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离透过铜镜见莫婞一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因为澳琪的事,当下选择了忽视。他就近从花梨木的胭脂盒子中沾了些许金粉,细细在额间描了三瓣桃花,接过身旁婢子递来的软巾擦拭双手后缓缓起身。
虽然动作仍旧如同往日一般雅致,但莫婞却觉得平白多了些滞重,慢腾腾的直叫人看着着急。
“三,三……”莫婞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心里拼着大不了惹爷不痛快被斥责几句,再顶多也就是被派去做些充满“惊喜”的事儿,又不会真的怎样。心里就这样不停为自己打气加油,终于期期艾艾的开口唤道,只是夏离根本没打算给她说完的机会。
“莫婞”
“嗯?”没出息的莫婞见夏离猛然转过身来,脸上是堪比七月骄阳的明媚笑容,心中一愣,已经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呆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传她们拿衣服进来。”
莫婞有节奏的拍几下手掌,便见两扇门被从外面整齐地打开,竟是分秒不差,声音动作都完全重在一起,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结果。紧接着一列婢女鱼贯而入,每人都端了同等大小的乌木小案,其上叠放着不同式样的衣物,进屋后不待再次吩咐便自动在夏离身旁排成两侧,齐齐向他半蹲行了礼后,方又稍向后退了些,好让他可以从中通过挑选。
“别出岔子,别出岔子,千万别出岔子……”莫婞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退后几步,胆颤心惊的祈祷今天这个过程能顺利而又顺利的完成,不要像以前那几次一样出状况。只是俗话说“事与愿违”,很不幸地说,此时莫婞就是那个可怜见的,被应验了的人。
见夏离随意走到一个婢女身旁拿起衣服端详,却久久不见有下一步动作,直让莫婞浑身一紧,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吊在半空,恨不得连呼吸也摒住才好。
“是小爷平日里对你们太过温和了吗?”夏离慢步移至莫婞身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怎么敢在小爷的衣服里加这么些杂七杂八的颜色。”说着松开手,任由衣服掉落在地上。
衣服松松软软的落在莫婞脚上,轻软的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重量,却让她觉得十分沉重。
怎么可能不明白。跟了他这么多年,虽然仍旧完全不懂他的心思,但这些细小的习惯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向来是只穿三种颜色的:红,黑,白。其他的颜色如果不是那个人的衣服,他几乎是碰都不碰的。只是澳琪见他衣服颜色太过单调,才混了这些进去。平日他除了那几次从没说过什么,偶尔也会穿这些衣服,而且,他肯定是知道的。那么,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莫婞虽然慌乱,脑中却仍有条不紊的分析着,就突然想起澳琪早上浑身是血的样子,蛛丝马迹一联系,已然大体知道了怎么回事,周身担子一轻,心里却不可思议的升起一许悲凉。
“你这算是什么表情。”话虽如此,但夏离只是挑挑眉,没有再说什么。他重又折回去,随手拿了镶金边的黑色华服和红色绅带,一股脑的全都塞莫婞怀里,张开双臂示意她给自己穿衣。
莫婞为他换好衣服后,伸手环腰为他束腰带。可环住之后再次楞了一下,三爷竟瘦弱到如此地步!虽然正做着天天都在做着的事,可仿佛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一般,莫婞一时僵住,仍旧搭在夏离腰上的手不自觉的渐渐收紧。也是,这个少年背了多么沉重的包袱,虽然每天都在嬉笑打闹着,但是……
莫婞眼神越来越暗,忽然恍若警醒一般,猛然松开了手。
居然会这么想。难不成婢女做久了就真当自己是婢女了不成,竟然会有这种妇人之仁!
“三爷。”
“嗯?”夏离懒洋洋的答道,心下暗自思忖是不是应该整顿一下府里了。
“还在同他生气吗?早上之后您就没去看过他,他受伤一个人本就孤孤单单的……”
“看他?莫婞,不要午睡刚醒就给爷找不痛快。他不过暂住这里罢了,还要小爷巴巴的去倒贴不成,小爷那么多美人尚看不过来,哪儿有那种闲工夫去看他那张臭脸。”夏离一把将束带扯过来,“还有,千万别让我产生把你送回去的想法,爷不是你能说这种话的人,爷是主,你是仆,给爷记住了。”说罢也不理她,自己系了腰带径直出去了。
端衣服的婢女早已退下,独剩莫婞孤零零的站着,夏离最后一句话还在脑中轰隆做响,心里却是意料之外的轻松。
看来,那件事再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夏离出了屋子,漫无目的的东逛西逛一会儿,想起派人打听来的消息就生气,昨晚从画舫得来的好心情早已消失殆尽了。
“传令备马,小爷要出去。”夏离随意拉了一个侍从吩咐道,可是那侍从见夏离只是独自一人,并不急着去准备:“三爷,澳琪公子吩咐如果没有他的陪同,不许您独自出府……”话说到后面,在夏离目光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近乎是喃喃自语。
“好一个澳琪公子,好一个吩咐!爷今天可郑重的告诉你,这府是姓夏的,听懂了就赶紧滚去给爷备马!”夏离恶狠狠的说完这一句,恨不得直接杀到澳琪的院子顺便把他受伤的帐一块算了,方解心头之恨。
今早推门见他那样子着实吓了一跳,好在对方留了一手,因而虽严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待一切弄好静下来,才觉得有十二万分的蹊跷。
昨晚自己和绝言先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一直都有不干涉对方私生活的觉悟,但又觉得如果是因为自己呢。如果是上次刺杀的人看透自己的小把戏而来补一剑,却被他挡下的呢。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忙派莫七前去打探,却不料得到那么让人没想到的消息。
“爷,昨天公子碰到了旧时友人,便同回画舫叙旧。那人有意刁难一个舞娘却被公子拦下了,然后就心怀愤恨,对公子背后下黑手。”
“莫七,那么,那个友人呢?”
“没查出来,”莫七一脸羞愧的回道,“一点儿信息都查不到,请爷责罚。”
“连着墨国已经是第二次了,莫七。”莫七听着,脸都快垂的挨到地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莫七尚在苦思就听夏离又说道“要起风了……你退下吧。”竟是并没打算让他真的回答。
夏离也知道查索高手并不光只莫七一个,有查索就必定有掩饰,所以发生这种事也无可奈何。可是,澳琪虽然和善,但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如果是没关系的,只怕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阻拦,现在却因为一个舞娘同旧友翻脸,也太不靠谱了。除非那舞女长得极其柔媚到还有些许可能性。
其实这也不是让自己生气的原因。他生气的是自己居然对澳琪的过往一无所知,是自己还未成长到被依靠的地步。
夏离从侍从手中接过缰绳,跃身骑上马背飞速向远方奔去,直到将心中的无力感甩去大半才停下,却见前方有宫轿晃悠悠的经过,这才注意到原来是在宫门口了。
不知道皇兄消气了没……正思索是否顺路去看看夏井,就见那宫轿停下,跑来一个扎宫髻小丫鬟。
“三爷慢步,我家娘娘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