『其详不可得而闻也』。或谓周公作此书,有未及尽行之者,恐亦有此理。只如今时法令,其间颇有不曾行者。」木之因说:「旧时妄意看此书,大纲是要人主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使天下之民无不被其泽,又推而至于鸟兽草木无一不得其所而后已。不如是,不足以谓之裁成辅相,参赞天地耳。」曰:「是恁地,须要识公平意思。」因说:「如今学问,不考古固不得。若一向去采摭故事,零碎凑合说出来,也无甚益。孟子慨然以天下自任,曰:『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到说制度处,只说『诸侯之礼,吾未之学,尝闻其略也』。要之,后世若有圣贤出来,如仪礼等书,也不应便行得。如封建诸侯,柳子厚之说自是。当时却是他各自推戴为主,圣人从而定之耳。如今若要将一州一县封某人为诸侯,人亦未必安之。兼数世之后,其弊非一。如乡饮酒之礼,若要教天下之人都如此行,也未必能。只后世太无制度。若有圣贤,为之就中定其尊卑隆杀之数,使人可以通行,这便是礼;为之去其哇淫鄙俚之辞,使之不失中和欢悦之意,这便是乐。」
周礼中多有说事之纲目者。如属民读法,其法不可知;司马职,「乃陈车徒,如战之陈」,其陈法亦不可见矣。
「周都丰镐,则王畿之内当有西北之戎。如此,则稍、甸、县、都,如之何可为也?」曰:「周礼一书,圣人姑为一代之法尔。到不可用法处,圣人须别有通变之道。」
今人不信周官。若据某言,却不恁地。盖古人立法无所不有,天下有是事,他便立此一官,但只是要不失正耳。且如女巫之职,掌宫中巫、祝之事,凡宫中所祝皆在此人。如此,则便无后世巫蛊之事矣。
五峰以周礼为非周公致太平之书,谓如天官冢宰,却管甚宫阃之事!其意只是见后世宰相请托宫闱,交结近习,以为不可。殊不知,此正人君治国、平天下之本,岂可以后世之弊而并废圣人之良法美意哉!又如王后不当交通外朝之说,他亦是惩后世之弊。要之,仪礼中亦分明自载此礼。至若所谓「女祝、掌凡内祷、祠、禬、禳之事」,使后世有此官,则巫蛊之事安从有哉!
五经中,周礼疏最好,诗与礼记次之,书易疏乱道。易疏只是将王辅嗣注来虚说一片。
论近世诸儒说
于丘子服处见陈徐二先生周礼制度菁华。下半册,徐元德作;上半册,即陈君举所奏周官说。先生云:「孝宗尝问君举:『闻卿博学,不知读书之法当如何?』陈奏云:「臣生平于周官粗尝用心推考。今周官数篇已属稿,容臣退,缮写进呈。」遂写进御。大概推周官制度亦稍详,然亦有杜撰错说处。儒用录云:「但说官属。不悉以类聚,错综互见。事必相关处,却多含糊。或者又谓有互相检制之意,此尤不然。」如云冢宰之职,不特朝廷之事,凡内而天子饮食、服御、宫掖之事无不毕管。盖冢宰以道诏王,格君心之非,所以如此。此说固是。但云,主客行人之官,合属春官宗伯,而乃掌于司寇;儒用录云:「大行人司仪掌宾客之事,当属春官,而乃领于司寇。」土地疆域之事,合掌于司徒,乃掌于司马:儒用录云:「怀方氏辨正封疆之事,当属地官,而乃领于司马。」盖周家设六官互相检制之意。此大不然!何圣人不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其臣,既任之而复疑之邪?」或问:「如何?」曰:「宾客属秋官者,盖诸侯朝觐、会同之礼既毕,则降而肉袒请刑,司寇主刑,所以属之,有威怀诸侯之意。夏官掌诸侯土地封疆,如职方氏皆属夏官。盖诸侯有变,则六师移之,儒用录云:「不得有其土地。司马主兵,有威怀诸侯之义故也。」所以属司马也。」又问:「冬官司空掌何事?」曰:「次第是管土田之事。盖司马职方氏存儒用录作「正」。其疆域之定制,至于申画井田,创置纤悉,必属于司空,而今亡矣。」又云:「陈徐周礼制度,讲三公宰相处甚详,然皆是自秦汉以下说起。云汉承秦旧,置三公之官。若仍秦旧,何不只仿秦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却置司马司徒司空者,何故?盖他不知前汉诸儒未见孔壁古文尚书有周官一篇,说太师太傅太却为三公尔。孔安国古文尚书藏之秘府,诸儒专门伏生二十五篇,一向不取孔氏所藏古文者。及至魏晋间,古文者始出而行于世。汉初亦只仍秦旧,置丞相御史太尉为三公。及武帝始改太尉为大司马。然武帝亦非是有意于复古,但以卫霍功高官大,上面去不得,故于骠骑大将军之上,加大司马以宠异之,如加阶官『冠军』之号尔,其职无以异于大将军也。及何武欲改三公,他见是时大司马已典兵,兼名号已正,故但去大字,而以丞相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后汉仍旧改司马为太尉,而司徒司空之官如故。然政事归于台阁,三公备员。后来三公之职遂废,而侍中中书尚书之权独重,以至今日。」儒用略。
君举说井田,道是周礼王制孟子三处说皆通。他说千里不平直量四边,又突出圆算,则是有千二百五十里。说出亦自好看,今考来乃不然。周礼郑氏自于匠人注内说得极仔细。前面正说处却未见,却于后面僻处说。先儒这般极仔细。君举于周礼甚熟,不是不知,只是做个新样好话谩人。本文自说「百里之国」,「五十里之国」。
周礼有井田之制,有沟洫之制。井田是四数,沟洫是十数。今永嘉诸儒论田制,乃欲混井田、沟洫为一,则不可行。郑氏注解分作两项,却是。
沟洫以十为数,井田以九为数,决不可合,永嘉必欲合之。王制孟子武成分土皆言三等,周礼乃有五等,决不合,永嘉必欲合之。
「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又云:「凡千里,以方五百里封四公。」则是每个方五百里,甚是分明。陈乃云,方一百二十五里,又以为合加地、赏田、附庸而言之,何欺诳之甚!
先生以礼钥授直卿,令诵一遍毕。先生曰:「他论封国,将孟子说在前,而后又引周礼『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说,非是。」直卿问:「孟子所论五等之地,是如何与周礼不合?」曰:「先儒说孟子所论乃****以前之制,周礼是成王之制,此说是了。但又说是周斥大封域而封之,其说又不是。若是恁地,每一国添了许多地,便着移了许多人家社稷,恐无此理。这只是****以来,渐渐相吞并,至周自恁地大了。周公也是不柰他何,就见在封他。且如当初许多国,也不是先王要恁地封。便如柳子厚说样,他是各人占得这些子地,先王从而命之以爵,不意到后来相吞并得恁大了。且如孟子说:『周公之封于鲁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这也不是。当时封许多功臣亲戚,也是要他因而藩卫王室。他那旧时国都恁大了,却封得恁地小,教他与那大国杂居,也于理势不顺。据左传所说『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齐是恁地阔。诗『复周公之宇』,鲁是恁地阔。这个也是势着恁地。陈君举却说只是封疆方五百里,四维每一面只百二十五里;以径言,则只百二十五里。某说,若恁地,则男国不过似一耆长,如何建国!职方氏说一千里封四伯,一千里封六侯之类,极分明。这一千里,纵横是四个五百里,便是破开可以封四个伯。他那算得国数极定,更无可疑。君举又却云,一千里地封四伯外,余地只存留在那里。某说,不知存留作甚么?恁地,则一千里只将三十来同封了四伯,那七十来同却不知留作何用?」直卿曰:「武王『分土惟三』,则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似是周制。」曰:「武王是初得天下,事势未定,且大概恁地。如文王治岐,那制度也自不同。」先生论至此,蹙眉曰:「这个也且大概恁地说,不知当时仔细是如何。」义刚问:「孟子想不见周礼?」曰:「孟子是不见周礼。」直卿曰:「观子产责晋之辞,则也恐不解封得恁地大。」曰:「子产是应急之说。他一时急后,且恁地放鵰,云,何故侵小?这非是至论。」直卿曰:「府、史、胥、徒,则是庶人在官者,不知如何有许多?」曰:「尝看子由古史,他疑三事;其一,谓府、史、胥、徒太多。这个当时却都是兼官,其实府、史、胥、徒无许多。」直卿曰:「那司市一官,更动诞不得,法可谓甚严。」曰:「周公当时做得法大段齐整。如市,便不放教人四散去买卖;他只立得一市在那里,要买物事,便入那市中去。不似而今要买物,只于门首,自有人担来卖。更是一日三次会合,亦通人情。看他所立法极是齐整,但不知周公此书行得几时耳。」
天官
天官之职,是总五官者。若其心不大,如何包得许多事?且冢宰内自王之饮食衣服,外至五官庶事,自大至小,自本至末,千头万绪,若不是大其心者区处应副,事到面前,便且区处不下。况于先事措置,思患预防,是着多少精神!所以记得此,复忘彼。佛氏只合下将那心顿在无用处,纔动步便疏脱。所以吾儒贵穷理致知,便须事事物物理会「舜明于庶物」,物即是物,只是明,便见皆有其则。今文字在面前,尚且看不得,况许多事到面前,如何柰得他!须襟怀大底人,始得。又云:「后人皆以周礼非圣人书。其间细碎处虽可疑,其大体直是非圣人做不得!」
「周之天官,统六卿之职,亦是其大纲。至其它卿,则一人理一事。然天官之职,至于阍寺、宫嫔、酰酱、鱼盐之属,无不领之。」道夫问:「古人命官之意,莫是以其切于君身,故使之领否?」曰:「然。」
周礼天官兼嫔御宦官饮食之人,皆总之。则其于饮食男女之欲,所以制其君而成其德者至矣,岂复有后世宦官之弊?古者宰相之任如此。
问:「宫伯、宫正所率之属五百人皆入宫中,似不便否?」曰:「此只是宿卫在外,不是入宫,皆公卿王族之子弟为之,不是兵卒。」宫伯、宫正。
地官
问:「司徒职在『敬敷五教』,而地官言教者甚略,而言山林陵麓之事却甚详。」曰:「也须是教他有饭吃,有衣着,五方之民各得其所,方可去教他。若不恁地,教如何施?但是其中言教也不略,如闾胥书其孝弟姻恤,属民读法之类,皆是。」淳录云:「民无住处,无物吃,亦如何教得?所以辨五方之宜以定民居,使之各得其所,而后教可行也。」
直卿谓:「司徒所谓教,只是十二教否?」曰:「非也。只为教民以六德、六行、六艺,及岁时读法之类。」
周礼中说教民处,止及于畿内之民,都不及畿外之民,不知如何。岂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