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听箴『人有秉彝』云云,前面亦大概说。至后两句言『闲邪存诚,非礼勿听』,不知可以改『听』字作视箴用得否?」曰:「看他视箴说又较力。视最在先,开眼便是,所以说得力。至于听处,却又较轻也。」
问:「『知诱物化,遂忘其正』,这个知是如何?」曰:「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人莫不有知,知者,所当有也。物至,则知足以知之而有好恶,这是自然如此。到得『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方始不好去。」
贺孙说「颜渊问仁」章集注之意。曰:「如此只就上面说,又须自家肚里实理会得,始得。固是说道不依此说,去外面生意不可。若只诵其文,而自不实晓认得其意,亦不可。」又曰:「且依许多说话,常常讽咏,下梢自有得。」又曰:「四箴意思都该括得尽。四个箴,有说多底,有说少底,多底减不得,少底添不得。如言箴说许多,也是人口上有许多病痛。从头起,至『吉凶荣辱,惟其所召』,是就身上谨;『伤易则诞』,至『出悖来违』,是当谨于接物间,都说得周备。『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这说两般人:哲人只于思量问,便见得合做与不合做;志士便于做出了,方见得。虽则是有两样,大抵都是顺理便安裕,从欲便危险。集注所录,都说得意思尽了,此外亦无可说。只是须要自实下工夫,实见是如何。看这意思,都说去己私。无非礼之视,无非礼之听,无非礼之言,无非礼之动,这是甚么气象!这便是浑然天理,这便是仁,须识认得这意思。」贺孙问:「视听之间,或明知其不当视,而自接乎目;明知其不当听,而自接乎耳,这将如何?」曰:「视与看见不同,听与闻不同。如非礼之色,若过目便过了,只自家不可有要视之之心;非礼之声,若入耳也过了,只自家不可有要听之之心。然这般所在也难。古人于这处,亦有以御之。如云:『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
问:「承诲,言箴自『人心之动,因言以宣』至『吉凶荣辱,惟其所召』,是谨诸己;以下是说接物许多病痛。」曰:「上四句是就身上最紧要处须是不躁妄,方始静专。纔不静专,自家这心自做主不成,如何去接物!下云『矧是枢机,兴戎出好』四句,都是说谨言底道理。下四句却说四项病:『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己肆则物忤,出悖则来违。」贺孙问:「如今所以难克,也是习于私欲之深。今虽知义理,而旧所好乐,未免沉伏于方寸之间,所以外物纔诱,里面便为之动,所以要紧只在『克』字上。克者,胜也。日用之间,只要胜得他。天理纔胜,私欲便消;私欲纔长,天理便被遮了。要紧最是胜得去。始得。」曰:「固是如此。如权衡之设,若不低便昂,不昂便低。凡天地阴阳之消长,日月之盈缩,莫不皆然。」又云:「这『克己复礼』,事体极大。非颜子之聪明刚健,不足以担当,故独以告颜子。若其它所言,如『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如『仁者其言也讱』,又如『居处恭,执事敬』,都是克己事,都是为仁事。但且就一事说。然做得工夫到,也一般。」问「仲弓问仁」一章。曰:「看圣人言,只三四句,便说得极谨密。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下面便又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无些阙处。寻常人说话,多是只说得半截。」问:「看此意思,则体、用兼备。」曰:「是如此。自家身己上常是持守,到接物又如此,则日用之间无有间隙,私意直是何所容!可见圣人说得如此极密。」问:「集注云:『事斯语而有得,则固无己之可克矣。』此固分明。下云:『学者审己而自择焉,可也。』未审此意如何?」曰:「看自家资质如何。夫子告颜渊之言,非大段刚明者不足以当之。苟为不然,只且就告仲弓处着力。告仲弓之言,只是淳和底人皆可守。这两节一似易之干,一似易之坤。圣人于干说『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说得煞广阔。于坤,只说『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只缘干是纯刚健之德,坤是纯和柔之德。」又云:「看集义聚许多说话,除程先生外,更要拣几句在集注里,都拈不起。看诸公说,除是上蔡说得犹似。如游杨说,直看不得!」
问:「『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此是两般人否?」曰:「非也。只是『诚之于思』底,却觉得速;『守之于为』者,及其形于事为,早是见得迟了。此却是觉得有迟速,不可道有两般,却两脚做工夫去。」
尹叔问:「『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四句莫有优劣否?」曰:寓录云:「只是两项。」「思是动之微,为是动之着。这个是该动之精粗。为处动,思处亦动;思是动于内,为是动于外。盖思于内,不可不诚;为于外,不可不守。然专诚于思,而不守于为,不可;专守于为,而不诚于思,亦不可。」又曰:「看文字须是得个骨子。诸公且道这动箴那句是紧要?」道夫云:「『顺理则裕』,莫是紧要否?」曰:「更连『从欲则危』,两句都是。这是生死路头!」又曰:「四者惟视为切,所以先言视;而视箴之说,尤重于听也。」
「程子曰:『人能克己,则仰不愧,俯不怍,心广体胖,其乐可知。有息,则馁矣。』如今见得直如此说得好!」儒用。闳祖录云:「此说极有味。」集义。
问:「『克己复礼』章,外书有曰:『不能克己,是为杨氏之为我;不能复礼,是为墨氏之兼爱。故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曰:「『克己复礼』,只是一事。外书所载,殊觉支离,此必记录之误。向来所以别为一编,而目之曰『外书』者,盖多类此故也。伊川尝曰:『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此说最为的确。」
正淳问:「程子曰:『礼,即理也。不是天理,便是人欲。』尹氏曰:『礼者,理也。去人欲,则复天理。』或问不取尹说,以为失程子之意,何也?」曰:「某之意,不欲其只说复理而不说『礼』字。盖说复礼,即说得着实;若说作理,则悬空,是个甚物事?如谢氏曰:『以我视,以我听,以我言,以我动。』夫子分明说是『非礼勿视听言动』,谢氏却以『以我』言之,此则自是谢氏之意,非夫子所以告颜渊者矣。又如游氏曰:『颜渊事斯语,至于「非礼勿动」,则不离于中,其诚不息而可久。』将几个好字总聚在此,虽无甚病,终不是本地头话。」问:「游氏专说『非礼勿动』,遗却视、听、言三事。」曰:「此却只是提此一语,以概其余。」又问:「谢氏前篇谓『曾点胸中无一事』,此章乃云:『仁者心与事一,无一忘一助之失。』」曰:「『心与事一』,只是做此一事,则主在此一事,如此说亦无碍。惟其『心与事一』,故能『胸中无一事』也。」
圣人只说做仁,如「克己复礼为仁」,是做得这个模样,便是仁。上蔡却说「知仁」,「识仁」,煞有病。
问「天下归仁」。曰:「只是天下以仁称之。」又问:「谢说如何?」曰:「只是他见得如此。大抵谢与范,只管就见处,却不若行上做工夫。只管扛,扛得大,下梢直是没着处。如夫子告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只是行上做工夫。」
「天下归仁」,言天下皆与其仁。伊川云「称其仁」,是也。此却说得实。至杨氏以为「天下皆在吾之度内」,则是谓见得吾仁之大如此,而天下皆囿于其中,则说得无形影。吕氏克己铭,如『洞然八荒,皆在我闼』之类同意。」
问:「『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南轩谓:『克尽己私,天理浑然,斯为仁矣。天下归仁者,无一物之不体也。故克己铭谓「洞然八荒,皆在我闼」。』近得先生集注却云:『「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之人皆与其仁。』似与诸公之意全不相似。程子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此意又是如何?」曰:「某向日也只同钦夫之说,看得来文义不然,今解却是从伊川说。孔子直是以二帝三王之事许颜子。此是微言,自可意会。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当其问仁,亦以『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告之。」
某解「颜渊问仁」章毕,先生曰:「克,是克去己私。己私既克,天理自复。譬如尘垢既去,则镜自明;瓦砾既扫,则室自清。如吕与叔克己铭,则初未尝说克去己私。大意只说物我对立,须用克之。如此,则只是克物,非克己也。」枅。
克己铭不合以己与物对说。
「吕与叔说克己,从那己、物对处克。此说虽好,然不是夫子与颜子说底意。夫子说底,是说未与物对时。若与物对时方克他,却是自家己倒了几多。所谓己,只是自家心上不合理底便是,不待与物对方是。」又曰:「吕与叔克己铭只说得一边。」
包详道言:「克去胜心、忌心。」先生曰:「克己有两义:物我亦是己,私欲亦是己。吕与叔作克己铭,只说得一边。」
问:「公便是仁否?」曰:「非公便是仁,尽得公道所以为仁耳。求仁处,圣人说了:『克己复礼为仁。』须是克尽己私,以复乎礼,方是公;公,所以能仁。」问:「克己铭:『痒痾疾痛,举切吾身。』不知是这道理否?」曰:「某见前辈一项论议说忒高了,不只就身上理会,便说要与天地同其体,同其大,安有此理!如『初无吝骄,作我蟊贼』云云,只说得克己一边,却不说到复礼处。须先克己私,以复于礼,则为仁。且仁譬之水,公则譬之沟渠,要流通此水,须开浚沟渠,然后水方流行也。」
问:「或问深论克己铭之非,何也?」曰:「『克己』之『己』,未是对人物言,只是对『公』字说,犹曰私耳。吕与叔极口称扬,遂以『己既不立,物我并观』,则虽天下之大,莫不皆在于吾仁之中,说得来恁大,故人皆喜其快。纔不恁说,便不满意,殊不知未是如此。」道夫云:「如此,则与叔之意与下文克己之目全不干涉。此自是自修之事,未是道着外面在。」曰:「须是恁地思之。公且道,视听言动干人甚事!」又问「天下归仁」。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是,天下之人闻之见之,莫不皆与其为仁也。」又曰:「有几处被前辈说得来大,今收拾不得。谓如『君子所过者化』,本只言君子所居而人自化;『所存者神』,本只言所存主处便神妙。横渠却云:『性性为能存神,物物为能过化。』至上蔡便道:『唯能「所存者神」,是以「所过者化」。』此等言语,人皆烂熟,以为必须如此说。纔不如此说,便不快意矣。」
林正卿问「天下归仁」。曰:「『痒痾疾痛,举切吾身』,只是存想『天下归仁』。恁地,则不须克己,只坐定存想月十日,便自『天下归仁』,岂有此理!」时举问程先生曰:「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是如何?」曰:「『事事皆仁』,所以『天下归仁』。于这事做得恁地,于那事亦做得恁地,所以天下皆称其仁。若有一处做得不是,必被人看破了。」
林正卿问:「吕与叔云:『痒痾疾痛,举切吾身。』不知此语说『天下归仁』如何?」曰:「圣人寻常不曾有这般说话。近来人被佛家说一般大话,他便做这般底话去敌他。此『天下归仁』,与『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一般,此两句便是归仁样子。」又问:「怨,是人怨己怨?」曰:「人怨。」
问:「克己铭只说得公底意思?」曰:「克己铭不曾说着本意。扬子云曰:『胜己之私之谓克。』『克』字本虚,如何专以『胜己之私』为训?『郑伯克段于鄢』,岂亦胜己之私耶!」
上蔡说「先难」,便生受。如伊川,便说「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其说平。
「以我视,以我听。」若以为心先有主,则视听不好事亦得,大不便也。
「以我视,以我听」,恐怕我也没理会。
游定夫有论语要旨。「天下归仁」,引庞居士云云。黄简肃亲见其手笔。
曾天游见陈几叟,曰:「『克己复礼』,旧晓不得。因在京师委巷中下轿涉泥看谒,方悟有个快活处。后举以问薛丈。薛昂,曾之外甥。薛云:『情尽性复,正是如此。』」陈曰:「又问薛丈做甚?」曾又曰:「又尝以问游丈,亦以为然。」陈复曰:「又更问那游丈。」盖定夫以「克己复礼」与释氏一般,只存想此道理而已。旧南本游氏语解中全用佛语解此一段,某已削之。若只以想象言克复,则与下截「非礼勿视」四句有何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