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离鄍山之会尚隔数日,兰无篱、苏写衣一等便在日照楼住下。
兰无篱同往常一样,还是那个优雅不迫的无篱公子。或倚在塌上看书,或闲逛于精致内园,或与其他武林众友交谈,或外出信步在繁华街道上。好不悠闲适然。
是日,兰无篱正与南临坐于亭上对弈。桌上摆着一副罕见的玛瑙棋子,润如丽珠,光华润泽。
“楼主的棋艺之高真令无篱佩服,下了两盘都输了,真是叫无篱无地自容啊。”兰无篱感叹道,“看样子,无篱只得拿出最后一招了。”
“年轻人有志气好呀,不过要当心喽,可别怪老夫以大欺小。”南临一脸笑呵呵地答道。
黑棋为首。兰无篱手执黑子,轻巧地落下。南临顺势一看,起初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再定睛一看,如同被重锤敲打,震惊不已。他居然将棋子下于天元之位!倒不是因为没有见过,而是……这究竟是……莫非……那个人!南临猛地抬起头看向兰无篱,见他不动如初,强按下心头的震撼,逼迫自己冷静。
兰无篱不紧不慢地下着,每每落下一个子,南临都显得过于激动。这局和前两局有根本上的不同。前两局他只是觉得兰无篱棋艺过人,而这一盘,他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势向自己喷薄而来。仿佛他们已化身为战场上的将领,排兵部署,挥斥方遒。一次寻常的对弈,却让南临感觉自己又重回到年轻时那血气方刚的年代,棋逢对手,畅快淋漓!
终于,兰无篱将最后一子稳稳落于一角时,南临看着已成定势的局面,停在半空已久执白子的手中收回,难掩兴奋地说:“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竟还能遇上这样一个奇才,幸哉!幸哉!”
“楼主谬赞了。”
“老夫说的可是真话。不是老夫夸大其词。以老夫的棋艺,除那老怪外世间已无人能胜过。而今日,败在那老怪的徒弟手上,也不足为耻了,老夫甘拜下风。”
兰无篱有些意外,微微蹙眉,略带不解地看向南临:“楼主怎知无篱便是您那朋友的徒弟?”
“其实你落第一子时我就应该想到的,一子落天元,是你师父独创的。想当初他第一次用的时候,我真真是以为他疯了。可谁知,此后我居然再无翻身之际。这次看见你这样,再加上后来的数子棋,就更肯定了我心中的猜测。想不到啊,十一年前的分离,再遇上的已经是他的徒弟了。”念起自己的老朋友,南临感触万端,“你师父最近怎么样?”
“自三年前一别,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老人家了。”兰无篱侧首望向亭外开阔的天空,呢喃着细语,“若他知道他徒弟胜了他朋友,定又嚷嚷着找酒喝了。”眼前似覆上一层空濛地雾气,让人猜不透究竟在想什么。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的云朝武林要靠你们这群年轻人来了。”似感慨,似惆怅。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
不消一会,只见一小厮匆匆进来,俯身在南临耳边低语,一瞬间,南临的脸色变的很复杂,无奈地挥挥手让小厮退下,略微沉思了会儿,俄而长叹一声,略带歉意地对兰无篱说道:“很抱歉,楼中出了点事,老夫在此先告辞了。”
兰无篱起身朝南临微微一揖:“哪里的话。楼主去便是。”
望着南临离去的背影,兰无篱取出一粒黑子拈在手中把玩,口中喃喃道:“没想到如今输棋还要想半天,既不能让他发现,又要时候恰当,真是不容易。”
“不过,效果貌似很好呢。”想到这儿,兰无篱淡雅地笑了。
后院客房中。
苏写衣正准备出门,忽的感觉一阵眼黑,随即如刀绞般的剧痛从心底蔓延开来,疼得她站立不住,双手费力撑着门框才勉强不至于掉下去。她紧抿着唇,强忍了好一会儿,疼痛感才慢慢散去。她缓缓睁开眼,伸手拨开眼前散落的黑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从怀中取出苏漓留给她的药丸吞了下去。半晌,才渐渐恢复。
苏写衣轻声叹了口气出了房间,散到园中,发现几个侍女躲在假山后面探出脑袋张望着,身子拉来扯去,窃窃私语,时不时还传出低低的笑声。
苏写衣见状,很是疑惑,这大白天难不成还出什么事,便上前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侍女们听到有人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一看却惊呆了。因为眼前之人竟丝毫不逊那无篱公子。雪白的衣裳,简素的饰物,也难掩身上的明艳动人。皓齿星眸,绝色难求。要说无篱公子似那天人落凡,雍容尔雅;眼前的女子就若梨花林中的精灵,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淡淡。然仔细一看,却另有一股妖娆萦绕于心头。
终于回过神来,彼此对视一眼,皆低头不语,只是脸色的红霞尚未退却。却不知这番红霞是为谁。
苏写衣一看,心想着该不会是兰无篱吧。抬首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水台上,兰无篱正在给一个侍女画像。阳光照耀在他身上,熠熠生辉,丰神俊朗。看得苏写衣在一瞬间也有些恍然。
“这只狐狸……”低语着,脚步不自主地向那边移去。
踱至他身边看他作画,而兰无篱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苏写衣,仍自顾自专注地画。顷刻,落笔。
侍女立即急切地走到兰无篱身边,看到无篱公子为自己画的像,兴奋不已,忙道谢:“多谢无篱公子。”
兰无篱淡淡一笑道,:“无篱乐意之至。”一句普通的谦逊之词喜得那侍女不知该说什么,心头像有头小鹿碰撞,羞红了脸小跑下去。
“无篱公子倒是好兴致。”
“苏阁主。”淡淡的一声问候算作是回应。
兰无篱是个聪明人,苏写衣也不打算与他多绕弯子。她径直说道:“有个问题已萦绕在我心中很久了。”
“阁主请说。”
“素有传闻,无篱公子一向喜静,甚少露面于江湖。不知此番,公子怎会去鄍山大会?”
兰无篱不语,温润的眼静静地看着苏写衣,笑意渐浓。这女子,果真出乎他的意料。
苏写衣被他那仿佛能穿透人心思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公子为何看着我?”
“在下突然发现原来苏阁主真的很好看。”眸中带情,温润如玉,如画的眉眼让你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苏写衣嘴角一勾,风情万种:“多谢公子夸奖,只是写衣,还是比较想知道公子的答案。”
“其实,在下的目的不就是阁主你的目的吗?”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在苏写衣心头砸下了一个重重的音。
还未及细想,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苏写衣正欲回头一看,却被一股力带到一旁。也就在那一瞬,一根断竹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苏写衣刚刚站的地方。
苏写衣怔怔地盯着她方才立在的地方,惊魂未定,丝毫未感觉到兰无篱正握着她的手腕,也自然而然未发现此刻兰无篱眼底的幽暗。就当兰无篱想再次确认一下时,苏写衣倏地挣脱出手,抛下一句“在下失陪了”便匆匆离开。
望着苏写衣离开的背影,兰无篱神色复杂。他轻轻唤道:“若尘。”
顿时,一个人影从树上闪下,恭敬地半蹲在兰无篱前,叫道:“公子。”
“去盯着苏写衣,探清楚她到底会不会武。”兰无篱淡淡地说道,顿了一会儿,继而补充道,“顺便,给我查一下她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