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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清晨五时,勰悫准时起床。

他打开窗户,望向天际。天,是亘古不变的黑,远方,巍峨的宫殿若隐若现,淡淡浮动的青紫色薄雾,染亮天穹暗黑的极边。无浪的地府之水,倒映出惨淡的树影和花丛,黯然无声。

湿冷的阴风,裹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也许,是该再添置一些照明设备了!在这样昏黑的环境中,没有谁会有好心情吧?

勰悫咧开嘴笑了。自从遇见林花后,虽说他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团糟,但是,他郁悒的心似乎要轻松了很多,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考虑那些长期困扰他的事,光一个林花就占据了他的整个思想。

真麻烦啊,得尽快把她送走!

推开厚重的房门,林花呈不规则的“大”字形平躺在床上,粗粗的呼噜声,从她半张着樱唇中飘出。

她的嘴角,还挂着湿湿的口水印,可怜的丝被,被她玉足凶残一踢,遍体鳞伤地落到了他的房门口。

她,连睡觉也都这般不老实!

勰悫捡起丝被,准备悄悄为她盖上。

“笨妖怪!”林花突然出声。

勰悫手一哆嗦,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她身上。

不妙,她醒了。他慌张地后退了几步,但是林花吼了一声后,一个不优雅的翻身,她粗鲁的呼噜声响得更大声了。

原来,她只不过是在说梦话。

小心地为她盖好被子,他凝望着林花娇美的睡颜,一股淡淡的怜惜渗入他的心。那张雾霭轻罩的脸庞,令他的脑际闪过一个缥缈的倩影——

仿佛,他又看见那个冷傲冰清的菱花仙子,雪白的纤足浸在红莲绽放的池水中,和着激荡的仙乐漪澜,无忧无虑地翩然起舞。

风吹过,绝美,绝艳……

他的胸膛一阵震颤,胸中有股热血在奔腾。曾几何时,美丽迷人的菱花仙子竟然沦落到这个样子,都是他的错,所以,他必须补偿她。

如果,这次东西交流盛会能够获胜,他会要撒旦复活她,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是对菱花仙子最大的补偿。

对不起,菱花仙子。勰悫喃喃地念着,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林花醒了。伸着懒腰,打着睡眼惺忪的哈欠,她一路搔着全身走到勰悫的房门口,不客气地用脚踹着房门,“鬼头,你在不在?”

见没声响,她抓抓像一堆稻草的头发,“肯定不在,那个工作狂。”

对了,林花眼睛一亮,她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地一辈子和这笨妖怪绑在一起,为了自己,她必须去参加东西交流盛会。可恶啊,鬼头居然死也不要和她搭档,她该怎么做呢?湟凡天不是要她使用她最厉害的武器吗?林花狡黠地冷笑,她最厉害的武器,不就是她那张艳压群芳的脸吗?

鬼头,你就乖乖受死吧!

肃穆的阎罗殿,鬼火森森。

惨碧的光芒,忽隐忽闪地照亮整个厅堂。大殿的两旁站满了小鬼,青面獠牙的,甚是狰狞可怖。

林花却丝毫不害怕,她眼波一转,视线落到坐在石案前的勰悫身上。勰悫一身青衣,惨白的脸在蓝光下,冷冷罩着一层寒意。

“鬼头,人家这里好痛喔。”林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袭长发光滑地披散在肩头,半遮住她那双乌黑的眼眸。青葱般的纤指,娇怯地含在樱樱红唇中,妩媚中透出一股桃花般的香艳之气。

她已换上一件粉色长裙,胸口、裙角的边沿镶嵌着绣工精美的同色花边,就连雪白的颈脖,也戴上了苑铃兰编成的项链。

勰悫没有理她,他专心致志地批阅着桌案上的文件。

林花气得皓齿撕磨。死妖怪,一点都不解风情!暗自埋怨了他几声后,她捂着心口,款步姗姗地走近他。

她故意装作脚步不稳,一不小心半倚在他的身上,清眸流转,“人家真的好痛啦。”

“痛就去看医生,别吵!”勰悫忙得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林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娇媚:“不嘛,你陪人家一起去啦。”她索性将整个柔软的身体都倚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样?这下你总该有反应了吧?我都不知羞耻地做到这个分上了,你总该稍稍注意我了吧?林花的唇边泛起一朵窃笑。

勰悫终于抬起头望向她了,却面无表情,“美人计对我没用,我是不会让你和我一起参加的。”

“为什么嘛?是林花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她故意压抑着怒气,睁大眼睛装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娇滴滴地问他,可心里已经把他的祖宗八代,整整咒骂了好几遍。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斩钉截铁地说完,又低下头忙碌去了。

忍耐!她要忍耐!林花额头青紫色的血管在跳动,为什么她要被一个丑八怪嫌弃?她可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感觉到自尊心第一次受到蔑视,她的胸中似乎有什么要爆炸了。

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说:“人家最老实了,怎么可能对你用什么计?”

她干脆豁出去了,雪白的玉手轻轻捧起他的丑脸,一使蛮力,硬将他的脸带到了她的脸前。

“鬼头,我美吗?”

勰悫皱眉,推开她的双手,冷冷道:“你再这样就给我滚出去。”

轰!胸中积聚的那团东西爆炸了。

“你以为本小姐喜欢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就你那德性我会喜欢你?”她反手揪住他的衣领,吐沫口水噼里啪啦地飞向他的脸。

勰悫淡定地撇开脸,细小的眼珠盯着紧紧揪住自己衣领的莹白小手,蹙眉道:“刚刚是谁说胸口痛的?你不是很有精神吗?好了,坐下,我还要工作。”他的语气很温和。

他垂下眼,仔细审视手中的文件,不时用朱笔在上面批示。林花气呼呼地折回去,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男人的心是铁打的吗?不,铁至少还会生锈,他的心只怕是不锈钢做的!她恨恨地望着他,胸膛剧烈起伏。鬼头一副温温的样子,和他吵架根本就吵不起来。气死她了!生气却又不能痛痛快快地发泄,她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苍天啊!

林花无精打采地撑住自己的半边脸,任那美丽完全走形。没人在乎她,她要美丽有什么用?

唉!她深深叹息。算了,对付鬼头,只能用那个慢办法——温水煮青蛙。

反正,她仅有的,就是时间。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有个青面小鬼恭敬地进来,卑微地问道:“殿下,有人吵着要见陛下,他们……她……”青面小鬼的额头肿了几个透明大包,他一说话就牵动额头上的大包,疼得他直咧嘴。

“把他们带来。”勰悫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出现在勰悫和林花面前的,是一对年轻男女。

男人生得俊美绝伦,一身淡绿色长袍,飘逸如风,翡翠般碧绿的眼眸,深藏着忧郁的蓝。女的也称得上是个美人,杏眼樱唇,冰肌玉肤,一头秀发利索地盘在头顶,只是脾气看起来似乎很火爆,一身艳红的衣裙,火焰般妖娆妩媚。

女人大力地抓着男人的胳臂,男人急得想摆脱她的钳制。一抓一避间,两人又吵了起来。

原来是他们,勰悫心里有数了——他们是不久前从泰山顶双双自杀的那对蝎子。

“大胆!休得喧哗!”勰悫冷冷地大喝一声。

吵闹中的两人异口同声质问道:“谁在喧哗了?”

“你等有何不服?自杀者必须要下枉死地狱。”勰悫翻阅着手中的卷宗,厉声说。这两只蝎子在干什么?他亲眼看见他们从悬崖上跳下,又没有人逼迫他们,难道是后悔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绿衣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捣头如蒜,“殿下,不管是哪层地狱我都愿意去,只要不是和红在一起,那里便是我的天堂。”

勰悫还未说话,那红衣女子尖叫道:“碧,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我的丈夫,你去哪里我当然也要跟去哪里,我才不会离开你。”她不顾他的拒绝,扑到他的身上抱住他,嘤嘤痛哭。

“我不要——活着我不能摆脱你,难道连死了我也不能自由吗?”他凄凉地喊道,脸色越变越白,眼见就要昏倒。

“来人,带他们出去!”勰悫明白了,这是对怨偶,男人似乎不爱女人,他情愿自杀也要离开她。而女人却对他一往情深,死心塌地。

爱情,真是令人疯狂。

“阎王呢?他在哪里?”红衣女人一抹眼泪,粗声问道。

“目前地府暂时由我掌管。”勰悫冷着脸回她。他不太喜欢这种泼辣凶悍的女人,说起来,这女人和林花倒有几分相似。

林花,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怎么会突然间那样的悄然无声?勰悫一偏头,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花痴痴地凝望着俊美的碧,眼瞳里跳动着一颗颗火红的桃心,红透的双颊带着迷离的羞涩,一副遇见白马王子的娇羞模样。

勰悫的心,仿佛被锥子猛刺一下,生痛生痛的。

“还不快出去。”勰悫吼道,他很想这对男女赶快在眼前消失,尤其他不喜欢林花看那美男子碧的眼神。

“谁要听你的命令!”红衣女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红衣一动,一道红光迅捷地向勰悫扑去,光芒所到之处,似乎连空气都在燃烧。

勰悫却没动弹,仿佛放弃了抵抗。

红衣女子御风站在半空,轻蔑冷笑,“废物!凭你也想掌管地府?”

红光罩在勰悫的身上,飞速地扩展开。勰悫毫不惊慌,一圈青紫色的烟雾风一般出现在红光周围。红光和青烟纠缠,最后渐渐黯淡下去,幻化为细碎的雪花消融于空中。

勰悫黑着脸,手指一弹,又一股青烟直奔红衣女子射去。

红衣女子却仿似僵住,青烟散去后,她竟然消失不见,只剩一个通体火红的蝎子在地面上彷徨地爬行。一招手,那红蝎子就到了勰悫的手中,他顺手将它关进一个青铜制成的小鼎中。

“殿下,求您不要杀红。她只是年轻气盛,请您饶她一命吧。”碧跪在地上,头砰砰地磕得很响。

“你不是想摆脱她的吗?怎么又帮她求情?”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虽然她很凶悍,但是绝对不是坏人,求求您,放了她吧。”

勰悫沉默,他在考虑。

“鬼头,你就放了他的娘子吧?他好可怜,头都磕得流血了。”林花呆呆地望着碧,一脸的花痴样,她甚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好英俊的男人啊,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俊美。如果是和他待在一起,就算是一辈子也不赖啊。难怪他的娘子死也不要放开他!林花感叹道。

“……”勰悫的心痛得更厉害了,不过,这痛很有些奇怪,似乎还夹杂着酸。

“鬼头!”林花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望向勰悫。

勰悫因为脸色发青,眼眶下的黑眼圈看起来就显得更黑……好丑的脸!

呜,她夸张地干呕一声。

为什么同是男人,上天要如此的不公平?一个极其俊美,一个出奇丑陋!飞快地回过头,她又痴痴地凝视碧的脸。好英俊!她不由对他露出朦胧的笑容。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勰悫冷冰冰地说,林花的那声干呕他听得很刺耳。

“我怎么不可以说话?我又不是你的奴隶,怎么不能自由发表意见?”一见勰悫的丑脸,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恶心感再度从喉咙里窜了出来。

呜呜!这次,她干呕了好几声,她赶紧将头转向碧。妈呀,好强烈的刺激,对比太鲜明了!她的视觉细胞还不能承受这么剧烈的变化。

她摇摇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勰悫脸上受伤的表情,那抹混着愤怒的眼神猛然震醒她被美男子迷晕的神志。糟糕,她怎么能这样做呢?鬼头最在意他的面貌了,她竟然被他看到她狂呕……

果然,勰悫的脸色由青转黑,一拍桌面,怒道:“你给我出去!”他手一扬,黑色的烟雾瞬间笼罩住林花令她消失了。

仰天长叹一声。林花是什么意思?看见他就干呕,而看见那个俊美的碧,只会傻傻地微笑。他就这么恶心吗?果然,女人都喜欢英俊的男人,像他这般丑陋的,永远只能待在阴暗的角落里发霉。

“碧,我不会杀她,不过是给她一点惩罚。”勰悫仔细地看着碧,悲伤溢满胸膛。碧真的很英俊,在他眼中看来,如果,如果他长得是他的那个样子,那么他的人生会非常轻松吧?

唉!他叹了口气。

唉!碧伏在地上,也重重叹了口气。

勰悫很奇怪,碧会有什么烦恼?“你什么要自杀?”

“殿下,我是为了这张脸。”碧英挺的眉毛拧成一团,言辞间甚是痛苦,“如果我没有这张脸,红就不会从小就一直死缠着我,那我也不会因为想摆脱她而自杀。我恨这张脸,我讨厌它!”

脸?碧居然不满意他那张完美的脸。勰悫觉得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碧有了他这张脸,说不定早就自杀了吧。“死并不能改变什么,那只是逃避。”

碧痛苦的揪着头发,悲痛道:“即使是逃避,只要能离开红,我也愿意。”

“你难道一点也不爱她?”

“不知道。”碧很茫然。

“你已修炼了十万年吗?”勰悫拿起碧的卷宗,一边翻阅着,一边询问。如果上面写得属实,那么这对怨偶可不是一般的妖精,他们可是在凡间霍霍有名的“双蝎毒煞”。据说他们的势力范围大到一望无际,引得四方的妖魔鬼怪都臣服在他们的脚下。

他们可是对厉害非凡的蝎子精。

“是的。”碧没精神地点头,“十万年又如何?但凡犯了罪的人都有个确切的刑期,而我的刑期却遥不可及,我永远都不能自由,所以再多的权势对我来说只是种枷锁。况且,那都是红的功劳。”

勰悫低头沉思,他有了个大胆的决定,“碧,听过东西交流盛会吗?”

这两只蝎子,绝对是对实力强悍的同伴。

“鬼头,你又用这招对我!”林花用力挥散那些黑烟,沿着墙角悻悻地道。

丑八怪!死妖怪!长得丑还不能让人说?他那张脸本来就令人作呕,她也是好不容易经过长时间的自我催眠才接受的,她不过是老实地在表达自己的感受罢了。

好小气的男人!

沿途经过鬼头的卧室,却发现门居然开着,牛头抱了一大堆勰悫刚刚洗净的衣物正在往衣橱里整理。

“牛哥哥,你在干什么?”她笑得很娇媚。

哞!牛头一见是她,竟然被吓得惨叫一声:“你……你怎么也进来了?快出去。”

“不要!”她一晃脑袋,就势躺在了勰悫刚换过的雪白床单上,“你明白我和鬼头的关系吧?我可是经常都有进来的喔。”她故意说得很暧昧,果然,牛头的脸色变了。

“不会吧?”牛头不能相信,但是,林花说得面不红、耳不刺的,而且,她似乎对卧室里的摆设十分的熟悉,难道殿下真的和她……

林花得意地大笑,嫩白的小手无意识地划过堆放在床头的那几件衣服,“既然明白了,以后就要听我的话。对于你初次对我的无礼,我就宽恕你了。”她说得很大方,“好了,这些我来整理,你下去吧。”谈吐间,她俨然像是地府未来的女主人。牛头恭敬地对她行了个大礼,“那这些就请您费心了。”他双手递上一对老旧的男式布鞋,“请将这放在殿下衣橱的最下方。”

嘻!瞧见牛头对她的尊敬,林花掩着嘴偷笑。笨牛!她随便唬他,他都深信不疑,好老实!

她粗鲁地拽过那双布鞋,随便往地上一扔。

牛头却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轻柔地拍着上面的灰尘,那样子好像那东西是什么宝贝似的,“小姐,不能弄坏了,这是殿下最珍贵的东西。”

“不过是双老旧的布鞋,有什么可珍贵的?”提着布鞋的鞋面的黑布,她左右乱晃。

也许因为年代久远,在她的晃动下,“嘶”的一声,她手中的黑布居然破了一道大口子。

牛头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了,林花也愣了。电光火石间,他迅速抢过仅剩的一只,死命护在手中。

“拿来!”林花逼近他,指间依稀还残留着几缕黑色的丝线。既然弄坏了一只,她索性来个釜底抽薪。

牛头不断地摇头后退,脑门上的牛毛,被冷汗浸湿,软啪啪地粘在额头上。他拖着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完了,你知道殿下会杀了小的吗?这双布鞋可是纱织小姐送给殿下的生日礼物,殿下一直很珍惜地使用它,小姐您为什么要害我啊?”

纱织?似乎是个女人的名字。林花心中有团热热的火渐渐升起,“纱织是谁?”

牛头还是摇头,一副打死他也不说的表情。

林花瞪着他,阴森森的光从上至下地扫视牛头全身,“这几****的嘴中淡而无味,如果能有碗香喷喷的红烧牛肉面,我就能开胃了吧。”她伸出粉红的小舌头,顺着樱唇缓缓舔了一圈。

“我说!”牛头受不了她那副把他看成红烧牛肉的模样,惊恐地说,“纱织小姐是织女集团的一名天才缝纫师,她一度和殿下很亲近,殿下也对她很温柔,所以那时大家都以为纱织小姐会嫁给殿下。可是,没想到纱织小姐最后嫁给了别人。从那时起,殿下就再也不和女孩子亲近了。”

林花气得手直发抖,什么嘛!不过是被旧情人抛弃了,他还小心留着她送给他的东西,肯定是对那个什么纱织余情未了!好生气!怒火快要把她的胸膛劈裂。她用力从牛头手里夺回布鞋,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稀烂。

看你以后还怎么想她?

“小姐……”牛头目瞪口呆。

她恶狠狠地转过头,“所有皮革中就属牛皮最结实耐用,如果你敢向鬼头告状,你就会变成为一百双牛皮高跟鞋。”

她的威胁对牛头很管用,牛头吓得慌张地奔了出去,唯恐跑慢了真的会变成了牛皮高跟鞋。

林花将布鞋毁尸灭迹后,关上勰悫的房门,倒头躺到了自己的床上。难怪美人计对他不管用,原来他心里还有个纱织。

一念至此,她恨得牙痒痒的,蒙上被单,却难抚平愤愤的心。

不对呀?她怎么会这么生气?他喜欢谁又关她什么事?她不过是要利用他,他只是她参加东西交流盛会的一个踏脚石。

谁会喜欢踏脚石的?

对对对,林花很满意自己的解释,就是这样,她不喜欢他。

还有件事她很担心,如果鬼头发现是她毁了纱织给他的礼物,他会翻脸吗?如果他翻脸了,她会回到刀山地狱吗?

算了,还是她主动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吧。

勰悫气疯了!

他黑着脸站在宫殿深处,一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空荡荡的阎罗殿,从没像现在一样令林花感到冰冷刺骨。她可以感觉到勰悫身上传出的冷淡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凝固成冰。如果……鬼头能够和平常一样和她说上几句,这里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鬼气,一定会消散很多。

早知道不自首就好了。她已经道过歉,可他的态度,不说是暴跳如雷,至少也是怒发冲冠。

咕隆!林花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蹭到他身边,吞吞吐吐地道:“对……对不……”她的声音小如蚊蚋。

“出去!我不想见你!”勰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对不起,其实刚开始我是不小心弄坏了一只,剩下那只……不管是我是无意的或有意的,弄坏你的东西是我的不对,请你原谅我吧。”林花一吸气,真心诚意地向他道歉。

“出去!”勰悫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眼泪在听到他冷漠的言语后,不争气地滚出眼眶。人家都这样低声下气地道歉了,你为什么对我还这么凶?胡乱抹着眼泪和鼻涕,她越想越伤心。

完了,他真的很讨厌她,她去地狱是去定了。

呜呜——

她捂着脸冲出门,临走还不忘扔他一句:“小气鬼!”

听着她渐渐远去的哭声,勰悫叹了口气。虽然他很气她毁坏了纱织送的布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对她狠心,一见到她伤心垂泪的脸庞,所有的怒气竟然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对她,似乎过于心软。是因为她是菱花仙子的转世吗?还是他对她有某种特别的感情呢?

让勰悫没有想到的是,林花泪奔了一半居然又折了回来。倚着散发着木香的大门,她泪眼探出小半个头歉疚地望着他。

怎么办?鬼头动了那么大的肝火,亏她还指望坦白从宽。六神无主间,她的脑中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就是它了!雪夔。林花眯眼笑了。

听牛头说,擎缈殿外守殿的雪夔出生于东海流破山,特别的凶残。一般的夔都是昏黑色的,只有它通体雪白。那一身柔暖珍稀的白毛,可是极品中的极品。

决定了,她要用雪夔的毛为鬼头织对手套,应该就能抵消她犯下的罪了吧?

鬼头,等着,我这就去取你的手套!

如果有了雪夔毛手套,你能原谅我吗?

六天的时间如风飞逝,在林花的日夜赶工下,手套终于完成。她很满意自己对他的诚意——没有谁会痛痛快快地交出自己的毛发,她也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做通了雪夔的思想工作。

目前,只等鬼头验收了。

阎罗大殿如常般寂静阴闷,只听得见勰悫翻动纸页时的沙沙声。

林花死皮赖脸地凑到勰悫身边,黏着他问道:“鬼头!你还在生气吗?”

“我有那么小气吗?”他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仍然聚焦在身前的文件上。

林花“扑哧”一声笑出来,“有啊,否则也不会现在才和我说话。”她放心了,经过六天,勰悫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他似乎消气了。

“你还喜欢纱织吗?”林花不喜欢把疑问憋在心里,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因此干脆正面出击。

勰悫将视线从文件上移开,沉吟片刻道:“那是种朋友间的喜欢。”

“她喜欢你吗?”林花的语气酸酸的,心中那股怒气似乎又要爆发了。

鬼头果真喜欢她,虽然他是那么说的,那还不是他作为男人在死要面子。

“不喜欢。”他低声道,“否则她不会嫁给尚淮将军。”

林花的心里更不舒服了,“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你向她告白了?”

“谁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勰悫说得很悲哀。

“什么‘我这样的人’?你有什么不好了?”激动间,她差点冲口而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幸好她及时煞住了口。脸颊没来由地很烫。她为什么要为他脸红耳赤呀?

“我的脸很丑陋。”勰悫的声调,似在叹息。

林花赞同道:“的确是很难看,你不会用法术改变它吗?”

“法术只是暂时的,不能从根本改变。”他的眉心挤成“川”字形,眼睛中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很想,很想伸手去抚平他眉心的痛楚,让他远离忧伤。林花忍耐了好久,才管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

“你去过凡间的韩国吗?那里的整容术很厉害的,你不如去试试?”她似乎有点明白勰悫的悲哀了。从小,因为这副尊容他大概吃了不少苦,所以他才会那么的阴郁,那么的郁郁寡欢,只因,自卑的桎梏已经牢牢锁住他,令他无法解脱。

容貌就这么令他在意吗?美丽的她,自然无法理解一个外表丑陋的人所遭遇的悲哀和不公平的。

“谁敢给阎王的儿子整容?况且凡间的那套只适合凡人。”

“说得也是。”她喃喃道,“不过,鬼头,即使你改变了外貌,你还是你呀,不会是别人。既然不会改变,不如坦然面对,不好吗?”

勰悫叹了叹气,“我无法面对。”

林花柔柔地一笑,“美与丑只是相对的东西,谁能说丑就是绝对的丑了呢?”

勰悫怔住了,定定注视着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真想不到她竟然会说出如此深奥的话。

“也许是吧。”他展开眉宇,温蕴地笑了。

一见他甩掉忧伤,林花来劲了,她献宝似的拿出她给他编织的手套,得意地塞给他,“这个送你了,它可比‘傻子’的布鞋好一千倍,你要仔细收好。”她故意把纱织的名字念得很含糊。

她很紧张,偷偷观察着勰悫对手套的感受。

勰悫含笑戴到手上,“怎么五个指头是一样长的?这里还漏了好几针呦。”

六天前,他发现她鬼鬼祟祟地行动着,仿佛在干着某种强度很大的体力活似的,身上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伤口,直到他看见雪夔毛才知道她在织手套。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从她的梦呓中,他听到那双手套的主人竟然是他——她冒着生命的危险,不过是为了向他道歉。

就在那时,他的气居然全消了——从没有女人对他如此的好。

这些天,他每天半夜都会帮她偷偷地织,没想到最后收口她还是织得一塌糊涂。

林花有些尴尬,“这、这个……我又不知道你的手指有多长,不要就还我。”她伸手想抢回。

勰悫一避,玩心忽起,“既然是送我的,那就是我的了,你怎么能抢我的东西?”

“你好坏啦,不理你了。”她黑眸微嗔,噘嘴佯作不悦。

幽蓝的灯光之下,她绝美的容颜,如同鲜艳的红莲在月下静静绽放,流动的笑意,恍如被风吹开的层层涟漪,扩散在她明媚的眼眸中,令他不禁怦然为之心动。

他看着她,她可爱的一颦一笑,仿佛像有吸力似的,牢牢吸住他的目光,使他不想、也无法挣脱她身上那强烈的磁场。

不行,不能!勰悫拼命地告诉自己,她明明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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