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十郎出生在天文五年,如今满八周岁。
被称为“阿清”的这位小女孩,刚刚出生。
八岁的年龄差,其实在如今这个时代本来也不算什么,然而考虑到双方的身份,平手政秀提出的这个要求就变得非常的耐人寻味。
不管是在这个大乱世,还是花之御所仍然统治着天下的时代,又或者是所谓‘建武新政’或者更加古老的镰仓幕府乃至久远的平安时代,下至平民,上到天皇陛下,在婚姻大事上都是慎之又慎的。
尤其是所谓的,被称作“正室”的选择上面。
为什么斋藤秀龙需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次郎赖纯殿下?
为什么京都的将军家代代御台所都出自担任武家传奏的日野家?
为什么天皇陛下的中宫多半都出自五摄家?
对女方来说可能会有其他的意味,然而对于男方所在的家族和男方本人来说,结缘本身,除去人伦之礼的部分,其实就是一个家族与家族联合的天然形态,或者说,是一种天然的,作为“盟友”的表示手段。
如果勘十郎对家督的地位抱有兴趣,考虑到自己的发言权还有影响力,他就必须和一位拥有大势力的领主——至少是和自己父亲地位相同的那种——定下婚约才可以。因为这是在处于上升期势力所需要的,天然的增加自身在家中发言权的方法。也即是说,勘十郎必须要拒绝掉平手政秀如此的提案。又或者至少需要拖延有关的进度才可以。
相对于这样的活动,所谓男女感情的问题,在勘十郎处于八岁的年龄时,恐怕就算说出花来,也只能让旁人觉得不知所云吧。
吉法师兄长,和自己毕竟都是母亲——织田备后守信秀的正室,被称为土田御前的女人的孩子。相对于迟迟无法定下结婚对象的两位兄长,如果早日和家中的重臣,尤其是明显位于吉法师兄长一方的重臣之女定下婚约,就可以明确地告诉古渡和那古野的家臣,自己不仅放弃了对于家督的争夺,同时也站在了吉法师兄长那一边。
而这,恐怕也不仅仅是平手政秀的用意。
对于女方来说,将自己的女儿作为家族联系的纽带嫁给男方所在的家族,也有一个表示强烈支持的信号在其中。
如果自己接受了如此的安排,恐怕只要不违背吉法师兄长本人的意志,平手政秀和他作为家督的志贺平手家,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会是自己的最大助力,如此一来,自己在那古野还有古渡的发言权,恐怕都会得到一个质的飞跃。如今可能会产生的问题,自然也可以通过平手政秀去解决。
——还真是一个虽然不太舒服,却不得不接受的安排呢。
而且,恐怕也不是那个“原本的自己”,所能面临的局面。
“平手爷,您认为在阿清出生的时候就做下如此的决定,对于阿清本人来说,合适吗?我二人就算结成了夫妇,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感到安心吗?”
勘十郎并没有选择以织田家少主的身份,而是选择使用平手政秀学生的身份,来对这个话题做出进一步的提问。
纵然刚才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然而把这样的时间换算到现实当中,其实也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勘十郎因为具有那份记忆的缘故,从个人角度来说也不太想面临一个“先结婚后恋爱”的局面。
比如说,用通俗标题可以写成“某神君还有他的妻子面临的不得不处理的事情”的系列长篇狂言。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对如此的风俗习以为常吧。
“如果你当真接受了我的建议,就证明了勘十郎是一个重道义,看重感情,并愿意为那样的东西做出一定放弃的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如此的男子,我平手政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纵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磕磕碰碰,但是到了最后一定会是琴瑟和谐的夫妇吧。”
平手政秀笑眯眯的,好像一只在记忆当中偷到猎物的狐狸。
“好吧,您潜藏在话语下的意思,我勘十郎也明白了。”
勘十郎也用一种,和八岁孩童完全不相符的无奈笑容,回望着自己和吉法师兄长共同的老师。
如果不接受平手政秀的建议,恐怕这样暗地的猜疑就会被迅速作为公开的议论摆在那古野和古渡,自己就会被迫在不久以后做出分道扬镳或者引咎潜伏的抉择——虽然从结论上来看,也只是把“这个选择必将导致的结果加速呈现”这样的程度而已。
不管是对于那古野还是吉法师兄长本人,损失都可以控制在最小的幅度。
唯独对于可能具有异心的自己,如此的安排会成为催命的毒药,恐怕以后再也无法在那古野还有兄长如今已经有了雏形的家臣团当中立足了吧。
不过与此相对的,恐怕聚集在三郎五郎兄长身边的人会将自己作为备用的一个选项来培养,毕竟有着在吉法师和那古野这边的经验。然后大概就是必将到来的兄弟相残的悲剧。
这不就完全只有一个选项了嘛,平手爷你还真是出了个完全没办法回避的东西。
那么,作为回答,也要堂堂正正的,像三年以前那个时候一样,认真的好好说出来才对呢、
“作为织田勘十郎,我可以接受这样的婚约——但是作为对应的条件,吉法师的弟弟希望阿清在长大以后,在结婚以前拥有独自解除婚约的权力。如果并非她本人的意愿,我不会答应举行婚礼或者披露宴的。”
勘十郎使用两种不同的称呼,表达着自己想要传达出来的东西。
前一种,是织田家一门众对自己效忠的继承人所尽的最大限度的义务,后一种,则是作为具有着那份记忆的勘十郎本人,对这样和记忆当中的生活习惯完全不符的制度,做出的,小小的反抗——或者说,也是对于现状的,无奈的妥协。
“而你并不会去刻意的给阿清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是吗?”
中年人的笑容,仍然和刚才勘十郎提出问题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这么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