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鲍勃的身子骨还算硬朗,经过紧急救治、输液,虽然还很虚弱,但不影响思考问题、开口说话了。吴铮也很快猜到他为什么会在马厩的草料室被人发现。
起因很简单,只要追溯到第一波来劫持祝韵蓉的小毛贼身上便一目了然。
据事后弗兰克的调查,证实那两名嫌犯是哥伦比亚一个贩毒集团的底层小喽啰,名字叫理查兹·欧文和加登·塞西尔,他们不但意图劫持祝韵蓉,而且在那之前已经绑架了丹尼尔。
只不过这两人接下来的命运都很不幸:一个在案发现场被同伙“莫名其妙”的开枪射中,送医后抢救无效;另一个在警方的押运途中也被尾随而来的“黑暗天使”正规军杀掉灭口。
这样一来,由于事发仓促,很可能他们来不及把劫持了丹尼尔的消息通报,而“黑暗天使”也生怕走漏了风声,迫不及待的“铲除后患”,导致丹尼尔·鲍勃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被囚禁在农场的马厩里,反而换来了相对安全的“活命之机”。
因为知道他下落的理查兹和加登全都挂了,等于这场绑架只进行到“一半”,没有下文了。而接手新局面的黑暗天使成员恐怕也意识到了这个纰漏,在寻不到丹尼尔的情况下,只能转而去针对祝韵蓉。
当然他们的下场同样悲催,吴铮及时赶到救援,令局面急转而下,多名成员不知是自发还是被迫的启动了“自爆”装置,个个被炸成了粉身碎骨的一摊血水,全军覆没下只一人留得了全尸。
之后,丹尼尔终于还是被农场主发现,幸运的拣回了一条命。
弗兰克亲身参与了两件案子的全过程,只和吴铮简单的沟通一下,便知道两人想到了一处。
接下来丹尼尔吐露的信息也相当惊人,对吴铮来说,基本等于揭开了整件事的谜团。
毒贩子也好、黑暗天使也好,这些人处心积虑的劫持丹尼尔和祝韵蓉,果然和赌场大亨乔伊·拉蒂莫有重大关联!也可以说,幕后真正的黑手,完全能坐实的嫌犯身份,就是这位超级富豪!
原来十年前祝义弘和艾瑞克、何塞夫三人的合作伊始,曾经在赞恩特律师行签署过一份原始协议,负责接待他们的律师正是丹尼尔·鲍勃。他此前已经为祝义弘的公司提供法律服务很久,也等同于是祝老板的私人律师身份,所以由他来拟定全新的合作协议并不意外。
问题就出在这份协议上!
由于合作性质是入股,遵循的基本原则就是“风险共担、利润均取”,艾瑞克和何塞夫各自投资了500万美元,总和占到了新股份比例的四分之一,协议拟定为他们在以后刨除薪水、奖金外,在股东分红方面可以拿到公司每年纯利润的20%。
这是一款很合法也很正常的入股协议,走完流程就可以启动了。但是出于和祝义弘的私人关系良好,丹尼尔多留了一个心眼,背地里查阅了艾瑞克、何塞夫的个人信用和投资历史,发现何塞夫还算清白,艾瑞克却劣迹斑斑,有很多笔模糊的投资债券转让和经济纠纷缠身,便意识到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苗头。
祝义弘得知此事后有些为难,一方面他听取了丹尼尔的专业意见,担心利益受损;一方面公司又面临拓宽市场、全面展开的关键时期,急缺的就是大笔资金。毕竟艾瑞克和何塞夫两人出资到1000万美元的真金白银,在当时已经不是小数目,也是祝义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所能争取来的最大臂助了,所以真心难以取舍。
丹尼尔理解他这种困境,便从法律程序上出谋划策,试图为这单合作扣上一把“双保险”。恰好当时加州政府刚刚出台了一部《金融合作法案》,对相关领域的合作事宜、细节、利益等做了系统的整改和规范,丹尼尔便根据新法案拟了一份补充协议,归纳到合作的附属部分,在三方当事人知情、同意的情况下签字生效。
这份补充协议规定的繁文缛节更多,甚至超越了原合同本身,但反应出的宗旨不外乎就一点:剔除股份制,只遵循三方的原始投资数额,整笔资金以后每年单独结算,盈利、亏损均按二八比例分担,但有一点很重要,次年分配基数不变,利润率会逐年增变。
丹尼尔把这点做了更详细的解释,也就是说祝义弘、艾瑞克、何塞夫三个人的钱加在一起是4000万,形成最原始的启动资金,一年后用这笔钱赚来的任何利润,哪怕只有100块,也是祝义弘分80,其余两人分20;同理,赔了100块,三人分摊的比例也是如此。
这就等于把他们绑在了一架战车上,即便4000万本金一年赚取到一个亿或赔一个亿,都要按协议均分或均摊;次年年底再结算该年度的……以此类推,排除各方面因素,起始效期10年,投资人可视自身及盈亏情况在下个效期选择续约或解约。
吴铮听到这惊骇不已,已经完全明白了乔伊·拉蒂莫的动机和企图。他发家的第一桶金并不是自己赚来的,而是用欺诈祝义弘、杀害何塞夫的不法手段得来的,这笔钱之前受三个人签署的协议保护,已经被套上了“紧箍咒”,如果祝义弘、何塞夫死而复生,用那份协议去追缴,乔伊难免从超级富豪被打回到“中产阶级”!
不过祝义弘、何塞夫终究是死人了,协议是否依然有效呢,丹尼尔进一步做出了全面的解释。谁也没想到,后来的变化充满戏剧性:这份协议签署后不到三个月,因为民众的强烈抵触和联邦当局的强行干预,加州政府和议会被迫收回成命,新落地的《金融合作法案》被废止,只实施了短短的90天便告夭折!
丹尼尔和祝义弘无可奈何兼追悔莫及,对政府这种朝令夕改的昏庸行为愤慨不已。估计当时艾瑞克和何塞夫两人肯定在肚子里乐开了花,加紧了阴谋的布划。没过多久,不幸的事终于发生,祝义弘被他们俩联手算计,赔上了全部的家当……在之后,就是何塞夫的尸体被发现于加纳特湖。
丹尼尔对祝义弘的破产和离世悲痛万分,并且深感自责愧疚。他始终认为是自己没能尽到更好、更全面的专业服务,以至于眼睁睁看着这位仁慈、善良、务实的华裔精英冉冉升起,却又黯然陨落。在整理相关文件立案的过程中,他舍不得丢弃掉那份已经是废纸一张的“新协议”,默默保存下来。
然而这个世界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们的命运和历史都一再上演着惊人的、奇迹般的轮回翻转……丹尼尔做梦也没想到,他当初这种“缅怀式”的保存意义非凡,等于留下了一颗改写现实的不熄火种!
时隔九年,新一届加州议会和政府重提《金融合作法案》,并发起大规模的民意调查和全国性质的听证会,最后在全州范围内推行实施!更让丹尼尔激动不已的是,议会立法机构出台声明,承认九年前为期三个月内签署的所有协议、合同、文件延续时效,全面受新法案保护!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丹尼尔狂喜、激动之余,又渐渐转回到唏嘘感慨,怅然若失。新法案只能带给那些活着的人以约束和利益,祝义弘已经死去了十年,更何况唯一的嫌犯艾瑞克携款潜逃,在地球上销声匿迹了那么久,这间悬案拖到现在……一切都来的太晚了。
他在退休前,私下向地检机构的一位友人检察官呈报了本案的来龙去脉,并说明了新法案实施后可能改变的状况,然后申请了封存令,把那份“有效协议”郑而重之的存放到了地检院设于骑士桥的保管中心。
丹尼尔没想到,他此举又掀起了一重波澜。由于本案带有浓重的典型性和参考性,有助于推行新法案在实施过程中具体解决个案性,很快在议会立法机构、法院、检察院、政府内部流传开来,多个部门协商敲定出数条新规补充到了法案中,其意义和结果无一不对祝义弘甚至是同为嫌犯的何塞夫具备重大利好。
丹尼尔退休后有段时间在家赋闲,详细解读了新法案的补充条款,得出的结论可以直白的表达为:一,艾瑞克依然是本案的头号嫌犯,不管他身在何方,用那笔钱做了什么营生,只要产生盈利并被缉拿归案,其名下财产都会按当初的协议分割给祝义弘和何塞夫。
二,即便是九年前新法案只实施了三个月,其中也有一条均摊协议被定义为“排除各方面因素”,这个规定至今仍然保持效力。也就是说,合伙人的破产、失踪、死亡甚至是不可抗的自然因素及其他因素存在,都不会影响到本金产生的利润分配,法律规定,合伙人的法定配偶、子女、直系亲属依然有继承分配的权利!
那么,丹尼尔的陈述到此,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或者说,吴铮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
所有的谜题迎刃而解,真相水落石出!
可能丹尼尔、弗兰克还不明所以,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乔伊·拉蒂莫就是经过面貌和基因改造前的艾瑞克!甚至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外界危机和病魔威胁的许劭廷,也没有被祝义弘告知那份协议和法案的具体细节,否则他不至于只在乔伊·拉蒂莫那里只看到仇恨,却解读不出他的目的!
这极有可能就是许劭廷念念不忘、祝义弘临终前未能吐露出的那段秘密!
所以吴铮是唯一一个读懂了全部真相的人!不……还有一个,是乔伊·拉蒂莫本人!
新法案的“起死回生”无疑给这位超级富豪隐隐套上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威胁无比巨大的枷锁!
因为他用那笔三个人的“本金”开启了发迹之路,十年间一跃成为身家3000亿的赌场大亨,不但熟悉那份见鬼的“法案”已然作废,还完成了容貌和基因的改造,完全化身成了另外一个人。尽管被许劭廷、顾轶城等人发现了踪迹,一路斗来斗去,并不妨碍他在原则上保障“独善其身”,但等到新法案重启,就不一样了!
根据这个致命的威胁,恐怕乔伊·拉蒂莫先生不难想象出最糟糕的结局就是:抛开现有的保障因素,万一哪天他被打回“艾瑞克”的原形,不但要承担相应的诈骗罪、杀人罪,然后锒铛入狱,同时他辛苦营建起来的金钱帝国也会倾覆崩塌,亿万家财就此风流云散!
按照协议规定,法案执行,他3000亿的财富就要分出八成给祝义弘!
祝义弘死了?不要紧,他还有个亲生女儿,叫祝韵蓉!有合法的分配继承权!
吴铮的思考持续到这里,又有了新的疑点。既然祝韵蓉的存在有如此大的利害关系……为什么乔伊非要选择把她“生擒活捉”呢?想避免有人继承祝义弘的分配权,一枪毙了祝韵蓉岂不是更干净利索?
那至多只是给警局平添一桩谋杀案而已,还不用乔伊老板亲力亲为,一个电话就搞定了,能有多难?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灭口祝韵蓉,并不能把乔伊潜在的威胁彻底解除。丹尼尔作为当年的经手人律师,拟定、主持、见证了协议的形成和生效,同样也遭到了绑架而非谋杀,已经足以说明太多的问题。
否则的话乔伊根本不会在乎多杀两条人命,对他来说,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全都不是问题。
病房里的谈话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丹尼尔因为身体虚弱,又要劳神费力的回忆很久以前的细节,似乎精力消耗的非常之快,说话也断断续续,没等吴铮提出疑问,突然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警员火速找来了医生护士继续施救,一名中年女性医生极度不满的看向弗兰克,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警察,到底是想救人呢还是想害人!病人虚弱到这种程度,别说谈话,就是噪音都不应该听到……被这样盘问一个小时,他会没命的!”
弗兰克黑着脸刚想说话,被吴铮扯了一下手臂,跟着一努头,引着他走进了旁边无人的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