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明知道那群海盗抓阿伊罕肯定是另有所图,因此一时半会儿的,那笨女人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万一时间拖得太久,天知道中间还会产生什么变故?
“很简单,”面对罗文的问题,阿曼达好整以暇地说出了第三句话,“你要造势!只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这么个特使来了,而且还会带给他们一些原先没有的东西,那无论国主的心中怎么想,都必须和你会面——这,就是政治!”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罗文毫无悬念地再一次拜倒在她深如渊海的智慧和对世情的洞彻之下。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来出云堡时,人家那一番丝丝入扣的分析便让罗文见识到了这这女人的深谋远虑,以及那一份忧国忧民的心思。
这和市井出身,打小为了生存坑蒙拐骗、打砸偷抢几乎什么都干过的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云与泥的区别——也正因为这样,罗文才愈加敬佩这种高贵、高尚、高洁得如坐云端的人;再加上对方刚刚醒来的时候,第一句囫囵话就是拜托他去救援私自离队的拉兹维兹,更让他感觉这女人实在是有情有义。因此不知不觉的,这名叫“海莲娜”的女人在他心中竟占据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
甚至不比那屈死的老好人弗拉基米尔差到哪去。
是以在接下来,阿曼达捧起茶杯用弯成月牙的双眼盯着他,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的矮人王朋友会帮你办妥一切的……再说,不是还有我们这些随行人员”时,罗文立马便相信了。
这样的人要是都不相信,在这个举目无亲,人尽敌国的地方他还能相信谁?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明显低估了对方与拉兹维兹两人的能量,也低估了矮人对锻造的热情和地精喜欢凑热闹的天性——到了盾牌“出炉”的那天,前来观礼的人群竟然是如山如海,将举办仪式的大熔炉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出云堡官方,都不得不出动大量的士兵来维持秩序,甚至还特意派了一队赤备骑兵来护送罗文一行。
领队不是别人,正是一路护送罗文过来的格伦哈尔·铁栅!
或许是职责在身,格伦哈尔并没有跟罗文多做寒暄,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便将好奇的目光,投到了罗文如今的穿着上。
没错,现在这一身,就是罗文自己的手艺——由于要出席这种正式的场合,皮甲延续了原先他出席加洛林先生酒会时的那种“一体两面”的风格;至于贡阿东身上的那件,倒是纯粹的防护为主。
没办法,谁让这家伙的身材太“粗”呢?那点料子,也就够他保重点的。
当然,倒不是说罗文那件就牺牲了防护力,毕竟犰狳皮外层的细鳞本身的坚固程度,就不次于一般的锁环甲,而且缝制用的线还是用铁网蛛丝与罗文自己的头发搓出来的,基本上没有绷断的可能。
但即使这样,皮甲在身的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相反,就像是赤身露体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因为林克的说辞,实在是太肉麻了!
“他,出身于北风呼啸的山谷,放歌于白雪覆盖的苔原……”此时,这平时便有些聒噪的小家伙,就站在场地中间新垒砌的石台上蹦来蹦去,最大限度地发挥着他的特长,“——看!他来了!带着和平的春风与香醇的美酒,以及冰原人对我们的祝福和关怀,向这里走来了!让我们欢迎来自冰原的朋友——罗文·滚石!”
很显然,对于林克这种习惯了传道牧人的神棍来说,主持这样的仪式一点都不吃力,至于用声嘶力竭的尖叫来调动众人情绪一类的小把戏更是手到擒来。但问题是,罗文他不习惯啊!
望着台下那一张张流着汗水的小脸,和那一双双充满了热情的眼睛,前一秒还觉得冰凉入骨的他,下一秒竟愣是热发了汗:“我说,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他半回头,偷偷地问同来的阿曼达。
阿曼达只是笑——盛装出席的她,用一把象牙制骨的淑女扇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弯成月牙的双眼。
她是真的在得意,毕竟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其实就是她一手促成的,目的很简单:越是众目睽睽之下,人就越是不愿意缩头当孙子;哪怕,是心中意识到了一定的风险。
但阿曼达就连这个察觉的机会都不准备给罗文——在四个老矮人用把柄上包了湿棉布的铁架,把煅烧得有些发红的盾牌抬上来时,她还现施法,给罗文加持了一个三级的“恢复中度伤”。
和效果立竿见影的“治疗术”不同,恢复一系,注重的是将神力贮存在受术者身体中缓缓释放,以全面提高目标的自愈能力,来治疗一些细微、却分布较广的伤口。
有点像德鲁伊法术中的“回春术”。
阿曼达施放这个神术的本意,便是想靠恢复术中令人精神振奋的成分和此术本身的名气,让罗文尽可能地,晚一点察觉到身体大量失血所带来的种种不适。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术作用到罗文身上,却产生了和她意愿截然相反的效果——倒不是说治疗无效,而是罗文的特殊体质决定了他在接受治疗的时候,绝没有普通人那种通体舒泰的感觉,反而浑身是说不出的难受;而他本来就已经强到变态自愈能力再进一步提高的结果,便是让手腕上已经割开的伤口,在顷刻间就消弭无形。
连条疤痕都找不到。
是以他必须一次次地割开手腕,才能把鲜血浇在放平的盾面上——试问人在这种痛楚的侵扰下,又如何能达到阿曼达所期望的那种“温水煮青蛙”的状态?
更别说还有一个从头至尾,都被阿曼达漏算的角色在那里一个劲地提醒:“警告!警告!用户当前损失的血液,已经达到身体总血量的百分之二十五,当损失超过百分之三十时,将有可能危及生命……”
能用这种平板到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的语调说话的,当然是那面神秘到无以复加的窥镜——虽然阿曼达在这之前,就感觉出这一直被罗文挂在脖子上的小玩意肯定有问题,但由于罗文从不当着众人的面与其交流(怕被当成疯子),阿曼达就算是智如渊海,也不可能想到这玩意居然还拥有自己的意志,甚至能在这种极为关键的当口上,出言提醒!
好在她先前下的血本,如今终于有了回报——盾牌太大,即使浇到现在仍有一小块没有淋到血;而那高昂的价值和看上去仿佛艺术品一样晶莹闪着毫光的盾面,又让罗文一时之间,有了种不忍抽手而走的感觉。
——现在收手,先前的血不是白淋了?
“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危及到我的生命,又保住眼前的这块盾牌?”关键时刻,罗文不说话也不行了;他只能尽量压低声音,让旁人看来,好像是在默念什么咒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