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之言极痛切,文字亦只有许多,只是重,遂感发得太甲如此。君陈后亦好,然皆宽了;多是代言,如今代王言者做耳。
「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言汤与彼皆有土诸侯,而邻国之人乃以汤为我后,而徯其来。此可见汤得民心处。
视不为恶色所蔽为明,听不为奸人所欺为聪。
咸有一德
「『爰革夏正』,只是『正朔』之『正』。」贺孙因问:「伊尹说话自分明,间有数语难晓,如『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之类。」曰:「伯恭四个『为』字都从去声,觉得顺。」贺孙因说:「如『逢君之恶』,也是为上,而非是为德;『为宫室妻妾之奉』,也是为下,而非是为民。」曰:「然。伊尹告太甲,却是与寻常人说话,便恁地分晓、恁地切身。至今看时,通上下皆使得。至傅说告高宗,语意却深。缘高宗贤明,可以说这般话,故傅说辅之,说得较精微。伊尹告太甲,前一篇许多说话,都从天理窟中抉出许多话,分明说与他,今看来句句是天理。」又云:「非独此,看得道理透,见得圣贤许多说话,都是天理。」又云:「伊尹说得极恳切,许多说话重重迭迭,说了又说。」
问:「『左右惟其人』,何所指?」曰:「只是指亲近之臣。『任官』是指任事底人也。『任官惟贤材』,多是『为下为民』底意思。『左右惟其人』,多是『为上为德』底意思。『其难其慎』,言人君任官须是贤材,左右须是得人,当难之慎之也。『惟和惟一』,言人臣为上为下,须是为德为民,必和必一,为此事也。」
至之问四「为」字当作何音。曰:「四字皆作去声。言臣之所以为上,盖为君德也;臣之所以为下者,盖为民也。『为上』,犹言为君。」
论「其难其慎」,曰:「君臣上下,相与其难。」
问:「『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或言主善人而为师,若仲尼无常师之意,如何?」曰:「非也。横渠说『德主天下之善,善原天下之一』,最好。此四句三段,一段紧似一段。德且是大体说,有基德,有凶德,然必主于善始为吉尔。善亦且是大体说,或在此为善,在彼为不善;或在彼为善,在此为不善;或在前日则为善,而今日则为不善;或在前日则不善,而今日则为善。惟须『协于克一』,是乃为善,谓以此心揆度彼善尔。故横渠言『原』,则若善定于一耳,盖善因一而后定也。德以事言,善以理言,一以心言。大抵此篇只是几个『一』字上有精神,须与细看。此心纔一,便终始不变而有常也。『协』字虽训『合』字,却是如『以此合彼』之『合』,非『已相合』之『合』,与礼记『协于分艺』,书『协时月正日』之『协』同义,盖若揆度参验之意耳。张敬夫谓虞书『精一』四句与此为尚书语之最精密者,而虞书为尤精。」
「『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上两句是教人以其所从师,下两句是教人以其所择善而为之师。」道夫问:「『协于克一』,莫是能主一则自默契于善否?」曰:「『协』字难说,只是个比对裁断之义。盖如何知得这善不善,须是自心主宰得定,始得。盖有主宰,则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了然于心目间,合乎此者便是,不合者便不是。横渠云:『德主天下之善,善原天下之一。』这见得它说得极好处。盖从一中流出者,无有不善。所以他伊尹从前面说来,便有此意,曰『常厥德』,曰『庸德』,曰『一德』,常、庸、一,只是一个。」蜚卿谓:「一,恐只是专一之『一』?」曰:「如此则绝说不来。」道夫曰:「上文自谓『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曰:「纔尺度不定,今日长些子,明日短些子,便二三。」道夫曰:「到底说得来,只是个定则明,明则事理见;不定则扰,扰则事理昏杂而不可识矣。」曰:「只是如此。」又曰:「看得道理多后,于这般所在,都宽平开出,都无碍塞。如蜚卿恁地理会数日,却只恁地,这便是看得不多,多少被他这个十六字碍。」又曰:「今若理会不得,且只看自家每日一与不一时,便见。要之,今却正要人恁地理会,不得,又思量。但只当如横渠所谓『濯去旧见,以来新意』。且放下着许多说话,只将这四句来平看,便自见。」又曰:「这四句极好看。南轩云:『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数语外,惟此四句好。但舜大圣人,言语浑沦;伊尹之言,较露锋铓得些。』说得也好。」顷之,又曰:「舜之语如春生,伊尹之言如秋杀。」
问:「横渠言『德主天下之善,善原天下之一』,如何?」曰:「言一故善。一者,善之原也。『善无常主』,如言『前日之不受是,今日之受非也』;『协于克一』,如言『皆是也』。盖均是善,但易地有不同者,故无常主。必是合于一,乃为至善。一者,纯一于理,而无二三之谓。一,则无私欲,而纯乎义理矣。」
「协于克一」,协,犹齐也。
说命
高宗梦傅说,据此,则是真有个天帝与高宗对答,曰:「吾赉汝以良弼。」今人但以主宰说帝,谓无形象,恐也不得。若如世间所谓「玉皇大帝」,恐亦不可。毕竟此理如何?学者皆莫能答。
梦之事,只说到感应处。高宗梦帝赉良弼之事,必是梦中有帝赉之说之类。只是梦中事,说是帝真赉,不得;说无此事,只是天理,亦不得。
问:「高宗梦说,如伊川言,是有个傅说便能感得高宗之梦。琮谓高宗『旧学于甘盘』,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其在民间久矣。当时天下有个傅说,岂不知名?当『恭默思道』之时,往往形于梦寐,于是审象而求之。不然,贤否初不相闻,但据一时梦寐,便取来做宰相,或者于理未安。」曰:「『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是说高宗,是说甘盘?」众未应。曰:「据来『暨厥终罔显』,只是寻甘盘不见。然高宗『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亦尝是在民间来。」琮。
「惟天聪明」至「惟干戈省厥躬」,八句各一义,不可牵连。天自是聪明。君自是用时宪。臣自是用钦顺。民自是用从乂。口则能起羞。甲冑所以御戎也,然亦能兴戎;如秦筑长城以御胡,而致胜、广之乱。衣裳者,赏也,在笥,犹云在箱箧中,甚言其取之易。如云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惟其予之之易,故必审其人果贤耶?果有功耶?则赏不妄矣。干戈,刑人之具,然须省察自家真个是否,恐或因怒而妄刑人,或虑施之不审而无辜者被祸,则刑之施当矣。盖衣裳之予在我,而必审其人之贤否;干戈施之于人,而必审自己之是非也。
「惟口起羞」以下四句,皆是审。
口非欲起羞,而出言不当,则反足以起羞。甲冑本所以御戎,而出谋不当,则反足以起戎。衣裳在笥,易以与人,不可不谨。干戈讨有罪,则因以省身。
「惟甲冑起戎」,盖不可有关防他底意。
「惟甲冑起戎」,如「归与石郎谋反」是也。
「惟厥攸居」,所居,所在也。
南轩云:「『非知之艰,行之艰』,此特傅说告高宗尔。盖高宗旧学甘盘,于义理知之亦多,故使得这说。若常人,则须以致知为先也。」此等议论尽好。
「台小子旧学于甘盘,既乃遯于荒野」云云。东坡解作甘盘遯于荒野。据某看,恐只是高宗自言。观上文曰「台小子」,可见。但不知当初高宗因甚遯于荒野?不知甘盘是甚样人?是学个甚么?今亦不敢断。但据文义,疑是如此。兼无逸云「高宗旧劳于外」,亦与此相应。想见高宗三年不言,「恭默思道」,未知所发;又见世间未有个人强得甘盘,所以思得一大贤如傅说。高宗若非傅说,想不能致当日之治;傅说若非高宗,亦不能有所为,故曰「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言必相须也。
经籍古人言「学」字,方自说命始有。
「『惟学逊志,务时敏』至『厥德修罔觉』。逊志者,逊顺其志,捺下这志,入那事中,子细低心下意,与它理会。若高气不伏,以为无紧要,不能入细理会得,则其修亦不来矣。既逊其志,又须时敏,若似做不做,或作或辍,亦不济事。须是『逊志务时敏』,则『厥修乃来』。为学之道,只此二端而已。又戒以『允怀于兹』二者,则道乃积于厥躬。积者,来得件数多也。『惟效学半』,盖已学既成,居于人上,则须教人。自学者,学也,而教人者亦学。盖初学得者是半,既学而推以教人,与之讲说,己亦因此温得此段文义,是效之功亦半也。『念终始典于学』,始之所学者,学也;终之所以教人者,亦学也。自学,教人,无非是学。自始至终,日日如此,忽不自知其德之修矣。」或举葛氏解云:「傅说与王说『我教你者,只是一半事;那一半要你自去行取』,故谓之终始。」曰:「某旧为同安簿时,学中一士子作书义如此说。某见它说得新巧,大喜之。后见俞子才跋某人说命解后,亦引此说。」又曰:「傅说此段说为学工夫极精密,伊尹告太甲者极痛切。」
「逊志」,则无所坠落。志不低,则必有漏落在下面。
问为学「逊志」、「以意逆志」之分。曰:「『逊志』是小着这心,去顺那事理,自然见得出。『逆志』是将自家底意去推迎等候他志,不似今人硬将此意去捉那志。」
因说「效学半」,曰:「近见俞子才跋说命云:『教只效得一半,学只学得一半,那一半教人自理会。』伯恭亦如此说。某旧在同安时,见士人作书义如此说,夔孙录云:「某看见古人说话,不如此险。」先说『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此是人君且学且效,一面理会教人,一面穷义理。后面说『监于成宪,其永无愆』数语,是平正实语;不应中间翻空一句,如此深险。夔孙录云:「言语皆平正,皆是实语,不应得中间翻一个筋斗去。」如说效只得一半,不成那一半掉放冷处,教他自得。此语全似禅语,只当依古注。」夔孙录云:「此却似禅语。五通仙人问佛六通,『如何是那一通』?那一通便是妙处。且如学记引此,亦只是依古注说。」赐。
西伯戡黎
「西伯戡黎」,便是这个事难判断。观戡黎,大故逼近纣都,岂有诸侯而敢称兵于天子之都乎?看来文王只是不伐纣耳,其它事亦都做了,如伐崇、戡黎之类。韩退之拘幽操云:「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伊川以为此说出文王意中事。尝疑这个说得来太据当日事势观之,恐不如此。若文王终守臣节,何故伐崇?只是后人因孔子「以服事殷」一句,遂委曲回护个文王,说教好看,殊不知孔子只是说文王不伐纣耳。尝见杂说云:「纣杀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并醢鄂侯。西伯闻之窃叹,崇侯虎谮之曰:『西伯欲叛。』纣怒,囚之羑里。西伯叹曰:『父有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君有不明,臣不可以不忠。岂有君而可叛者乎?』于是诸侯闻之,以西伯能敬上而恤下也,遂相率而归之。」看来只这段说得平。
泰誓
柯国材言:「序称『十有一年』,史辞称十有三年。书序不足凭。至洪范谓『十有三祀』,则是十三年明矣。使武王十一年伐殷,到十三年方访箕子,不应如是之缓。」此说有理。高录云:「见得释箕子囚了,问他。若十一年释了,十三年方问他,恐不应如此迟。」
同安士人杜君言:「泰誓十一年,只是误了。经十三年为正,洪范亦是十三祀访箕子。」先生云:「恐无观兵之事。然文王为之,恐不似武王,只待天下自归了。纣无人与他,只自休了。东坡武王论亦有此意。武王则待不得也。」
石洪庆问:「尚父年八十方遇西伯,及武王伐商,乃即位之十三年,又其后就国,高年如此!」曰:「此不可考。」因云,泰誓序「十有一年,武王伐殷」,经云「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序必差误。说者乃以十一年为观兵,尤无义理。旧有人引洪范「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则十一年之误可知矣。
「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须是刚健中正出人意表之君,方能立天下之事。如创业之君能定祸乱者,皆是智勇过人。
或问:「『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便是理否?」曰:「若全做理,又如何说自我民视听?这里有些主宰底意思。」
庄仲问:「『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谓天即理也。」曰:「天固是理,然苍苍者亦是天,在上而有主宰者亦是天,各随他所说。今既曰视听,理又如何会视听?虽说不同,又却只是一个。知其同,不妨其为异;知其异,不害其为同。尝有一人题分水岭,谓水不曾分。某和其诗曰:『水流无彼此,地势有西东。若识分时异,方知合处同。』」疑与上条同闻。
武成
问:「武成一篇,编简错乱。」曰:「新有定本,以程先生王介甫刘贡父李叔易诸本,推究甚详。」
显道问:「纣若改过迁善,则武王当何以处之?」曰:「他别自从那一边去做。他既称王,无倒杀,只着自去做。」
洪范
江彝叟畴问:「洪范载武王胜殷杀纣,不知有这事否?」曰:「据史记所载,虽不是武王自杀,然说斩其头悬之,亦是有这事。」又问「血流漂杵」。曰:「孟子所引虽如此,然以书考之,『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是殷人自相攻,以致血流如此之盛。观武王兴兵,初无意于杀人,所谓『今日之事,不愆于六伐、七伐,乃止齐焉』,是也。武王之言,非好杀也。」
问:「『胜殷杀受』之文是如何?」曰:「看史记载纣赴火死,武王斩其首以悬于旌,恐未必如此。书序,某看来煞有疑。相传都说道夫子作,未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