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雨淹没记忆的浅滩，你不往上走，就会被淹死。忍不住低头看时，雨水夹杂着泪水，落入过往汪洋。
……
1
那时还没毕业，那时和小黑还是同桌，那时我们的笑容灿烂。
晚自习。
酷热的教室，我抓了抓湿湿的头发，目光聚焦于那道该死的数学题。
“我靠，题目出这么长干嘛，墨水不要钱啊！”我诽腹，问候了出题人的家属。
突然有人轻拍了我的肩膀，接着一张漆黑的脸凑过来，在日光灯下黑得发亮。
“走，去上厕所。”小黑低声说道。
那时候“基友”这个词还没有流传甚广，否则我绝对不会同意和另一个男生一起去上厕所。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和小黑并排走出了寂静的教室。
对面教学楼的灯光依旧亮着，在这无星的夜空代替了漫天繁星。
水流激荡的声音在昏暗的男厕里清晰可闻。
“我靠，韬韬，我要上大号。”尿到一半，小黑突然开口说道。
“我去，上就上吧，这么恶心的事也要和我说。”黑暗中我将自己的眼白翻到最大，白了小黑一眼。
“你等我一下。”小黑提着裤子转身走了两步，找了个坑蹲着。
“我去外面，你快点，这里好臭。”我说着走到外面。
“哗……”
拧开水龙头，泛着白色泡沫的水流打在水缸里，将我的衬衫溅湿了一点。
我听着水流过管道的声音，接过一把水打在了脸上，冰冰凉凉的。
“韬韬……”厕所里传来小黑的声音。
“又干嘛？”水流进了我的眼睛里，使得我不得不眯着眼。
“我忘记带纸了。”
“……”
“我去拿。”我掀起衬衫擦了擦脸上的水，往教室走。
“靠！”我看着被锁上的后门在心底骂了一句，然后向前门走去。
我轻轻地推开前门，尽量不发出丝毫的声音，但是同学们的目光还是在一瞬间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扫视了一眼全班，然后飞快地穿过了讲台，拿起座位上的一包纸巾，再次穿过讲台，回到了前门门口。
就在我庆幸自己的速度够快的时候，整个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觉得莫名其妙。
“韬韬，你上厕所没带纸吗？哈哈……”
我恍然，看了看手中的纸巾，继续往男厕走，边走边喊：“小黑，你的纸！”
教室里再次传来一阵大笑。
2
后来的某天晚上，小黑恋爱了，单相思。
小黑喜欢上低年级的一个学妹。
“那女生叫什么名字。”我好奇地问道。
“袁凯。”小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英语词典。
“男的？”我一把夺过小黑手中的词典，语气很认真。
“女的。”小黑白了我一眼。
我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安全许多。
眼角余光瞥过那本词典，发现密密麻麻写的全是yk。
yk，袁凯。
第二天晚上，小黑偷偷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是一张课程表。
“这是什么？”我不解。
“袁凯班的课程表。”小黑挑了挑眉，神采奕奕。
“我靠，你从哪搞来的？”
“我昨晚从她们班墙上撕下来的。”
我无言，只是竖起了大拇指，心里想道：“真是有够拼的。”
小黑拿出一支笔在那张课程表的左下角处划了一个圈。
“你这是在干嘛？”我问道。
“星期一下午后两节我们班和她们班一起上体育课。”小黑转着手中的笔。
那时候学校三个年级的体育课都是在一个大操场上。
我不由得佩服起小黑的大脑。
“我准备那天去表白。”小黑停止转笔，认真地说道。
我惊讶，想要阻止，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天是星期五，离星期一只隔了一个周末。
3
那个星期一的下午，小黑精心装扮了一番。
他穿着酒红色的衬衫，袖口卷起，金色的纽扣偶尔反射出淡淡的光。
他笑得灿烂，洁白的牙齿和古铜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没有再见过他像那天一般的灿烂笑容。
我看着小黑的笑容，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体育课上，小黑明显地焦灼不安，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终于，小黑的身子僵住，目光呆滞。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娇小的女生。
那个女生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算不上特别漂亮，但是却让人感觉很干净。
我听到了小黑那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小黑兴冲冲地跑到了那个女生的面前，一高一低两个背影顺着夕阳的影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一切如果像这样该多完美。
放学时我没有看见小黑，应该是和人家女生一起走了。
那一晚的晚自习小黑来得很晚，一来就对我说：“陪我去跑步。”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推开了桌子上的试卷，和他一起去了操场。
那一晚的夜空中没有星星，但幸好有一轮半圆的月亮，月光洒下，跑道上泛着柔和的光。
小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跑，我就跟着他跑。
一圈，两圈，三圈……
我渐渐感到疲惫，最后扶着膝盖停在跑道上看着小黑继续奔跑的身影。
那天晚上小黑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我只记得他从我的眼前绕过，绕过，再绕过……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只是躺在草坪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夜空。
最后是我把他背了回去。
4
日子过的总是很快，一晃眼就已经是高三，我们也进了毕业班，成了高三党。
那天晚上以后小黑再也没有提到过袁凯，我也没有去问。
高三的日子总是艰苦的，每天凌晨一两点才睡，五点半就要起床，每天埋头在各种试卷当中，整天都忙得昏天黑地。
即使是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心有余悸。
但是这样的日子对于小黑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样他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事情。
试卷越堆越厚，终于塞不进课桌；笔芯越积越多，终于再也装不下。
我们，也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6月8号。
那天高考结束，结束的还有一段青春。
那天晚上我和小黑出去吃饭，他喝得烂醉，嘴里嚷嚷着不愿意就这样结束，他还想和袁凯在一起，哪怕只是在一所学校里。
我只是微醉，架着他离开了饭馆。
又有谁愿意离开呢？
后来听说小黑和家人闹过，想要再复读一年，但没有实现。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那所学校，离开了那个人，去了陌生的城市，开始陌生的生活。
5
毕业后很长时间没有和小黑联系，直到某一天，我们又回到了毕业那天晚上去的那家饭馆。
点了和那晚一样的菜，喝着和那晚一样的酒，但我们彼此都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小黑这个没酒品的东西再次喝得烂醉，害得我又要背他回去。
“韬韬……你知道吗……我从……认识她……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小黑断断续续地说着，口水流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没有去叫醒小黑，我的记忆又定格在那天下午他们俩的背影。
他们要是能够一直那么走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记忆只是记忆。
时间的雨淹没记忆的浅滩，你不往上走，就会被淹死。忍不住低头看时，雨水夹杂着泪水，落入过往汪洋。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