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绵延望不到边际的山峦,颠簸在狭小简陋的马车里,听着人群的喧嚣渐渐远去,只余拖沓凌乱的脚步声和车辕声之时,清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被流放了。亲疏不明的皇祖母不过是一声令下,自己就不得不匆匆收拾行囊,赶到千里之外的一个叫做煸城的陌生的地方,担任监军。
“世女,”
车毫无预兆直愣愣的停了下来,仿佛车里坐的不是两个大活人,只是些货物一般。车帘被毫无顾忌的哗一声掀开,一个方额大耳的侍卫自然地把头探进来,也不等清回话,便自顾自的说道:
“刚才有人说把这个交给你,拿着吧。”
说着,将厚厚的一封信随意一丢,也不道声告退,便撂下了帘子,随即马车又缓缓地移动起来。
“狗眼看人低…”
“算了,她要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角色,就不会落得要护送失势的皇女戍边了。捡起来吧,也不要和她置气,我们这一路恐怕还要指望她们照顾。”
男子也觉着与小人斗气有失风度,便不再计较,只是眼神忧郁,顺从的捡起脚边的信,递到清的手里。
信封上有几个黑乎乎的指印,一角也皱巴巴的,看得出接信的人心中没有一丝的尊重。能给她送信的哪里会是小人物,却也是被这样随便对待,唉,靠着这样一群不知死活的护卫,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煸城。
多想无益,清仔细的拆开信封,抽出整整齐齐的纸笺,
“一路珍重,青慈。”
娟秀的字迹,趁上几多淡淡的梅花,还模糊地有些香气,虽只是寥寥数语,却看得清不觉红了眼眶。下面的几页密密麻麻的记载着煸城的信息,大到军人编制,小到市井商家,无不涵盖在内,可见收集信息的人花了多少心思,投入多少精力。
“看,我就说我不会是光杆司令。”
清眼神明亮的看着他,欢喜的晃动着手臂,仿佛中了大奖一般。这也难怪,短短几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老天给她的折磨也够了,是时候给她个甜枣了。
圣旨一下,她便被软禁在太女府。她派人向父亲求助,却只捎回来个口信:“精忠报国,勿以家人为念”,精忠报国,难道要她死而后已不成;吩咐雨乔向沐先生求助,先生却说,京中的事宜她会妥善处理,嘱她不必忧心、安心上路,安心上路?像要去死似的,人都要没了还处理什么事宜;梓煜,釉彩拖家带口的,本就帮不上忙,甚至七月,也再没给她任何的提示,好像对她避之不及似的。
若说这些朋友是腹,皇上是背的话,清真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了,因为皇上下令,太女府的侍卫清一个都不许带,提另从皇城守卫中拨出五百精卫,护送她到煸城。林跃名义上还是王府护卫,自然不能跟着,而若要去煸城,又怎么能带着蛟龙卫?一时间,清几乎所有的羽翼都被束在了京城,别说是飞了,想要爬都很是困难,恐怕只有靠外人“抬着”才能走到地儿。
想到这,她不由目光复杂的看向唯一跟随她的人,他,究竟是真心想要守候自己,还是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以煸城为跳板,脱离毓国的掌控?
韩锦此时正在另一边闭目养神,整个人收敛了锋芒,只是沉静的坐着,身体微微随着车辙晃动,在夏日的雾气里显得有些虚幻,好像随时就要消失一般。清心中一慌,伸手扯住他的衣衫一角,
“怎么了?”
“你,你不会离开我吧?”
女子略显直白的问道,神情很是小心翼翼。男子这才发现,那个曾经自由不受拘束的面容,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不见。不知为何,他的心也跟着烦闷起来,好像他也担心自己会离开一般,又或,只是单纯的不想听到离别。他眉间轻蹙,不答反问:
“我能到哪去?”
清微微一怔,也不执着于自己的问题,直接回答他的,仿佛她本来就要这样说似的,只是声音里满是苦涩,
“当然是回家了,毕竟你不像我,你还有家。”
韩锦也愣住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想到过这个字眼啦?从刚来之时,午夜梦回惺惺念念的都是这个字;到渐渐地想通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便刻意回避这个字;再到现在心里终于安定,却始终不敢给这里安上这个字,只是怕一切终究是美梦一场,最后还是要失去。
他的目光注视着清,却好像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地方,这个由她慷慨赐予的,宽容的接纳了他,无私的养育了他的地方,不止一次被他偷偷地称作家,被他精心呵护着。只是令他彷徨无措的是,如果她不在了,那里还是不是自己的家?
男子久久无言,女子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变冷,分不清是车在颤动,还是她在发抖,也看不清两人是同行,还是越走越远。
“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
耳边淡淡飘过低沉的呢喃,女子的泪终于夺眶而下,从轻声的呜咽,到放声大哭,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都宣泄出去一般。男子顿时手足无措,生疏的将她搂到怀里,一只手为她抹泪,一只手在她背后胡乱的拍着,憋红了脸,才挤出一句,
“再哭,老妖精就来抓你啦…”
“公子,别去…”
一个小厮一把死死抱住男子的腰,脸上满是倔强。他抱住的男子背影清丽,身材修长,更特别的是他的皮肤莹白,好似从来没见过阳光的冰雪王子一般。
“你放开我,清儿在哭呢。”
“不放,就不放,公子现在要是去了,一定会被抓住送回去的,冰儿还想多活几天呢,坚决不放,死都不放。”
男子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寥落,渐渐松了力气,不再挣扎。
“是我不好,连累你了,冰儿。”
“才不呢,公子要是能嫁给世女,冰儿也能鸡犬升天了,怎么能说是连累呢。”
“你这个傻孩子,哪有人说自己鸡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