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旧梦依稀
花未细眉轻颦,眼中神情复杂,两年的时间,她以为忘掉了过去,忘掉了那段让她伤心蚀骨的往事,可老天总是这样喜欢和她开玩笑,每当她就要忘掉的时候,就会把他又重新推到自己的面前。
她低头看一眼可爱的山宝,心中一阵酸楚,可怜的孩子,他多需要父亲的呵护、爱怜与教导,可惨忍的现实,生生地割断了这一切,至今许自强都不知道这世上已有了他的孩子。
花未慢慢走过去抱起山宝,山宝似是也觉察出母亲的异常,乖乖地把头依在母亲的胸前,不时骨碌着大眼睛偷看花未。
敲门声传来,桐花过去开门,见是王兴山站在外面,闪开身让他进来,王兴山问,
“寨主醒了么?”
桐花点点头,回瞥一眼花未,小声道,
“寨主好像心情不大好,不知怎么了。”
王兴山向里面探看一眼,慢慢走进里间屋,见花未抱着孩子站在屋中,忙温和地笑了笑,
“寨主,今天怎么下地了?还是要注意休息。”
花未放下山宝,她已知道王兴山来找她干什么,
“六爷,听说前边来了八路?”
王兴山点头,
“是四一七团的团长许自强,非要见见寨主,不知寨主是不是愿意见他们。”
花未扭过头去,闭了一下眼睛,缓缓道,
“就说我身体不好不能见客,让他们回去吧,我不想让山寨和八路有什么牵扯,他怕是来收编的,我早就说过,聚龙山的大旗什么时候都不能倒。”
花未这句话正中王兴山下怀,他也早猜到许自强的心思,听花未如此说,很高兴,道,
“好,我这就回了他们,说寨主有事不能见。”
花未哀然地点点头,身子微晃了晃,
“我有些不舒服,要休息一会儿,就这样回他们吧。”
王兴山点头出去。
王兴山回到会客堂,婉转地把花未的意思转达给许自强,许自强失望地呃了一声,但花寨主不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来一切都不能急于求成。
许自强又与王兴山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告辞离开这里,临到寨门口,还有些不舍地回望了一眼。
花未躲在门墙上,悄悄向下张望,泪水润湿双眸,这无数次盘旋于梦中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他走了,又一次走了,马蹄轻扬,在山路上发出轻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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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曦城
灰色落寞的街道,买卖萧条,偶尔一两个叫卖的小贩,有气无力地呦喝两声,从这边走向那边。
被烧毁的鬼子司令部又重建起来,门口把守森严,高大厚重的围墙上架满密密的铁丝网,戒备森严。
渡边一郎眉头深拧,手捏着下巴,在地上来回走动。旁边挺身而立的少将井上龟一,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渡边队长。
他们刚刚接到情报,说在聚龙山区深处,发现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因两年中很少出来行动,所以一直未被发现。后来有一个进山打猎的猎户,无意间撞进他们的防区,因身受重伤还受到山匪的救助,从此才泄露出消息。近两个月,不时有聚龙山区的百姓投奔那里,据说都受到礼遇。
渡边想着这个重要的情报,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伙藏匿的匪患,很可能就是两年前失踪的聚龙山土匪。
渡边的眼里放出愤恨的光,从档案袋中把花未的详细档案拿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自从松田以死谢罪后,花未便是日军高度重视的抵抗分子,派出大量间谍调查她,把她从出生到占山为王的经过全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花未不但逼死了中将松田,更重要的是,她把储藏在库中的大量黄金盗走,那是本地金山子金矿开采出来,还未及运往本土的黄金。军部听说黄金被盗,大发雷霆,责令渡边一定要抓获花未,夺回黄金。
渡边为了抓捕花未,几乎把聚龙山区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她,让他疑惑不解,难道她已离开此地不成?可是聚龙山区外,都没有得到有关花未匪帮的消息,这一百多号人目标不算小,不会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吧?
当笔架子山的匪巢情报传来后,渡边马上就想到是他寻觅了将近两年的花匪部。
井上龟一向前走了一步,手上平端着军帽,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有棱角,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军人。
“渡边君,要不要集合部队对笔架山进行围剿?”
渡边摆了摆手,
“不,不要去围剿,别忘了松田君是怎么覆灭的,他集结优势兵力去围剿,却被反围剿,弄得全军覆没,花未滴深通兵法,不要用这种简单而原始的方法去对付她。”
井上龟一愣了愣,没有再说话,静听着渡边的教诲。
渡边摸了摸唇上的黑方块,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因他已抓到花未致命的弱点,她的心中太有爱,太善了,这对于一个统率来说可是最要命的。
渡边伸了一下胳膊,脸上溢出一种喜悦,好似已找到对付花未的办法。
“井上君,下面的事情交给你去办,把凤陵镇所有的村民都抓起来,那里多一半都是花未的族人,把这一消息泄露给笔架山的匪帮,如果这一伙匪徒是花未部,她不会坐视自己的族人受死而无动于衷的,”
井上龟一恍然大悟,“嗨”地一声打个立正,行着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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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盖下的凤陵鎮,像是一位沉静的少妇,在风雪中低首敛眉。
凤陵镇中有一口水井,一年四季水源充足,到了冬季,别的水井都干枯了,只有这眼井依然如故,所以这口井成了镇里人冬天唯一的水源。
井沿上架着一个辘轳,粗大的井绳缠在辊子上,摇把漆黑光滑,一看就是经过年深日久的使用。晃动的水桶摇上来时,水洒到井边上,时间一长,井口冻满白花花、光溜溜的冰棱。
翠兰穿着一件蓝地碎花的小夹袄,担着两只水桶,一摇一扭地从东面过来。浓密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一个方圆的发髻,插着一根木钗,肩头上红色的补丁,格外显目。
翠兰把水桶利落熟练地钩在井绳上,摇动辘轳把手,水桶嗞吜吜地响着,向深井滑去。
三皮儿从房角探出头,痴呆呆地向井沿处张望,他已经一连在这里偷看十来天,每天这个时候,翠兰就要担着水桶过来。
三皮儿心头纳罕,不住地咂着嘴,他没想到凤陵这个小小的镇子还真是藏仙卧凤,看来他此次决定回家乡还是对了。
三皮儿自打离开梨树洼以后,就没有再回到凤曦城,他亲自经历几次战争后,已被枪林弹雨吓破胆,所以决定不再涉足那个领域。
三皮儿在外面晃荡了两年,到处打仗,实在没有什么好营生,最后不得不回到老家凤陵镇。
凤陵镇虽然是三皮儿的老家,但他两三岁的时候就随父母离开,凤陵镇只有一座不算大的老宅,和一个看房子的老奴。
看房子的老奴名叫崔大牛,几十年一直看守着三皮儿家的老屋,屋后面有一块空地,他在那里种些粮食,一年四季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也蛮舒坦。快四十岁时还娶了一房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栓子,媳妇在十年前生病死了,这座老宅中,就崔大牛和栓子相依为命。
三皮儿回到这里,四处打量了一番,老房虽然日久,但一直有崔大牛打理,也还算结实,屋中的摆设都按原来的样子没有动,因崔大牛每天擦拭,红木的桌椅床榻都闪着亮光。
三皮儿满意地点点头,一高兴还赏给崔大牛两块大洋,把崔大牛喜得眼冒星星。忙不迭地叫过已年满十八岁的栓子,按着老理给三皮儿磕头。
三皮儿这些年在外面七闹八闹的,也有一些积蓄,拿出一些钱又重新置办了一些家用,就此过上了老爷的日子。
崔大牛和栓子这回有了主子,心里踏实起来,干活也分外卖力。
三皮儿一天到晚心闲无事,爱在镇子里逛荡,虽说日本人占领了这里,但日本人并不是时常到这里骚扰,只在镇东五里处建了一个炮楼,炮楼里有两三个鬼子十几个伪军驻守。
三皮儿闲逛的时候,忽然发现了翠兰,心中痒痒得难受,不知这个小媳妇儿是谁家的,虽然粗衣木钗,但眉眼如画,细皮嫩肉的,活脱脱一个受难的王宝钏。
三皮儿决定今天要跟着这个小媳妇,看看她到底是谁家的。
翠兰打满水,担着水桶一扭一扭地在前面走,三皮儿伸长了脖子在后面跟着,走了有二里多地,翠兰来到一户木栅围墙的人家。
一个年约六旬的婆婆正在院子里喂鸡,一边喂一边没好气地乱骂,不时捡起一枚石子丢向跑来抢食的猫狗。翠兰把水桶担进院子,向房门口一个粗陶大水缸走去,把清凉凉的井水哗地一声倒进去。
老婆婆斜着眼睛望了翠兰一眼,狠狠撒下把鸡食,指桑骂怀地道,
“你个光吃不让用的大花鸡,就知道一天到晚往外跑,招猫逗狗,下个月要是再不听话,看我不把你的皮扒下一层!”
翠兰听罢身子微微一顿,并不说话,把水桶放到房墙根儿,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