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固若金汤,强攻是绝无可能拿下,但是绕着朔州城,往西疾走,到知世门,顺着城门再往前,两百米不到的地方,却是朔州的软肋,那是朔州城墙修到最后,因为材料告罄,工匠们用泥砖胡乱堆砌成,只在外面粗粗糊了一层泥灰,它是朔州唯一的软肋,这样的围墙是无论如何也经不起豪雨侵袭的,换言之,它今夜一定会塌陷,王动笃定这一点。
而实情也确如他所料。
秦琼将他牢牢护在自己身后,两人衣衫都是透湿,看起来甚是狼狈,秦琼的脸色尤其不好看,“即便如此,你行事也太过莽撞,朔州城内一个接应的人都没有,万一你生出何种意外,叫我怎么向三弟交代。”
王动却笑,“二哥,你几时看我行过险着?”
秦琼回头看他一眼,眼下两人已经穿过知世门进到朔州内城,躲在一户废旧茅舍里,等待雨停,“这么说城里有人接应你。”
王动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说起来这个人二哥也认识的。”
“谁?”
王动笑了笑,“你稍后见到就知道了。”
秦琼气结,正要发火,想到更紧要的事,忙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张瑾做先锋的事,究竟是天策将军擅作主张安排的,还是你跟他合计好的?”
王动眉峰动了动,昏暗灯火照射在他脸上,湿漉漉的头发衬着苍白的脸如玉一般,漆黑的瞳仁清亮若子夜的星子,“怎么,二哥也发现事情不对头了?”
秦琼嗯了声,“要不然我也不会私自赶到朔州。”
王动沉吟着没做声,这样说来,他的判断是对的?天策将军其实根本就不想还击突厥?
秦琼不知道他心理想什么,可是见他那神色,约略也猜到了几分,不由大皱眉头,“天策将军做什么要派你入先锋营,这件事我须得立刻报给三弟知道。”徐茂公是五十四人当中最了解天策将军的人,他想必能猜到其中一二。
王动笑了笑,看着秦琼,有些话滚到了嘴边,但是转念又咽下,“随你。”
两人都没再作声,等大雨稍息,秦琼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王动衣衫虽然透湿,却仔仔细细拉得平平整整的,又抡起衣袖擦了一把脸,整了整头发,确信自己看起来是干干净净像新剥的鸭蛋,这才说道:“安之馆。”
秦琼看着他一丝不苟收拾自己,心下暗自发笑,王动爱干净要面子的毛病,真是死不悔改。
“那是什么地方?”
王动亮晶晶的细眼狡黠的笑,“朔州城顶有名的小官人馆子。”
秦琼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了,很是不解,“去那里做什么?”
王动愉快的笑,“拜访旧友。”
“就是要接应你的人?”
“不错。”
秦琼眼中波光一闪,嘴唇动了动,却又没做声。
安之馆在州府衙门背后的百花巷子最最里边,这条巷子是朔州顶有名的花街巷子,此时正是夜半,虽然有豪雨相阻,城外又有战事,百花巷子仍有不少馆子花楼开门迎客,只是雨雾重重,灯火半歇,客人稀少零落就是了。
饶是如此,为着安全起见,王动还是让秦琼脱掉了一身铠甲,只穿了件中衣,让二哥老大不自在,他是个自律的人,在军中就算是酷暑天气也甚少打赤膊,今次穿了一件中衣游街示众,怎么都有赤身的尴尬感受。
王动看在眼里,咕咕的坏笑不已,“二哥,自在点,没人看你的。”
秦琼苦笑,“四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在报复我当日在坏了你和花生姑娘的好事?”
王动笑迎迎的,“哪能呢,我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么?”
秦琼张口正要说话,王动却突然指着前方一栋青色小楼,“到了。”
两人走到门口,王动第一百次的擦了把已经很干净的脸颊,这才拾步上前,扣动门环,“有没有人在?”
不大工夫一个十五六岁眉眼十分秀气明媚的小厮打开门,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及至看到两人脚下鞋子上的泥泞,眼中闪过精光,谨慎问道:“两位官人不是本地人吧?”
王动和煦笑道:“小二哥好犀利的眼神,不错,我二人都不是本地人,来此间是为寻你们馆主叙旧,不瞒小二哥,我二人乃是你们馆主的旧友。”
小厮眼珠骨碌碌乱转,“抱歉的很,我们馆主不在舍中。”
王动笑容不改,看着小厮,曼声吟道,“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善安公子,我今次寻你不获,可真是不凑巧,此番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了。”
他才吟出第一句,小厮已经脸色大变,等他叫出善安二字来,小厮简直眼睛发直了,红艳的小嘴张得老大,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莫非就是馆主经常挂在嘴边的王动王公子?”
王动笑道:“是啊。”
小厮尖叫了一声,突然跳起来,冲上前抱住王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旋即又迅速跑开,一路衣角翻飞,爬上二楼,“公子,公子快出来,你日思夜想的那个谁来看你了。”
秦琼吞了吞口水,看着王动脸上蹭的那小厮嘴唇上的蜜色胭脂,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四弟,我知道你生的好,倒不知道已经到了男女通杀的地步。”
王动举起衣袖擦拭脸颊的胭脂,苦笑着说道:“二哥,不光你,我也是今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