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张的军势看上去并不是一无是处嘛。”
正当信光努力的集合溃散备队,准备撤退的时候,有一老一小的两个人正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上俯瞰着整个战场。
“叔曾祖大人,您又是为什么做出这样的结论呢?”
发话的人年龄大概和吉法师相差不多,长相非常端正,白皙的皮肤和一身精致的小号盔甲更显出身份的高贵。说话的语气也是彬彬有礼,总体而言可以说是一种标准的书中贵族形象——连那种隐隐约约的傲慢态度也完全继承了下来。
“少主且看,我方如今有备算无备,利用五百的骑马武士彻底击溃了尾张两个守护代的军势,又通过长柄队逼着溃兵冲击他们的守护本队——”
站在他身旁的老者,穿着一身并不显眼,却又显得非常结实的具足,头部也没有按如今通行的方法戴上兜鍪,而是戴着一个用白布编织而成的僧帽。此时的他并没有因为这位已经算是少年的人表现出的情绪而感到任何动摇。而是一字一句的,慢慢进行着说教。
“如果是加贺的一向一揆势或者是若狭的武田势,这个时候的阵列应该已经被彻底打散了才对。但是您现在向下看去——虽然大部分备队的旗帜都已经纷乱,仍然有少部分的队伍保持着自己的建制——更何况他们还在努力的试图聚拢。“
这样的军势,纵然遭遇了一时的失败,只要能够再一次的团结起来,就会仍旧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他本来准备这么说的。
“尾张的军势,不是一直以‘软弱’还有‘胆小’出名的吗?如果他们在我越前强军面前表现出了如此的行为,恐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少年的回复却有一点漫不经心。
他并没有看出老者口中的败军具有多么大的潜力——或者他本就认为那是无所谓的事情。
战败了,溃逃了,和自己听说过的情况完全符合,那就对了。
没有什么不协调的,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这是世间的常理,本应该如此。
“请务必不要这么说,长夜叉丸!‘傲慢’和‘偏执’可是身为武将的大敌!”
老者似乎生气起来,对少年的称呼也换回了曾经的乳名。
“我越前强军的武名,可并非是自称,而是用一百多年的奋战换来的!当年若非新田义贞在这里起兵,大破踌躇满志的等持院殿(足利尊氏),越前的武名怎么会被全天下所知?若不是我父·英林孝景公在应仁之乱当中的活跃和奋战,又如何能够获得当时的管领·细川政元公的赏识,取代武卫家统帅这越前一国?既然我越前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崛起,其他的将领自然也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取代我们!你刚才的话语,还是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了!”
老者的话可以说是非常的重,因为情绪激动的原因,脸上的胡子还有眉毛也在跟着抖动,配合着他现在严肃中透着几分冷酷的表情,少年甚至可以感到一种如同战场特有的粘稠气息扑面而来——这让从小甚至没怎么看见过动乱的他很不舒服。
“叔曾祖说的是,长夜叉丸莽撞了。还请叔曾祖原谅。”
他看上去非常心悦诚服的,向眼前的老者鞠了一躬。
不管从礼仪还是态度上,都表现的无可挑剔——不愧是从小接受京都贵人教育的少主。
然而,少年表现的越是如此,老者反倒感到越发的不放心。
“——这并非原谅的问题,而是一种对待事物的态度。长夜叉丸,你的父亲这几年的身体条件越来越差,我也不知道还有几年的仗可以打。朝仓还有越前的未来,需要你担负起更大的责任才可以。”
他暂时放下心中的不安,用一种可以说是自己能做到的,最温柔的声音,劝说着面前的少年。
朝仓家如今的当主,越前的国主和一乘谷的主人,同时也是老者侄孙的左卫门尉宗淳孝景,其身体的状况已经不再允许他像自己的父亲还有兄长、侄子曾经做过的那样,在北陆和近畿和他一起为了朝仓家的基业打拼。更多的时候,只能像一个垂垂老矣的家伙一样,坐镇一乘谷为自己提供外交和后方的支援。
追加一句,他的侄孙所用的名字,和他的父亲英林孝景的名字,是一样的。
——真是的,这样的事情,本来应该是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来做才对啊。
他在内心深处这样苦笑着。
侄孙的生命已经时日无多,作为笔头家老的他也是知道的。
要趁着侄孙尚可以坚持的时候,尽可能的让自己的侄曾孙见识到战争的残酷还有如今乱世的可怕——他也是知道的。
正如同自己兄长还在位的时候,还年轻的自己教育年幼的侄子那样——
可是这个侄曾孙,却和自己的兄长、侄子甚至侄孙不一样。纵然掩饰的非常好,老者还是从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看到了对流血、对死亡、同时也是对战争的“厌恶”。
这样的感情,纵然自己已经见识过很多遍,然而在朝仓家的人当中看见,还是第一次。
是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过于安逸了吗?还是说京都贵人们的教导给他的影响过于深刻了呢?
老者戎马一生的六十余年,并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过多的经验。
他也不知道,没有了自己的越前还有朝仓,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的我,也没有资格考虑这样遥远的事情啊——”
他在心里,自嘲的叹了口气。
至少在自己还在的时候,要尽可能的教育好长夜叉丸,将他培养成朝仓合格的继承人。
这也是自己能够回报给过世的父亲,兄长,侄子还有随时可能过世的侄孙,最好说不定也是最后的礼物了呢。
“长夜叉丸,你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的武士之道吗?”
他决定,利用如今的这个时间,给自己的这个不太听话的侄孙,进行一次难得的,结合实践的授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