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时。
十一殿下和龙暮天趁着龙亦翔在午睡,两人便偷偷摸摸地溜进了书房。
“殿下……这样不好吧……”跟在十一殿下后面的龙暮天素来不太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少主说过,任何事情都要光明磊落,不可……”
“嘘——闭嘴啦!”
十一才没有心情去理会龙暮天的说教,他白了他一眼,昨天出主意的时候不说要光明磊落,现在絮絮叨叨算什么!按照龙暮天的方法,要想请那位画师来还原画卷,就必须先拿到原作才行。可自从“毁画”事件发生之后,南厢房的门口就多了一张纸,上书几个大字:十一和狗不得入内。这几个字看着虽然令人不快,但仔细想想,那卷画应该还在这里。
十一在心里盘算着,只要拿到了原作,他再用财力或者武力逼迫那位画师帮忙,这样他就能在归龙府过上一段时间的舒坦日子了,等到哪天龙亦翔对他的防备有所减弱,他就可以趁机逃跑。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动力满满。他猫着腰轻轻合上了书房的门,然后摆手招呼龙暮天:“开搜!”
“无需搜查……”龙暮天摇摇头,他径直走到东面的书柜前,伸手轻松地打开了机关,画卷的一角立刻从暗层里面冒了出来,他取出画卷,对十一道,“少主是一个很有收捡的人,只要稍加了解少主存放贵重物品的习惯,便能知道他会将画卷放在何处,我早说过,我们不用偷偷摸摸,光明正大地进来即可……殿下……你可有听我说话……”
他还在滔滔不绝,试着把龙亦翔的种种好习惯灌输给十一,哪知十一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才说了两句,十一就窜到书房其他的书架找好玩儿的东西去了——上次龙亦翔在书房内,他也不好到处乱窜,现在书房少了某个严苛的家伙,如不好好观摩一番,便好似挺对不起自己。
十一指着南面书架上满满的一堆书问道:“暮天大哥,这架子上面都是什么书啊?书脊上面的字都磨损得看不见了,而且它们都……破破烂烂的……”
“那些都是医书。”龙暮天想快些离开这里,于是很简略的解释道,“它们都是少主这些年来在各处收集的医书,殿下若有兴趣,改日再来看就好,我们现在还是快些离开……”
但十一才不听,“我现在就想看看……”他一眼就挑中了一本看起来又重又厚的书,他试着把它从书架上取下,谁料那些医书很旧,放医书的书架更旧,一本本的书夹得又紧,十一刚把那本书朝外面抽了一点,整个书架便发出了一阵长长的悲鸣,紧接着书架便如泰山压顶般朝十一倒了过来,十一被吓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殿下!”龙暮天眼疾手快,在书架撞到十一之前一个箭步冲到了十一与书架之间。
只见他一只手拦腰抱住十一以护他周全,另一只手则飞快抵住了沉沉的书架,他臂力过人,稍稍用力,那书架便被顶了回去。书架“碰”地一声撞回到墙边,架上的书微微抖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龙暮天嘴角勾起笑容,可那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的手刚才偶然掠过十一前胸,可他忽然发觉他那方才用来抱住十一的右手此刻触到的满是柔软。
前胸那里的柔软,可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
他狐疑地扫向十一,可十一似乎因为刚才那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而无所察觉,依旧目光呆滞地立在原地。
龙暮天权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只好轻声唤了一句:“殿下,我们真的该走了……”
“啊?哦……”十一头顶被吓得耷拉下来的呆毛“咻”的一下立了起来,他咧嘴一笑,正要往外走,低头却见那卷被龙亦翔当作宝贝的画正躺在地上默默地吃着灰尘,十一忙地捡起来,她掸去上面的灰,对龙暮天说,“哎,怎么把这个扔在地上了,没了它,那坏脾气的七皇兄还不知道要如何惩治我……”
龙暮天越听越觉得那声“七皇兄”叫得不自然,但他还是抱拳道:“相较这卷画,还是殿下更为重要……只是殿下也该注意自己的安全,你既然受到圣上倚重,便更不能有分毫损伤……这样他日少主与你回宫面圣,也好有个交代……”
“我要是跟你们回去那肯定是死路一条……”十一不自觉地小声念叨,却还是被龙暮天听了去。
龙暮天警觉地眯起眼:“殿下这是何意?”
“嘿嘿……说笑而已……说笑……”十一抱起画卷,不再就这个问题多做讨论,他甩甩头上呆毛,“走吧,还得抓紧时间去找那个画师!哦,对了……”十一捶了一下手掌,“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先去一趟集市买点东西……”
龙暮天百思不得其解,可十一又死活不肯透露一二,他只好要随着十一的意思,跟在十一身后去了集市。他以为十一是打算买些小礼品登门造访那位画师,可十一路过了食品店,绕开了金银店,最后竟然撇下他拐进了一家专门贩卖猫狗的宠物店。
“等我哦,我去买点好东西。”十一如此吩咐道。
龙暮天得令,便不再多问什么,寸步不移地守在门口。
那位画师据说也是一位喜爱动物之人,若是送上一只漂亮的小猫或小狗,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就愿意帮这个忙了!
想起这个,龙暮天忽地对这位“考虑周到”的十一殿下有了一丝欣赏,他觉得,或许十一不太符合皇室规范,但对这些人情世故还是颇有了解的,相较完全不理会人情、待人淡漠的龙亦翔,十一殿下着实更有亲近感,龙暮天不禁暗叹:怪不得他能如此讨圣上的欢喜!
可是,在宠物店外等着十一抱着某只可爱的小动物出来的龙暮天,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
“选一只动物需要选这么久吗?”龙暮天等得有点着急了,忽地,他又想起十一说的那句“我跟你们回去那肯定是死路一条”,他心中暗叫不好,“莫非是逃跑了……”他正要去追,却见十一牵着一只庞然大物大摇大摆地从店里走了出来。
龙暮天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可刚看了两秒,他脸上的“喜”便全然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惊”,“这是……什么?”他指着那条被十一拽在手里的大狼狗。
“狗啊,这不是很明显么?”十一威风八面地拽着狗绳,那条狗龇牙咧嘴地瞪着龙暮天,可十一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很帅气吧!我挑了好久才把最生猛的一只挑了出来!我们就牵着它去见那个画师,如果那画师不合作,我们放狗咬他,如果那画师合作,我们就把狗送给他!如何?”
“不如何……”龙暮天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着这一人一狗了,他扶着额,“如果我是那个画师,我宁可殿下你放狗咬我,我也不愿接受这条巨犬……”
“……”十一咧咧嘴,却无力反驳。
虽然龙暮天打从心里认为牵着一条巨型狼狗去拜访那位画师是件失礼的事情,可十一还是十分坚持,他也没有多做反对,二人只好“愉快地”溜着狼狗来到了城郊的一间小屋前。
那画师名气虽大,可住的地方却是非常简约,疏密有致的木栅栏将一幢小木屋围起,绕上栅栏的绿色藤蔓上缀着的白色的小花,为这已然没有生命气息的木头平添了一丝生气,木屋外的院子里摆着一张简易的石桌,石桌旁一棵桂花树开得正旺,桂花香填满了整间院子。
周遭的一切不论是在视觉上还是在嗅觉上都是那么美好。
可惜,几声犬吠从听觉上毁掉了全部的意境。
“汪汪汪……汪……汪汪呜!”十一牵着的大狼狗突然不安分起来,他直着身子拼命地对着院子里狂吠。
“旺财,闭嘴!”短短的功夫,十一居然连名字都给它起好了,只是这“旺财”不太听他的话,依然冲着院子疯狂地叫着,十一不高兴了,他对龙暮天说,“暮天大哥,你快点叫这畜生闭嘴呀,好吵……”
龙暮天抱歉地摇摇头:“恕暮天无能,不通狗语。”
“……”十一翻了翻眼睛,心想这归来的皇子无用,他手下的小弟亦是如此,无奈,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跟旺财比起嗓门儿来,他扯着喉咙对着院子大吼,“喂!那个画画很厉害的前辈!我——当朝皇子——十一殿下——前来拜访啦!”
伴着阵阵犬吠,十一的声音听来格外的喜感。龙暮天听到这样的叫唤,羞得几欲只身离去,他才不指望这般无礼的呼喊能把那位高人叫出来。
哪知木屋的门“吱呀”一下缓缓打开了,一位长着长长胡须的老人微笑着站在门口,也许是他的气场既大气又温和,连旺财见了他都不敢继续狂吠了。
“十一殿下?”老人远远低看了十一一眼,一丝兴奋从他眼中一闪而过,随后,他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久闻殿下大名,没想到今日殿下竟与如此侠士前来造访,水墨子甚感荣幸……”
十一拍了拍旺财的脑袋,很友善地说:“客气客气,不过旺财还算不上什么侠士啦!”
“殿下……”水墨子笑道,他指着龙暮天,“老夫说的是这一位侠士。”
“哦哦……”十一不好意思地甩了甩头上的呆毛,顺便用肘子撞了一下龙暮天,算是向他道歉。
龙暮天尴尬地笑了笑,他朝水墨子抱拳道:“水墨子前辈,殿下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望前辈相助……”
水墨子捋了捋胡子,朝两人颔首,朝屋内做了个“请”的动作:“既是殿下相求,水墨子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老夫这地方狭小,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好说好说!”十一牵着旺财拔腿就往里走。
他刚走了两步便被龙暮天拦了下来,“殿下……”龙暮天指了指旺财,“你这样带着它进去,恐怕不妥……”
十一摆摆手:“放心啦,没事的,这老头儿慈眉善目的,全然不像传闻里那样孤傲,他肯定不是坏人……就算他是坏人吧,也是比你家少主好得多的坏人了,我们带旺财进去不会不妥啦,他不会对旺财怎么样的!”
“我并非担心前辈会对它……”龙暮天思前想后,却觉得按照十一的思路是永远讲不清的,他只好停止说教,“罢了,进去吧。”他说着,跟十一一起随水墨子走进了小屋。
木屋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除去屋子中间摆放的一张大木桌,其余的装饰也只有中厅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画了,画上的虫鱼鸟兽形态各异,画里的各种人文景观美不胜收。
龙暮天知道这些画都是不是真品,他随龙亦翔留在都城的这些日子,早就搜集了这里的不少奇闻怪谈,所以他知道,那幅本要进贡的《伏虎图》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在一场大火中被烧去了一角,那幅某秀才送给某高官千金的《浣溪沙》也被那不可一世的千金小姐撕毁了,甚至还有那幅刚完成不久,便被病重的作者的鲜血所浸染的《逝者如斯》……
如今,它们的“二重身”都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这里,更能说明水墨子画技之精湛。
十一就没那么明白了,他摸着脑袋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要用怎样高深的词汇来形容这些画作,他只好选用了最俗的称赞方式。
“好漂亮啊……”十一指着一幅图对水墨子说,“这只由麻雀围起来的母鸡长得好花哨啊!”
“母鸡?”水墨子不记得他有画过那样的东西,他抬头一望,旋即便笑了,“殿下,那是《百鸟朝凤图》,可不是什么母鸡……”
“嘿嘿……我……我不太懂啦……”十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这才想起手头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钻到木桌边,慢慢展开那副被他弄脏了的画,“前辈呀,我想请你帮个忙,听说你很能复原别人的画作,这幅画……你看还能复原吗?”
水墨子走至桌边,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幅被茶水污浊的画,他笑道:“想那张《百鸟朝凤图》,当初它的残品被送来时已是支离破碎,如今它却完好无损,区区一张被茶水污损的图又有何难?只是……”他停顿了片刻,又道,“老夫有个规矩,邀老夫作画,必须给以理由,若是理由得当,合了老夫心意,老夫自会帮忙,若是毫无道理,或是不合老夫心意,别说是殿下……即便是圣上之令,老夫也不会动笔。”
十一和龙暮天对视一眼,十一搓搓手指,做了个“赏钱”的手势,龙暮天心领神会,便对水墨子道:“前辈,倘若你能还原此画,在下愿付重金。”
水墨子摇头:“世上最不值钱的恐怕就是钱了。”
十一拽了拽旺财的绳子:“那我把旺财赠与你。”
水墨子轻笑道:“殿下莫要说笑。”
十一转着眼睛想了想:“那我送几个天香楼的姑娘给你!”
水墨子大笑不止:“殿下,老夫已经过了风流的年纪了……”
“……”
多番商讨终是无果,十一越看越觉得眼前的老头子是个不通情理的家伙,他一撩袍子,“喂!老头!就当是本殿下命令你,不论如何你也要给我把这幅画还原了!”
水墨子的脸色忽地变得没有之前那番友好,“是吗?”他的话忽地令人捉摸不透起来,“这样,此画大可先留于此,三日之后你若还活着,老夫定将完成此画之副本,届时你大可差人来取……”
“老头儿,你什么意思啊!”十一恼极了,“你是在咒本殿下短命了?我劝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行,否则别说三日,三个时辰之后你的脑袋说不定就不在你的脖子上了!”
水墨子一听,冷笑道:“你可知老夫从小修习作画,这辈子更是仿造了无数名画,老夫曾因仿画而遭人诟病,可又因如此,许多东西、许多人,是真品抑或赝品老夫一看便知……你这位赝品‘殿下’要在老夫面前打着‘十一殿下’的名号大耍威风……哼,恐怕是挑错了地方也挑错了人选!”
十一忽地支支吾吾起来:“我、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哦,是吗?”水墨子慢步到那幅《百鸟朝凤图》前面,他看着它,笑道,“你可知这幅图的真品残卷是何人所绘?”
十一摇头。
水墨子抛给他一个锐利的眼神:“此图的原作者……即是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真正的’十一殿下,你若是十一殿下,又怎会将它误认为是‘母鸡图’。”
十一的脸上突然一阵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