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7,8,9章,六更合一)
黄道师冷冷打量二人片刻,哼了一声道:“你两人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当然彼此说项。小丫头,莫要磨磨蹭蹭,两条路你到底选哪条?”
杨霜得李逸道相护,胸中平稳许多,当下笑道:“不是说好了么?我选第三条。”
黄道师长眉一挑,脸色陡转阴沉。忽听妙九天嘿嘿一笑,道:“黄道师,你当和尚是个摆设么?”
黄道师道:“臭和尚,你当真要助纣为虐?”
妙九天摆手道:“慢来,谁是纣,谁为虐,那还难说得很!”
黄道师冷笑道:“这丫头避重就轻,不肯承认杀人放火之事,那是怕我要回纯阳五彩丹。至于****狠毒,却也不是老夫胡说八道。和尚你有所不知:她专事勾引男子,再将其伤残。自她一路西来,害的人不在少数,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穿眼割舌,哼,手段厉害得很呢。”
妙九天道:“如此说,你残害的女子,那也不在少数。”
黄道师道:“那可不同。”
妙九天道:“怎么不同,她用硬刀子断人手脚,你却拿软刀子刺伤人心,方法各别,其理一同!”
黄道师脸色一变,扬眉喝道:“妙九天,你定要与我为难么?”
妙九天笑道:“和尚纵然痴顽,这双招子却还没瞎。这女娃儿虽说任性了些,但决非淫邪狠毒的老臭虫之流可比。”
黄道师呸了一声,道:“你招子灼亮,我招子就瞎了?留香庄五名下人死于‘玄冰功’,这可是天山的功法。”
妙九天摇头道:“玄冰功又算什么了不起的功法?未必只她会练。”
黄道师道:“除此之外,老夫还别有证据!”
妙九天嘻嘻笑道:“好啊,说来听听!”楚仙流一皱眉,暗忖道:“自与这秃驴相见,我便屡动肝火,如此下去,岂不被他牵着鼻子走路?”冷哼一声,转向杨霜,说道:“听说你杀人放火,偷盗拐骗之后,俱都留字扬名。我瞧过了,留香庄粉壁上的血字与皇宫大内廊柱上的墨迹一般无二。小丫头,你既然自承去了大内盗宝,那‘天山杨霜’五字是你写的么?”
李逸道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杨霜蛾眉微蹙,神思不属。
黄道师不悦道:“小丫头,没听到么?我问你话!”
杨霜娇躯一颤,皱着眉喃喃道:“奇怪,皇宫的字是我留的,但留香庄的字却是谁留的呢?”
黄道师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杨霜没好气道:“我做了便做了,没做就没做,何须狡辩?”
黄道师道:“罪证确凿,谁又肯信你?”
杨霜侧目一瞧,正好看见李逸道,李逸道不知为何,只觉热血上涌,脱口便道:“我就信她!”
黄道师闻声一怔,杨霜却瞧着李逸道绽颜一笑,那笑靥映着红通通的火光,李逸道不由得瞧得痴了。
黄道师见这对少年男女眉目传情,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饶是他久隐于世,通读道书,也不由动怒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逸道拱手笑道:“不才李逸道。”
杨霜闻言又是一笑,心道:“李逸道?他这名儿好生古怪!是道士吗……”一时竟忘了强敌当前,低眉捻衣,默念着李逸道的名字,痴痴出起神来。
黄道师冷笑一声,寒声道:“小家伙,这等红粉陷阱,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将来吃了这妖女的亏,千万不要后悔!”
妙九天呵呵笑道:“妙论啊妙论,果然是脂粉阵里的将军,众香国中的状元,若非在红粉陷阱里打过筋斗,怎说得出如此警句?嘿,黄道师,你别说他人,你自己当心才好。”
黄道师一再被他嘲讽,焦躁起来,拂袖喝道:“臭和尚,摇唇弄舌,不算本事!”
妙九天笑道:“好哇,既不摇唇弄舌,那就动手动脚!”袖袍一拂,一物飞出,正是镇神钟,只听“嗡”的一声,千斤巨钟飞了出去,罡风大起,凌厉非常。
黄道师怒道:“好和尚,到底撕破脸了!”身子不动,左手五指挥出,捺在镇神钟之上,只听嗡的一声,镇神钟在他怀中滴溜溜凌空乱转。黄道师右手又是一拨,镇神钟转得更急,倏忽间从他双手间弹出,绕了一个大圆圈,又返回妙九天身前,劲风四溢,激得木粉溅起,四散而飞。
李逸道与杨霜见黄道师使出这招,双双心头打了个突,惊骇之极。
在这小城之中,民众众多,两人虽都是修真的绝顶人物,却也是两位极有修养的高手,为了不让凡人遭殃,两人俱是不用法诀,只是斗本身体修的神通,这妙九天修的金刚诀为佛宗至高无上的体修功法,黄道师更是修真者中少有的剑修,在修真界,除了佛妖魔之外,便只有剑修的体术是最强的。
妙九天稳坐不动,左手接过镇神钟,大袖一拂,木灰还未来得及溅开,又落回地上,妙九天笑道:“不错不错,这招叫什么名儿?”
黄道师冷然道:“随意所发,便叫它‘寂兮寥兮’。”
妙九天笑道:“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说罢大袖一挥,又将镇神钟拂出。黄道师不由脱口赞道:“好和尚,敢情也读道家典籍?”“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出自道家典籍,意指道之一物,无声无形,无所变化,只要顺其自然,则圆转自如,永无休止。黄道师功法出自祖上玄门,这招借力打力,顺着九如的劲力,以圆劲略加引导,还施回去,颇得上述自然之道。故称“寂兮寥兮”。
一时间,只看妙九天以“金刚决”拂扫镇神钟,黄道师则以“寂兮寥兮”应付,偌大一口千钧巨钟在二人间嗡然来去,无法着地。
妙九天手上使劲,嘴里也不闲着,说笑道:“黄道师,你干什么不用飞剑,若是用飞剑,或能让和尚挪一挪身子。”
黄道师冷声道:“天下间配我用剑的,不过寥寥一人,哼,你老和尚还不配。”
杨霜听到这里,忍不住接口道:“这话太狂了些!”
妙九天摇头晃脑,嘿嘿笑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了,这与张狂倒不相干。他用其剑,便如伯牙鼓琴,非有知音,断不轻发。不过能将‘留香剑决’练到这个地步,他黄道师也算空前绝后了。”
黄道师冷笑道:“老和尚,你这话可是不中听!”
妙九天笑道:“你不服不行,想你一身本事,可有传人?”
黄道师神色顿时一黯,哑口无言。这留香剑诀本是极普通的一本剑诀和修真功法结合的功法,黄家祖上没有修真高手,自黄道师以下,也没有一个传人,偏偏黄道师天众奇才,竟然于留香剑诀中参悟出独树一帜的剑道,并以此踏入绝顶修士之境,天下间能匹敌者仅寥寥数人而已。
这两人口中说话,手中发招,只见那镇神钟越转越急,带起无俦劲风,逼得李逸道杨霜二人步步后退,这客栈木板挡不住那股绝强旋风,墙壁屋梁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黄道师以飞剑闻名于世,体修虽强,却比妙九天差了不止一筹,黄道师认天下剑修第二,妙九天确是天下体修第一,此时舍长用短,时辰一久,倍感吃力,又斗数招,蓦地拨回镇神钟,扬声道:“且慢!”
妙九天将镇神钟放在身旁,笑道:“怎么?认输了么?”
黄道师皱眉道:“老和尚,你一意出头,就是为了那颗纯阳五彩丹么?”
妙九天嘻嘻直笑。黄道师见他笑得欢畅,心下更无疑惑,摇头道:“可惜你这算盘却打错了,那颗纯阳五彩丹,乃是假的。”
妙九天点头道:“这等拙劣计谋,和尚也曾用过的。”
黄道师叹道:“这并非计谋,那丹药确是假的。”
他见妙九天眼带嘲意,又叹道,“和尚,你可知道这颗丹药的来历?”
妙九天笑道:“听说是罗天上仙吕洞宾所留,内藏仙人之力,服之可证仙道,不过,听说这颗丹药外的蜡封有高明禁制,从没人能解开,所以也无法服用。”
黄道师摆手道:“你听的只是修士妄言,这丹药是何人所留,其实已无从考据,只是吕祖道名远播,托他之名罢了。不过,万多年前,这禁制却开过一次。”
妙九天浓眉一挑,笑道:“有趣有趣,说来听听。”杨霜此时见了这半天,已经大概了解修真和武功的区别,与李逸道也一同好奇,均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黄道师。
黄道师抚须沉吟道:“老和尚你听说过紫阳真人么?”
妙九天道:“你说的赵天罡赵真人吧?赵天罡从一介散修,凭一人之力开宗立派,建立当时第一大宗紫阳宗,当真了不起。”
黄道师哑然失笑道:“老和尚,这‘了不起’三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忒不容易。不过,紫阳真人确是古今第一等的人物,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精通,一身修为更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据说最后更是渡劫飞升了!”
妙九天皱眉道:“老臭虫啰里啰唆,说的是纯阳五彩丹,怎么又跟**扯上干系?”
黄道师拈须冷笑,李逸道接口道:“打开纯阳五彩丹禁制的就是这个紫阳真人么?”
黄道师道:“你这小子倒还不笨。”
妙九天冷笑道:“好啊,老臭虫你说他不笨,就是骂和尚我笨了?”
黄道师占得上风,长笑道:“这话老夫可没说。”
妙九天哼了一声,道:“如此说,这纯阳五彩丹倒有些意思了。既然**开了盒子,干吗又要关起来?”
黄道师叹道:“说起来,张真人神通广大,才智也高,只可惜他一生之中却错收了三个徒弟,堪称平生恨事。”
妙九天啧啧道:“老臭虫你越发拉扯得远了,赵天罡收错了徒弟,关你什么事。”
黄道师摇头道:“关系更大了,这三个徒弟中大徒弟便姓黄。”
妙九天拍手笑道:“妙啊,莫非这不成器的大徒弟就是你黄家的祖上?”
黄道师一叹道:“惭愧,正是先祖,那二徒弟却姓孟。”
妙九天目光闪动,笑道:“大概是孟伤那无能之辈的先祖吧?”
黄道师点头道:“正是。三徒弟姓玄,他没什么后人,所练功法却有名号,叫做‘玄冰极功’。”
杨霜咦了一声,吃惊道:“你……你说什么?和我的玄冰功有什么关系?”
黄道师冷笑道:“你不用装模作样,那姓玄的就是你天山的祖师,这段往事,想必你也十分清楚。”
杨霜摇头道:“师父从没对我说过。”她这般一说,黄道师更认定她只是推托,没有半句真话,心中越发气恼,扬声道:“那姓玄的好歹也是你一派之祖。你为了一个区区纯阳五彩丹,连祖师爷也不认了?”
杨霜摇头道:“师父说过,咱们的祖师爷确是男子,但过了许久,姓甚名谁也不知了。”
黄道师瞧她神情不像说谎,心中奇怪:“这女子若非当真不知,便是世间少有的大奸大恶之徒。不过说起来,这段往事也是我那先祖晚年良心发现,写入家传剑谱中,自我忏悔,警诫子孙。想必那姓玄的也是心中抱愧,不愿让晚辈们知晓自己早年的劣迹。”
他犹豫半晌,说道:“好,我便再往下说。且道赵真人修真之前也是练武之人,分别传授三人武功,三名弟子渐渐各有所长,大徒弟精于剑,二徒弟精于拳,三徒弟则掌法高明,但三人武功变强了,本性也渐渐流露出来。赵真人发觉三人品性不端,大为生气,本想废掉他们武功,但一则师徒情深,赵真人本性又极柔善,几度动念,都下不得手。这一日,三人又滥杀无辜,赵真人心灰意冷之下,趁着夜色,飘然离去。”
黄道师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只因赵真人已有防范,并未传授三人修真功法,是以那三名弟子习练数十载,却始终停留在武功一途,无法入道,于是由大徒弟集合三人商议。他三人都以为赵真人因为服食了纯阳五彩丹方才悟道成真,开宗立派,而传授自己的本事不过是糊弄凡人的,于是一致认定:唯有偷得药方,方可横行天下。当下三人千方百计寻找赵真人。唉,也是老天弄人,他三人锲而不舍寻了三年,终于在恒天岭将赵真人寻着。赵真人一见三人,自然大为吃惊,本想回避,但那三人痛哭流涕,口口声声要痛改前非,重列门墙。赵真人虽然不大乐意,但见三人既有向善之心,也不好一口回绝。那三人假意呆了一段时间,却无意中发现赵真人手里还有一颗纯阳五彩丹,其实那赵真人并没有服食,只是打开禁制之后,突然得道,便重新封闭了。怎料那三人口是心非,存心偷取,也是他们命好,赵真人这时突然感悟天道,迎来大天劫,在九九重雷之中,就这般消失了。于是那纯阳五彩丹便落到了三人手里。”
杨霜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三个做徒弟的忘恩负义,心怀不轨,连猪狗也不如么?”
黄道师一怔,颔首道:“不错,先祖所作所为,确是不妥。”
杨霜冷笑道:“岂止不妥,简直是混账至极,那个姓玄的与本姑娘全无关系,我才不认他那个祖师。”这话委实惊世骇俗,要知不管在凡人界和修真界,都是最重师道,杨霜此言一出,无异于欺师灭祖。
黄道师神色一变,李逸道当他便要发难,暗自防备,谁知黄道师的神色又慢慢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先祖确是混账至极,贻羞子孙。”
妙九天点头道:“老臭虫你活这几千年,总算说了句人话。”
黄道师瞪他一眼,却听李逸道道:“赵真人飞升之后,纯阳五彩丹自然落到那三个徒弟手中了?”他关心纯阳五彩丹的下落,是以发问。
黄道师苦笑道:“那又如何,纵然得了纯阳五彩丹,他三人也无法打开禁制。三人便想,这禁制如此难开,丹药必然能让人白日飞升,因之贪念大炽,数语不合便又争斗起来。但三人武功相若,又师出同门,知晓对方底细,一时谁也胜不得谁,斗得难解难分之际,那大徒弟忽地跳开,说道:‘孟师弟,玄师弟,我们都欠思量了,倘若大伙儿现在斗个你死我伤,有师尊的其余弟子赶来,岂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让他人捡个现成么?’那姓孟的一听大觉有理,三人当即罢斗,共同想法解开禁制。”他讲述之时,始终只以大徒弟、二徒弟相称,对祖上也无尊重避讳之意,其他三人均想:“这黄道师倒也算是非分明。”
却听黄道师续道:“那三人害怕纯阳五彩丹之事泄露出去,偷偷躲入深山,钻研解开禁制之法,但渡劫期大修士设下的禁止,岂是凡人能开的?三人都防范对方携丹私逃,嫌隙渐深,终于有一日又大打出手,三败俱伤。那大徒弟眼见如此不是办法,便对那二徒弟道:‘这禁制左右无法揭开,我们拼斗也是枉然,不如大伙儿抓阄儿,胜者得此丹,参悟三年,谁若在三年中解开禁制,丹药便归谁所有。若不能参悟,三年后再换另一人参悟。’二徒弟想了想道:‘若是你我一生也参不透盒中奥秘,如何是好?’大徒弟道:‘若是你我恁地福薄,那也无法,唯有把禁制的事交给子孙辈打理了。’二徒弟别无良法,只得赞同,三人当即对天盟誓。盟誓已毕,三人抓阄,大徒弟运气不济,被二徒弟率先抓到丹药,大徒弟有言在先,只得容师弟保管丹药,三年之后再行取回。”
李逸道皱眉道:“若是二徒弟用计混赖丹药,怎么办好?”
黄道师道:“这话问得不大聪明,若是解开禁制,二徒弟服用之后修为大涨乃至白日飞升,自也无须混赖。若是禁制打不开,便是废物一个,拿着也无用处。倘若背信弃义,其余两个徒弟一怒之下通告天下,世间垂涎丹药的凡人修士多多,让哪个知道了也是不妥,只怕从此以后,不得安宁。况且这三人行事虽狠,在凡人界却也都算一派宗师,不会说话不算。”
他见李逸道将信将疑,也懒得理会,又道:“却说二人分手之后,各自隐姓埋名,创立‘留香庄’与‘孟式宗族’,三年一会,交换丹药。数十年来,丹药屡次易主,但那禁制就是换成我活着臭和尚,也不定能解开,凡人又能做的了什么,以至于数十年来,始终不能揭开。”
妙九天笑道:“或许那丹药本就是普通丹药一块,糊弄人的?”
黄道师摇头叹道:“话是这般说,但人心就好比那禁制,痴顽愚钝,无法开解。就拿你和尚来说,看似胸怀磊落,不也心存好奇,欲得之而后快么?”
妙九天嘿嘿一笑,拈须不语。
黄道师又道:“在那三人的一代,倒也守约,丹药三年一换,并不混赖。但三人去世之后,后代武功此消彼长,渐有了高低强弱,武功高强者不肯交出丹药,武功低弱者自也不肯甘休,出语威胁,双方争执不下,只得重又订立誓约,三年一会,比武夺丹,武功高者,便可长久拥有丹药,直至败北为止。”
妙九天笑道:“奇怪,既然如此,为何又弄出个假丹?”
黄道师笑道:“我早年放浪形迹,耽于声色,对家中事务全无兴致,知那丹药来历之后,更是已踏入大乘后期之境,这丹药之争,于我来说更无用处,但家中后人早年比武败给孟家,郁郁而终,临终前托人叫我回庄,着我夺回丹药,我不忍后人去得有所牵挂,只得答允……”
说到这里,妙九天忽地笑道:“慢来慢来,容和尚猜猜。想当年你老臭虫威震天下,一把飞剑纵横宇内几无敌手。孟家没有修真之人,堂堂凡人还不被你砍瓜切菜一般?他们自忖斗你不过,却又舍不得丹药,无奈之下,只好弄个假的丹药来敷衍你,是不是?”
黄道师颔首道:“和尚这次倒聪明了些,那孟家贪婪愚蠢,偏又爱自作聪明,以为就此蒙混过去。其实又哪里瞒得了人?我发现丹药是假,便欲寻他问罪。谁料我那时身边生出一个极大的变故,以至于心灰意冷,生出离世之想。唉,浮生若梦,生死尚且不能把握,又何必在意那丹药的真假呢?当下便收拾寻衅的念头,将错就错,将那假丹留在身边。如此一来,黄家后人都以为丹药在我这里,孟家的人则庆幸老夫中计。这么数百年下来,两家人争竞之心大减。至于我后来我黄家与孟家联姻,却是一门意外之喜。”
妙九天漫不经心地道:“老臭虫,你将这等隐秘之事说与和尚,有何居心?”
黄道师苦笑道:“黄某说出来,是要你老和尚明白,这禁制一则没法打开。二来为是非之源,你老和尚本是智慧超脱之辈,何必来这个混水。”
妙九天笑道:“老臭虫你是教训我来着,不过,你猜得不差,老和尚这次来,确是为了这纯阳五彩丹。”
李逸道心中咯噔一下,掉头看去,却见杨霜紧紧抿着嘴,俏脸却已发白,只听妙九天又笑道:“那一日,我在一河边化缘,忽地瞧见你黄家后代女儿,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我曾见过她一次,是以认得。当时我见她在码头上哭哭啼啼,口口声声纯阳五彩丹,又说什么姓杨的女贼,和尚虽不想偷听,但话儿硬往耳朵里钻,也是无可奈何。想当年,和尚曾用假丹药骗过雷天尊,那老东西罪有应得,也就罢了,但他徒弟却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和尚几十年前不慎伤了他,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便想把这丹药夺了送他,算作赔礼,于是一路跟你侄女到了这城里。不料刚到城里,和尚肚子里就闹起酒虫,苦忍难挨,只好抽空干了些别的勾当,哈,无巧不成书,就遇上这个姓杨的女娃儿啦。”
杨霜一咬嘴唇,蓦地大声道:“老和尚你早有预谋么,也……也要来对付我么?”说着眼圈儿已然红了。
李逸道也是双拳一紧,心想:“老和尚若要对她不利,我就算陨落在此,也要拖住他们让她逃跑。”
妙九天见二人架势,忙摆手道:“女娃儿,别哭别哭。和尚事先确有这个意思,但没料到你这女娃儿既生得精乖,又豪气过人,很对和尚的性子,和尚左思右想,跟了百八十里,怎也下不得手。”
李逸道闻言,松了一口气,杨霜却啐道:“你这和尚口是心非,我再也不理你了。”
妙九天赔笑道:“女娃儿莫要这般说,你不理和尚,和尚没了施主,十九要被肚里的酒虫咬死。”
杨霜抹去了泪,白他一眼,轻哼道:“咬死也活该。”
黄道师瞧他二人又变融洽,心中老大不悦,皱眉道:“老和尚,我好话说尽,你还要趟这个混水么?”
妙九天笑道:“不错。”
黄道师怒道:“我说过了,这女子偷的丹药是假的,真丹药在孟氏宗族!”
妙九天摇头道:“和尚本为丹药而来,如今却变了主意。”
黄道师皱眉道:“什么主意?”
妙九天微微一笑,道:“你黄道师都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和尚若是碰了,岂不丢人?”
黄道师目中掠过一丝讶色,打量妙九天一阵,摇头道:“老和尚,我与你不同。黄某心如死灰,别说这丹药,就是世间万事万物,我也打不起兴致。若非山庄下人被杀,此番我也不会出来,受你老和尚的闲气!”
妙九天笑眯眯地道:“什么变故?且让和尚猜猜,哈,瞧你这晦气样儿,莫不是死了姘头?”
黄道师双眼瞪圆,面皮忽青忽红,布满怒气,妙九天任他瞪着,笑容不改。
黄道师蓦地一拂袖,厉声道:“老和尚,黄某敬你三分,是以一再苦忍。好,这客栈旁格局见小,黄某在城外恭候。”
妙九天啧啧道:“一言不合,便要发癫。说什么心如死灰,统统都是放屁。你要和尚出去么,嘿,和尚偏不出去。”
黄道师冷笑道:“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怒哼一声,拂袖出门。
杨霜见他出门,说道:“老和尚,一人做事一人当,您犯不着为我多结仇敌。”
妙九天皱了皱眉,摇头道:“和尚倒不怕什么仇敌。只不过,你当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么?”
杨霜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妙九天长笑一声,高叫道:“好!和尚心无所碍,打起架来才有气势。”
话音未落,便听城外一声弓弦脆响,两支火雷飞射升空,直奔妙九天而来。妙九天长身而起,手中木棒一扬,火雷被他棒风一激,倏然偏转,打在墙上,顿时炸出两个窟窿,妙九天笑道:“老臭虫,你越发不长进了,不敢真刀真枪,却与和尚放鞭炮耍子?”
却听黄道师冷声道:“孟氏宗族的事情与黄某无干,再说此等雕虫小技,难得住你么?若是怕了,出来便是。”
妙九天笑道:“怕什么。和尚说不出来,就不出来。”说话之际,又有十余枚火雷射入屋内。九如乌木棒接连挥出,一一拨开。四周巨响轰鸣,碎屑四溅,客栈已经摇摇欲坠,杨霜心急,正欲冲出,不防妙九天将她后心一把拿住,笑道:“大人打架,小娃娃只管瞧着。”
挥手将她塞入钟内。觑见李逸道祭出一颗冰珠,便要冲出,又笑道:“你也进来。”一把揪住,李逸道方要挣扎,眼前一黑,也被抛入镇神钟钟之内,与杨霜挤成一团。数枚火雷打在钟上,连声爆裂。
杨霜被梁萧一挤,又羞又急,反手打他一拳,想将他推出钟外,拳上用了内家真力。李逸道有灵气护体,自然不怕,但镇神钟狭小,二人拳脚扭在一处,忽地身子一震,天旋地转,原来那镇神钟钟被九如一推,滚动起来。二人皆是不防,杨霜身子一仰,李逸道则向前一扑,两人顿时抱在一起,杨霜嗔道“小色……”鬼字还没出口,李逸道一不小心,嘴唇紧紧封住她的樱口。
二人都是一惊,杨霜挣扎两下,嘤的一声,身子忽地软了,好似一团寒冰,融进李逸道怀里,眨眼间化为一泓春水。李逸道抱她回客栈时,彼此手体相触,早已动情,但如此对面搂抱,却是头一遭,只觉杨霜身如温香软玉,火热光润,柔若无骨,阵阵少女体香,中人欲醉。李逸道身子似要爆炸开来,心儿****难禁,恨不得一把掏将出来。一时间,两个少年男女神魂颠倒,只觉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愿分开。
忽然间,一声巨响,镇神钟钟又是猛地一震。李逸道身形一仰,杨霜又压在他身上,二人心中慌乱,又紧紧搂住。李逸道乃情场高手,杨霜又是芳心暗许。一时间,逼仄钟内,竟然充满了盎然春意。
妙九天万不料会生出如此变故,只顾全神对敌,左手滚钟,右手乌木棒指南打北,只听嗖嗖之声不绝,火雷大都被拨得飞向四周,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忽听几声惨叫,原来施放火雷的孟氏弟子反被火雷炸伤。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孟氏宗主技穷了,且看道师真仙的本事。”
本来以妙九天的神通,要带着李逸道和杨霜飞遁是易如反掌,但如此一来,黄道师势必出手阻难,自己两人修为相当,一旦争斗起来根本无暇他顾,李逸道还好,有点修为,但杨霜这丫头半天灵气也无,如何使孟氏宗主的对手。只得这么护着两人,慢慢走出去,好让黄道师不好胡乱出手。
妙九天听得分明,笑道:“孟管军你个王八来了有什么用?难道能在和尚手下走上一招?哈,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百事可为。”
孟管军听得对方讽刺自己,虽然知道对方可以轻易捏死自己,但有黄道师在一旁,却也不惧,只是冷笑一声。
妙九天又拨开一枚火雷,鼻头一抽,忽地脸色一变,叫道:“不好,糟糕,老臭虫,你这法子,太过无耻……抓住了和尚我的命门!”嘴里大呼小叫,鼻子却抽个不停,深吸慢吐,脸上神色既似陶醉又似为难,他在原地踱了几步,蓦地下定决心,一顿足,叫道:“罢罢罢,和尚拗不过,算你老臭虫厉害。”推着巨钟,轰轰隆隆奔到城外。
孟家一个后辈不识得妙九天。见这和尚出来,舞起流星大锤,向击了过去。妙九天大笑一声,挥棒磕中锤身,铁锤倏地反卷回去,那下人虎口迸裂,铁锤嗖地飞出,砸断道旁两棵大树,同时这下人被这神力一带,陨星般向后落去。
忽然间,一道人影斜刺里蹿出,将那下人凌空托住,其速不减,掠地而行,反手将那下人抛在一旁,只一晃,便到妙九天身前,左拳击出,拳未击到,拳上劲风已激得铜钟发出嗡然异响。
钟内二人只觉心头烦恶,****消退,皆想道:“我在做什么?”忽听钟外一声闷哼,妙九天啧啧道:“你在给和尚我饶痒痒吗?”蓦地将钟一拍,朗笑道:“两个小家伙,还不出来?”两人羞窘至极,但若不出去,更是欲盖弥彰。李逸道无奈,当先钻出镇神钟钟,杨霜略整衣衫,方才出来。却见四周稀稀落落,围了数十人之多。
妙九天瞧他二人面红耳赤,衣冠不整,心中大是惊疑,再见杨霜鬟乱钗横,眉间春色未褪,不由恍然笑道:“奇了,和尚一招不慎,竟然做了个便宜媒人,呵呵,二位将来成亲,那盅谢媒酒,和尚可不能不喝。”
杨霜羞窘无地,顿足嗔道:“臭秃驴,全都怪你,再嚼舌根,我……我拿老大的耳刮子打你。”
妙九天摇头道:“有道是君子不欺暗室,而窈窕淑女,亦当自守矜严,如此看来,你这姓李的小子不是君子,你这小丫头更不算淑女。哈哈,自个儿定力不济,却来怪和尚么?”他口无遮拦,当众说个一清二楚,直气得杨霜俏脸煞白,只是心里有鬼,骂也不是,辩也不是,一时抿着小嘴,说不出话。李逸道转眼望着她色如菡萏、吹弹破的双颊,想到钟内情形,又觉浑身火热,心跳加剧。
众人观其形,听其言,略略猜出端倪。黄家那后辈侄女就在其中,看到这情景骂道:“小贱人真不要脸,尽会勾引男人!”
杨霜脸色一变,叱道:“你骂谁?”
那后辈侄女冷笑道:“就骂你,你勾引我家仑儿在先,现又搭上这个小子。”
李逸道挺身欲上,却被杨霜伸手推开,冷笑道:“好啊,黄仑星既是你儿子,咱们就说个明白。哼,你那宝贝儿子仗着一点儿微末武功,在湖边当众对渔家女施暴,被我撞见,本想取他狗头,谁料他还有几分机灵,吃了我一记指法,便跳水逃命去了。哼,我且问你,你生了儿子,专教他污辱良家妇女么?”
那黄家后辈侄女气得面红如血,厉声道:“你……你血口喷人,你伤了人,还要毁人名声么?”
杨霜手按纤腰,嗓音拔得更高,清脆爽利,好似银铃摇响:“这件事儿,那湖上亲眼瞧见的船家,没一百也有八十!你若舌头没烂,两耳没聋,不妨去打听打听,瞧你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名声?”
黄家后辈侄女顿时语塞,与自己夫君对视一眼,心中好不忐忑。他二人深知儿子的脾性,对儿子自幼娇纵,这黄仑星深得母宠,长成后风流成性,多曾淫辱丫环侍女,戏弄堡中女眷,但都被这侄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以这回做出此等事来,委实不足为奇。设若杨霜所言属实,前去打听,徒自辱没了家声。
这时一位看似不在黄孟两家内的人看见雷震夫妇无言以答,哈哈一笑,越众而出,拱手道:“杨姑娘,张某近日窘迫,欲向您老讨些银子花花!”
杨霜淡淡笑道:“好啊,你要多少银子?”
张某笑道:“不多,七八百万两而已!”众人闻言,无不大惊。
杨霜双手一摊,笑道:“你瞧我有那么多银子么?”那张某仍笑得一团和气,说道:“姑娘穿窬过墙,连皇宫大内也不放过。别说金珠车载斗量,仅是那十多样丹青宝鼎,便是无价之宝。既然阔绰如此,姑娘又何须小气?”
杨霜笑道:“早先确是有不少宝贝,但沿途碰到各州大水、蝗灾,我一路流水价地使将过去,到得这里么……”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含笑道,“半分银子也没有啦!”
张某一愣,干笑道:“哈哈,姑娘消遣在下么?嘿,若是还不出银子,江洋大盗可是千刀万剐的罪名!”
杨霜笑道:“错啦,我可算不得大盗,顶多是小偷罢了。”张某听她说半分银子没有,虽然不信,但也不由焦躁起来,眉一扬,厉声道:“姑娘过谦了。哼,官府窃银,大内盗宝,姑娘若不是大盗,天下间谁还称得上大盗?”
杨霜摇头道:“不对不对,那庄什么的不是说过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嗯,叫庄什么呢?”蛾眉微蹙,沉思起来,忽听黄道师接口道:“庄周吧!”杨霜拍手笑道:“对啦,就是庄周,老臭虫,看不出来你还有些学问。”老臭虫三字本是妙九天与黄道师平辈间的戏称,此时却被杨霜大剌剌公然叫出,气得黄道师两眼翻白,心道:“老夫学富五车,才气么虽没八斗,也有三合,哼,你小丫头又懂什么?”
杨霜抿嘴一笑,大声道:“师父常说:现今好多小国皇帝老儿昏庸狠毒,偷的是江山社稷,是为天下大盗;其次贪官污吏,为官不正,偷的是功名利禄,窃的是百姓膏血;还有那些奸商巨富,为富不仁,囤积居奇,偷的则是穷人的财物性命。所谓盗亦有盗,我们天山派虽世代行窃,却从来只做小偷,不为大盗的。”她这番话说得豪兴逸飞,不让须眉,那张某纵然伶牙俐齿,也是张口结舌,应不出声来。
妙九天笑道:“妙哉斯论,只不过少说了一偷,未免美中不足。”
杨霜奇道:“哪一偷?”
妙九天笑道:“那便是偷香窃玉的老臭虫了。”
黄道师冷哼道:“干吗不是偷嘴贪馋的贼和尚?”两人相互瞪视一眼,各各冷笑。
黄道师转头道:“女娃儿,好话人人会说。但还有许多事,你没能撇清。”话音未落,只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道师真仙言之成理,就那丹药的事,也是撇不清的。”
杨霜转眼瞧去,就见暗里立着一人,身形奇伟,长髯飘拂,乍看与黄仑星形貌相似,想必是那孟家的家主了,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跟女方姓,却也心中作恼,冷笑道:“孟宗主倒会撇清,既得好处,又会卖乖,鱼目混珠,偷梁换柱。”
孟家家主听得心中咯噔一下:“糟糕,莫非那假丹药落到她手中,被她瞧出破绽?”蓦地眼露凶光,投在杨霜身上。
杨霜说得兴起,正要说出真假丹药之事,却听妙九天道:“女娃儿,响鼓不消重捶,高手打架,点到为止。”
杨霜听妙九天说得郑重,当即住口。黄家那后辈侄女却不明就里,仍叫道:“小贱人,你偷的丹药,还是交出来得好!”
杨霜瞧她一眼,说道:“我没见过那丹药,拿什么来交?”
黄家侄女冷笑道:“口说无凭,你敢让我一搜么?”
杨霜微微皱眉,冷笑道:“好啊,若搜不出来?却又怎么着?”
黄家侄女冷笑道:“搜不出来,算你造化。”
杨霜秀目生寒,冷声道:“那可不成,搜不出来,你须得自断双手。”黄家侄女一愕,怒叱道:“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谁知你没藏在别处?”杨霜只是冷笑。
李逸道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道:“我以性命担保,她身上断无丹药。”
黄家侄女啐道:“你知道什么?难不成,你搜过她的身?”她言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杨霜只觉双颊滚热,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美目张圆,狠狠瞪了李逸道一眼。
此时城外林中晦暗,李逸道并未知觉杨霜神色有异,更想就此把此女握在手里,顿时吐口而出:“她身上有何物事,我都知道。总之没有什么丹药。若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
众人一静,蓦地呵呵嘿嘿、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杨霜心中气苦,恨不得一把掐住这小色鬼的脖子,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本来二人方才在钟内神迷意乱,几乎无所不至。杨霜身上若有丹药,李逸道岂会不知。在场众人老于世故,联想起二人钻出巨钟的模样,早已猜到几分。
黄道师少时风流多情,深谙男女情事,听得这话,也不觉莞尔,忖道:“这姓李的小子真真口不择言,全不顾及人家女孩儿的颜面。但他二人亲昵如此,这小子若非大奸大恶,那便是女娃儿身上真无丹药。但盗丹之人既不是她,又当是谁呢?”沉吟未决,忽听妙九天笑道:“老臭虫,你莫要东张西望,既拿百花仙酿诳我出来,也该有始有终,让和尚沾沾酒气!”他声如洪钟,震响四野,竟将场中笑声压了下去。
黄道师含笑道:“你这野和尚,若不依你,倒显得黄某小气了。”抬袖露出一只酒坛,泥封早已揭开,浓郁酒香熏人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