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古松古柏上,密密地悬挂着脸色铁青,吐舌瞪目的村人。挂在第一棵树上的,竟然就是她亲近的麻婆婆。
麻婆婆衣襟破碎,身上血迹斑斑,死前似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从发髻上散落下来的几绺儿花白头发,遮在青紫的脸上,像晚风中的枯草,不时随风拂动。
挂在第二棵树上的刘福儿,面部充血,眼睛突兀,似是怒斥着满腔的怨愤。
花未跌坐在地,她不忍再看下去,脑中嗡嗡轰鸣着。后面树上依次被缢死的人,竟然全是那天因缠住日军而立下功劳的镇民。舞龙狮的,踩高跷的,扭秧歌儿的,酒店的老板,一个都没有逃掉。
花未要崩溃了,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最终牺牲了这些无辜的人。她想起镇子里人的目光,如刀似剑。她知道那目光的涵义是什么,她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也许她出来,就能救下这些无辜人的生命,因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却一直藏匿着,让这些人替她去死。
麻婆婆呀,你知道花未藏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说出来就可以救你们的命呀!哇哇……
花未的哭声传荡在祠堂高耸的殿前,惊飞一群前来觅食的乌鸦。
花未哭嚎了一阵,止住哭声,满腔的怒火,焚裂她的五脏六腑。
她抬头看着麻婆婆和刘福儿拉长的脖颈,揪心地疼,她走上去,要把她们的尸身拽下来。这时才看到祠堂的空地上,戳着一块木牌,上写“悬尸七日,擅动者死!”
花未疯了一般冲过去,用力去拔那块木牌,木牌砸得很结实,她便左右地推摇,直至木牌倒地。花未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眼睛盯着那几个刺目的大字,恨恨地咬牙切齿,
“松田!你个****的,花未不杀你,誓不为人!”
晚上,祠堂燃起大火,火势极旺,连带门前的松柏全都燃烧起来,镇子里哭声一片。就这样,大火送走了这些屈死的镇民。
鬼子屠了凤陵镇的村人后,就撤到凤曦城驻扎。这里只留下一个七人的伪保安队,鬼子驱使这些人闹了一天的动静,把这些伪保安队员也累得筋疲力尽,鬼子一撤,他们就找地方喝酒去了。
花未回到老宅,翻箱倒柜儿地找着,最终在一个藤条箱子里找到了那支步枪,这枪还是戍城战时许自强送给她的,曾被刘长根的手下夺去,后又被花未拿了回来,就一直放在这个藤条箱子里。
花未数了数剩下的子弹,只有五发了,她紧紧攥在手里,目光中露出与她文静的脸庞不相称的凶狠。
花未找了一块破旧的灰色家织布,把步枪细细地缠裹起来,扛在背上,向凤曦城走去,她知道松田这个牲口就躲在那里。
凤曦城的中间地带有一座小学校,房屋很多,自从鬼子占领了这里,学校就停课了,松田的司令部驻扎进来。
学校临街,木制的两扇大门,四周用铁皮包裹,显得厚重结实。
门前两盏汽油灯,把外面的黄土路照得雪亮,几个巡逻的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儿在门前来回遛着。
花未隐身在对面的酒楼上,从窗子恰可以把鬼子司令部的门口看个满眼。她在这里已等了一天,也没见到松田从里面出来,心想这一天又白等了,明天她还要来,她就不信松田****的不从里面出来,只要他敢露头儿,我就敢要了他的命。
房门有人敲响,花未急忙收好枪,藏在桌子下面,低垂的幔布遮住了长长的枪身。酒楼的老板笑嘻嘻地蹭进来,看着黑衣礼帽的花未,卑躬地点头哈腰,
“客官,我们这里要打烊了,您在这里也一天了,要是没喝好,咱明天再来?”
花未大咧咧地把二朗腿一扬,盯视着店老板一脸的肥肉,
“我着什么急?这天不是刚黑吗?谁家酒楼做生意不是到深夜?”
店老板陪着笑,
“这不是皇军的时代了嘛,外面不太平,所以咱这小本生意也就及早关门,省得惹事。”
花未端起桌上的一杯残酒,轻抿了一口,威声道,
“我还没有喝好,你退下,别找爷的不痛快!”
店老板一惊,讪讪地将身子退了出去,把门关好,油滑的老板最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花未脸上浓浓的煞气,使店老板不能不陪着小心。
花未失望地把头扭向窗子,想最后看一眼外面的情况,就在花未眼角的余光离开那两扇厚重的木门时,那木门忽地开了一道缝,花未神情一振,立时挺直了身子,紧盯着那两扇既将开启的大门。
花未刷地从桌子下面拽出早已上好子弹的步枪,平端,瞄准,深呼吸。松田胖胖的身躯,在汽油灯下泛着白糁糁的光。
一辆黑色上海轿车准确地停在松田的身边,司机从另一侧乐颠颠地跑过来,打开车门,做着卑躬的姿式,请松田上车。不知又是哪个铁杆汉奸去请松田赴宴。
花未的手指慢慢地抅向扳机,枪口准确无误地定在松田的头上,花未似看到松田油亮的脑门绽开的红花。
就在这一瞬间,花未突然心思一转,暗道,我就这样杀了松田吗?这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他杀了我凤陵镇六十一口,他这一条贱命怎么够?就是一命抵一命,也要六十一个鬼子才够,不,绝不能这样便宜他。
花未缓缓放下了枪,就在这一瞬,松田硕大的脑袋没入黑色的轿车中,随着一声长笛,汽车向街道的另一方驶去。
花未重新包裹好枪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背,走出酒楼的房门。
凤陵镇的西大山中,居住着一位专练火药的奇人,凤陵镇的猎户打猎用的火药,几乎都到他那里去买。这位奇人从不出山,终生与鸟兽为伴。花未的父亲在世时,曾带着花未拜访过这位老人,每次都从他那里买走很多的火药。
花未从凤曦城回来,直奔西大山而去。
一间茅草屋破得似要塌下来,从茅屋旁边经过都会情不自禁地伸手遮一下头额,不知哪块泥巴落下来,砸到自己的头上。
花未站在茅屋前,伸手擦了一把额头的薄汗,敲响有些倾斜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