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铮,”戴安娜的语音突然很温柔:“我承认曾经打劫过你,自那以后还威胁、逼迫、利诱过你……包括今天,我又诬陷、坑害了你,这统统都是我的错。回头想想,在高速路上,你反而替一个试图打劫你的女贼挡子弹;在隧道里,你打开下水井栏放我一条生路,却独自留下面对追堵的警察……”
吴铮沉默不语,把手里的电话轻轻装回口袋。
“后来在你的公寓里……”戴安娜并不看他,倾诉的语调却愈浓:“我去偷看你的笔记本却被堵个正着,然而你最后还是放走了我。”讪讪的摇头轻笑:“说实话,我可能是很在意你深藏不露的真本事,但我更在意的还是你这个人的本性和品质……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没想过要针对我,而我却一直在算计你。”
吴铮还是不说话,默默的掏出香烟点燃。
“所以我既要向你道歉,也要感谢你的这份宽容。”戴安娜接着说道:“FBI和警方抓不到我是一回事;以你的本事和能力,却随时都有这个机会。把我交给弗兰克换取你们的双赢,对你没有丝毫的影响和坏处……也许我理解不到你真正的想法,相信这就是你刚才强调的‘约定’和‘信任’吧。”
吴铮淡淡的眼神扫过她,吐出一口烟雾,脸上的戾气消失无踪。
实际上,戴安娜提出的疑点有理有据,他知道自己主观的臆断已经站不住脚,正在试图寻找一个台阶下;现在对方又肯低头说起软话,一腔怒火终于渐渐熄灭。
“尽管你不爱听,我是还想解释下今天的事。”戴安娜把头垂的更低:“把你牵扯进这桩麻烦里来,百分之百的责任在我!但是……”她咬了咬嘴唇,偷瞄了吴铮一眼:“不管是直觉,还是判断,我只意识到,这世界上若还有一个人能安安稳稳的把我解救出去……那就一定是你!”
她说着话,突然抬起头直视吴铮,淡蓝的眸子清澈如水:“请原谅我的自私!落到这步田地,不会再有一个人来帮助我。因为如你所说,在我的世界和生活里,根本就没有‘约定’和‘信任’可言,有的只是尔虞我诈跟危机重重,这两个词汇对我来说太贵重,贵重到我多年前就把它们埋进了心灵的最深处……”
吴铮吐了一口烟,终于蹙眉问道:“那个梅森是什么来路,他怎知道你的秘密的?”
“几年前我们联手做过一次大案。”戴安娜摇头道:“但不是太顺利,撤退的途中遭遇到了警方追捕,我尽了最大努力带着道格和奥利弗杀出一条血路,梅森却被抓住了。”
“所以他就对你们怀恨在心?”吴铮问道。
“做为减刑的条件,他把我们全都供出去了。”戴安娜轻轻叹了口气:“自那以后,FBI的通缉名单上就有了我的名字。梅森被判三年监禁,鉴于他的遭遇,我没有责怪他的背叛,还在他出狱以后把应得的那份钱交给了他……不过矛盾也就此产生,他认为自己付出的太多,要求再拿总额的20%,我没有答应。”
吴铮点头道:“还是钱惹的祸。”
“无所谓了。”戴安娜道:“我们已经两不相欠,而且也给了他那份钱。按照规矩,如果他不背叛我们,提出多拿20%是可以考虑的,我甚至会给的比这更多……可事实是,他没有再张嘴的资格了。这件事过去后我们自然分道扬镳,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可我没想到梅森的怨恨这么深,始终在寻找机会报复我。”
吴铮道:“看来这次虽然有斗牛帮的介入,始作俑者还是梅森?”
“嗯,我一直在想,他是怎么打探到信息的。”戴安娜摇头苦笑:“现在已经能大概猜测到了,有一位猪一样的队友再次出卖了我!”
吴铮蹙眉道:“是谁?”
“道格!”戴安娜语气满是无奈:“他的缺点太明显,莽撞、粗鲁,而且嗜酒如命。一定是梅森私下里找到了他,两个人一起去酒吧灌黄汤,结果酩酊大醉之下被梅森套出了实话。”
吴铮摇了摇头:“看来你该继续清理门户了。”
“但是道格和梅森的性质截然不同。”戴安娜脸色忧虑:“他的骨子里,愚蠢和忠诚是并行的,醉酒后吐露出我们的秘密并不是他的本意,也许一觉醒来他根本就不记得之前做过了什么、说过了什么,这充其量只算无意的出卖,至少不是主动的背叛。”
吴铮扔掉烟蒂,思忖了一下,绕到她身后默默解开了绑缚的绳索。
戴安娜轻轻舒展双手,然后自己去解脚上的绳索,一边低声道:“看起来,你肯相信我的话了?”
吴铮板着脸道:“就像你说的,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找到你,不怕你飞上天去!”
戴安娜缓缓起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其实……我真的打算飞上天一次,不过还想邀请你一起。”
吴铮怔了下,问道:“什么意思?”
“许劭廷的事或许我帮不上你什么。”戴安娜向他缓缓走来:“但我之前答应过你,会帮你去找第二颗裕璜龙……现在我不要你的任何回报,也不讲任何条件,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发!”
吴铮的心马上再度揪紧,迟疑道:“但为什么是要上天飞?那颗裕璜龙离得很远么?”
“如果你打算徒步走到巴西的亚马逊雨林,我也乐意奉陪。”戴安娜绽放出明媚靓丽的微笑。
“巴西?”吴铮的眉头一下蹙紧:“裕璜龙在巴西的亚马逊雨林?”
“没错。”戴安娜道:“很久以前,我和父亲一起去巴西度假……那时我还是个刚刚毕业、无忧无虑的大学生。”说到这里,面色黯淡下去,似乎触及了她很抵触的回忆,语气低沉道:“我们深入到了亚马逊雨林深处,然后迷路了,和导游、驴友的团队彻底失去联系,然后在当地的一个土著部落里,曾经见过那颗裕璜龙。”
吴铮心里一动,问道:“你是说……裕璜龙存放在一个土著部落里?”想起祝韵蓉之前的讲解,索菲亚刚刚诞生之际,保罗·盖蒂的亲朋好友都来庆祝,正是其中一位部落的酋长得到了他的赠予,带着裕璜龙离开……那么戴安娜现在说的,确实无限接近“史实”。
“是的。”戴安娜点头道:“那个部落的人很友好,收留我和父亲住了一宿,给我们食物和水,第二天终于和导游联系上了。回来后我还特意翻看过资料,那片流域有很多这样的部落,居民大部分都叫‘纳瓦’人,他们既是印第安人的后裔,也属于古代印加帝国的流传下来的一个分支。”
“时隔这么久,你又怎么能断定那就是裕璜龙?”吴铮问道。
“这或许就是我后来能成为女贼的天赋吧。”戴安娜自嘲的一笑:“对于任何珍贵出奇的东西,我都具备一种本能的敏感,即使不了解它们的历史和意义,也能看得出其中的价值和与众不同……那颗裕璜龙被供奉在部落大厅祭拜先灵的高台上,色泽通透、表体温润,我特意多看了几眼,印象尤为深刻,不可能记错。”
吴铮摇了摇头:“就算你没记错,时间过了这么久,裕璜龙还在不在那个部落已经不好说了。”
“所以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再去看看啊。”戴安娜显得很自信,也很轻松:“如果运气好,它还在那里,我们可以和部落首领商谈,花钱买下来;如果不在,至少你尽力了,对你的养父也算有个交待。”
吴铮想起自己撒过的谎,老脸微微泛红。暗忖要是曹开河地下有知,定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宝珠明明是养父留给他继承的,到头来吴铮反而编纂成是他老人家需要,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不过这也没办法,为了保守秘密,他只勉强想到了这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总不能告诉戴安娜“我需要裕璜龙提升超能力”吧?曹开河和他的亲情早就超越了父子,表面上严厉,私下里却是他收养过十几个孩子中最为溺爱的一个。吴铮既然被逼无奈,要借他老人家幌子遮挡一番,曹开河就算活着,除了臭骂一顿也只能听之任之。
他怕被看出破绽,马上改了话头:“这个计划倒不急于一时,现在我关注的不仅仅是一颗宝珠,而是宝珠里牵扯出来的事情……”想起戴安娜的猜测,若真是许劭廷在背后捣鬼,一早就把裕璜龙调了包,那才是他最最不想看到的,心里越来越焦虑。
“吴铮,”戴安娜定定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有很多事不想说出来,如果那属于你的秘密,我绝不会多问。但请相信经历过今天的事……只要和你一在起,我会拿出‘约定’和‘信任’来,不打一丝折扣!无论你需要什么帮助,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做到!”
吴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外走:“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戴安娜随后跟来,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把奥斯卡和梅森他们……”
“没下重手。”吴铮随口答道:“都能保住命。”
“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戴安娜咬了咬嘴唇:“把梅森交给我处理!”
吴铮止住脚步,回头看她:“你想把他怎么样?”
戴安娜不语,把头侧向一旁,眼底满是愤怨。
“你只是个贼。”吴铮淡淡道:“不是杀手。贼还可以有梦想,比如打劫美联储的黄金;杀手不但没有梦想,也没有了人性。梅森从一开始对你做的,无非就是为了钱,他没想过要你的命,否则就算我今天赶来了也只能替你收尸。”
戴安娜妙目翻转,少有的嘟起嘴,从冷酷干练的飞天大盗瞬间化身为俏皮卖萌的美少女,低声问道:“这算是你的建议呢,还是对我的训诫?”
吴铮不答话,快走几步,找到之前的位置,俯身摸起一把m16步枪,回头递给她:“枪上面有战术手电,可以帮你照明……我说的话既不算建议,也不算训诫,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罢了。还有,如果我能原谅你,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原谅别人?”
他不待戴安娜说话,又指了指楼上:“梅森在上面那间屋子里,右胸骨和锁骨断掉了,奥斯克的两个手下也都在,呈昏厥状态,你自己小心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戴安娜双手握住冰冷的枪身,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在暗夜里,怔怔出神。
……
吴铮来到大街上,对着浓重的夜色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招住了一辆出租车回公寓。路上翻看手机,发现祝韵蓉发来一条短信:我做了晚饭,留给你一份,廷叔要我把资料送到他的店里去,有来哥和警察陪着很安全。
吴铮颇为不解,许劭廷想了解那些资料,随便打发个人在祝韵蓉手里取走就是了,何必还要她亲自送去?难道这老狐狸是要采取行动了?转念一想又不对劲,祝韵蓉身上有警方植入的追踪芯片,随时都能定位,选在他的店铺动手显然再蠢不过,许劭廷才不会暴露自己。
那应该就是他光看资料还不够,还想仔细听听祝韵蓉的讲解内容,以便对裕璜龙了解的更多。
吴铮心绪难平。戴安娜的猜测虽然合情合理,但毕竟还没得到证实。纵使他相信这种说法,那调查许劭廷又该从何入手?他不畏暴力和危险,也不怕打架动粗,唯独转不过这条老狐狸的心眼是千真万确的。更何况里面还夹着个祝韵蓉,倘使她知晓吴铮和廷叔针锋相对,又是一件糟糕事。
吴铮正自苦恼,手机又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的号码很陌生,好像是来自座机,狐疑的接通:“哪位?”
电话那头的背景里率先响起舒缓的音乐,随后又传来零零碎碎的碰杯声,再之后,才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开口:“吴铮,我猜你现在一定还没吃饭,要不要来我这里喝一杯?”
“小柳?”吴铮稍有些吃惊,这声音熟悉亲切,正是柳黛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