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孙因问:「祭礼附祭义,如说孝许多,如何来得?」曰:「便是祭礼难附。兼祭义前所说多是天子礼,若仪礼所存,唯少牢馈食特牲馈食礼是诸侯大夫礼。兼又只是有馈食。若天子祭,便合有初间祭腥等事,如所谓『建设朝事,燔燎膻芗』。若附仪礼,此等皆无入头处。意间欲将周礼中天子祭礼逐项作一总脑,却以礼记附。如疏中有说天子处,皆编出。」因云:「某已衰老,其间合要理会文字,皆起得个头在。及见其成与不见其成,皆未可知。万一不及见此书之成,诸公千万勉力整理。得成此书,所系甚大!」问:「前日承教,喻以五服之制,乃上有制作之君,其等差如此。今在下有志之士,欲依古礼行之既不可;若一向徇俗之鄙陋,又觉大不经,于心极不安,如何?」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这事要整顿,便着从头整顿,吉凶皆相称。今吉服既不如古,独于丧服欲如古,也不可。古礼也须一一考究着所在在这里,却始酌今之宜而损益之。若今便要理会一二项小小去处,不济事,须大看世间都得其宜方好。」问:「如今父母丧,且如古服,如齐衰期,乃兄弟、祖父母、伯叔父母,此岂可从俗轻薄如此?」曰:「自圣贤不得位,此事终无由正。」又云:「使郑康成之徒制作,也须略成个模样,未说待周公出制作。如今全然没理会,柰何!若有考礼之人,又须得上之人信得及这事,行之天下亦不难。且如冠制尊卑,且以中梁为等差。如今天子者用二十四,如何安顿!所以甚大而不宜。要好,天子以十二,一品以九,升朝以七,选人以五,士以三,庶人只用纱帛裹髻,如今道人。这自有些意思。」问:「且如权宜期丧当如何?」曰:「且依四脚帽子加绖。此帽本只是巾,前二脚缚于后,后二脚反前缚于上,今硬帽、[巾璞-王]头皆是。后来渐变重迟,不便于事。如初用冠带,一时似好。某必知其易废,今果如此。若一个紫衫凉衫,便可怀袖间去见人,又费轻。如帽带皂衫,是多少费?穷秀才如何得许多钱?是应必废也。」居父问:「期之服合如何?用上领衫而加衰可乎?」曰:「上领衫已不是。」曰:「用深衣制,而粗布加衰可乎?」曰:「深衣于古便服。『朝玄端,夕深衣』,深衣是简便之衣。吉服依玄端制,却于凶服亦仿为之,则宜矣。」问:「士礼如丧祭等,可通行否?古有命士,有不命士,今如之何?」曰:「丧祭礼节繁多,今士人亦难行。但古今士不同。古时诸侯大夫皆可以用士,如今簿、尉之类,乃邑宰之士;节推、判官之属,则是太守之士。只一县一州之中有人才,自家便可取将来使,便是士。如藩镇之制,尚存此意。无柰何,是如今将下面一齐都截了,尽教做一门入,尽教由科举而得,是将柰何!」叹息久之。器之问:「国初衙前役用乡户?」曰:「客将次于太守,其权甚重,一州之兵皆其将之,凡教阅出入皆主其事。当时既是大户做,亦自爱惜家产,上下相体悉。若做得好底,且教他做。更次一等户,便为公人,各管逐项职事。更次一等户为吏人,掌文书简牍。极下户为胥徒,是今弓手节级奔走之属。其终各各有弊。英宗时有诏,韩缝等要变不成。王荆公做参政,一变变了。」
问:「礼书学礼,首引舜命契为司徒,敷五教;命夔典乐,教冑子两条。文蔚窃谓,古人教学不出此两者。契敷五教,是欲使人明于人伦,晓得这道理;夔典乐教冑子,是欲使人养其德性,而实有诸己,此是一篇纲领。」曰:「固是如此。后面只是明此一意:如大司徒之教,即是契敷教事;大司乐之教,即是夔乐事。」因曰:「『直而温,宽而栗』,直与宽本自是好,但济之以温与栗,则尽善。至如『刚』、『简』二字,则微觉有弊,故戒之以『无虐』、『无傲』,盖所以防其失也。某所以特与分开,欲见防其失者,专为刚、简而设;不蒙上直、宽二句。『直』、『宽』,但曰『而温』、『而栗』,至『刚』、『简』,则曰『无虐』、『无傲』,观其言,意自可见。」文蔚曰:「教以人伦者,固是又欲养其德性。要养德性,便只是下面『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四句上。」曰:「然。讽诵歌咏之间,足以和其心气,但上面三句抑扬高下,尚且由人;到『律和声』处,直是不可走作。所以咏歌之际,深足养人情性。至如播之金石,被之管弦,非是不和,终是不若人声自然。故晋人孟嘉有言『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谓『渐近自然』。至『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此是言祭祀燕享时事,又是一」
或问:「礼书所引伊川言『古者养士,其公卿大夫士之子弟,固不患于无养,而庶人子弟之入学者,亦皆有以养之』,不知是否?」曰:「恐不然。此段明州诸公添入,当删。不然,则注其下云:『今按,程子之言,未知何所据也。古者教士,其比闾之学,则乡老坐于门而察其出入。其来学也有时,既受学,则退而习于其家。及其升而上也,则亦有时。春夏耕耘,余时肄业,未闻上之人复有以养之也。夫既给之以百亩之田矣,又给之以学粮,亦安得许多粮给之耶!周礼自有士田可考。史记言孔子养弟子三千人,而子由古史亦遽信而取之,恐不然也。』想得弟子来从学者,则自赍粮,而从孔子出游列国者,则食孔子之食耳。然孔子亦安得许多粮?想亦取之列国之馈尔。孔子居卫最久,所以于灵公孝公,有交际、公养之仕,其所以奉孔子者必厚,至他国则不然矣。故晏子谏齐景公勿用孔子之言曰:『游说丐贷,不可以为国。』孟子之时,徒众尤盛。当时诸侯重士,又非孔子之时之比。春秋时人淳,未甚有事,故齐晋皆累世为伯主,人莫敢争。战国之时人多奸诈,列国纷争,急于收拾人才以为用,故不得不厚待士。」又曰:「古者三年大比,兴其贤者能者而进于天子,大国三人,中国二人,小国一人,不进则有罚。看来数年后所进极多。然天子之国亦小,其员数亦有限,不知如何用得许多人?今以天下之大,三年一番进士,犹无安顿处,何况当时?白虎通曰:『古者诸侯进士,一不当则有罚,再不当则削其地,三不当则罢之废之,而托于诸侯为寓公。』恐无此理,盖出后世儒者之傅会。进士不当,有甚大过?而遂废其君,绝其社稷耶!」或曰:「想得周家此法,行之殊不能久。成康数世之后,诸侯擅政,天子诸侯之公卿大夫,皆为世臣盘据,岂复容外人为之耶?」曰:「然。兼当时诸侯国中,亦自要人才用,必不会再贡之于天子。天子亦自拥虚器,无用他处。当时天子威令不行,公卿大夫世袭,诸侯之国犹宽;古人才之穷而在下者,多仕于诸侯之国。及公室又弱,而人才复多仕于列国之大夫。当时为大夫之陪臣者,其权甚重。大夫执一国之权,而陪臣复执大夫之权。所以说『禄去公室』,『陪臣执国命』。」又曰:「以爵位言之,则大夫亦未甚尊,以权势言之,则甚重。自天子而下,三等便至大夫。」又曰:「再命为士,三命为大夫,天子之大夫四命,小国之大夫再命,或一命。一样小小官职,皆无命。他命礼极重。」又问:「当时庶民之秀者,其进而上之,不过为大夫极矣。至于公卿之贵,皆世臣世袭,非若今之可以更进而代为也。则士之生于斯时者,亦可谓不幸矣。」曰:「然。然当时之大夫宰臣,其权甚重。如晋楚齐诸国,其大夫皆握天下之权,操纵指麾,天下莫不从之。其宰臣复握大夫之权,盖当时其重在下,其轻在上。今日则其重在内,其轻在外,故不同也。」
礼编,纔到长沙,即欲招诸公来同理会。后见彼事丛,且不为久留计,遂止。后至都下,庶几事体稍定,做个规模,尽唤天下识礼者修书,如余正父诸人,皆教来,今日休矣!
或问:「礼书修得有次第否?」曰:「散在诸处,收拾不聚。最苦每日应酬多,工夫不得专一。若得数月闲,更一两朋友相助,则可毕矣。顷在朝,欲奏乞专创一局,召四方朋友习礼者数人编修。俟书成将上,然后乞朝廷命之以官,以酬其劳,亦以小助朝廷搜用遗才之意。事未及举,而某去国矣。」
泳居丧时,尝编次丧礼,自始死以至终丧,各立门目。尝以门目呈先生。临归,教以「编礼亦不可中辍」。泳曰:「考礼无味,故且放下。」先生曰:「横渠教人学礼,吕与叔言如嚼木札。今以半日看义理文字,半日类礼书,亦不妨。」后蒙赐书云:「所定礼编,恨未之见。此间所编丧礼一门,福州尚未送来。将来若得贤者持彼成书,复来参订,庶几详审,不至差互。但恐相去之远,难遂此期耳。」福州,谓黄直卿也。庚申二月既望,先生有书与黄寺丞商伯云:「伯量依旧在门馆否?礼书近得黄直卿与长乐一朋友在此,方得下手整顿。但疾病昏倦时多,又为人事书尺妨废,不能得就绪。直卿又许了乡人馆,未知如何。若不能留,尤觉失助。甚恨乡时不曾留得伯量相与协力!若渠今年不作书会,则烦为道意,得其一来为数月留,千万幸也!」作书时,去易箦只二十有二日,故得书不及往。后来黄直卿属李敬子招往成礼编,又以昏嫁不得行。昨寓三山,杨志仁反复所成礼书,具有本末,若未即死,尚几有以遂此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