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亦翔愈是温柔,十一殿下便愈是害怕。
自从他粗鲁地把他从花楼里扛出来,又在他面前上演了一番二对二十四的终极好戏,十一就不敢小觑这位归来的皇子了,从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中就听得出,他这位七皇兄绝对属于外表彬彬有礼、待人谦和,实际上却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那一型的——刚才他还用笔展示了可在几米之外取人首级的能力,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此刻,龙亦翔沾有药膏的手轻柔地在十一脸颊的那道伤口上涂抹,十一心里就更加不安了。
尤其是当他发现归龙府内他偷偷去过的每个房间里都备有药箱的时候,他就确定了这位七殿下是个标准的“毒皇子”,要不然,谁会在自己家里到处摆药箱?总不见得是拿来装饰的吧?
“他肯定是有预谋的!”十一心想,“搞不好他给我涂的就是毒药,过不了几时我就会脸颊溃烂……然后剧毒侵入五脏六腑……最后暴毙而亡……啊呀呀……我才不要死得那么丑!”
越想越着急,十一忍不住身子一哆嗦,险些从凳子上掉下去,龙亦翔伸手一捞,一手环住十一的腰,才将他重新拉回凳子上。十一一见龙亦翔手头有了动作,对他的恐慌就又多了一重。他“哇哇”地大叫着推开龙亦翔,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躲得远远地瞪着龙亦翔。
瞧他那副防范的表情,龙亦翔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龙亦翔看了他几眼,确定他脸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便转身收拾药箱去了。他一边收拾,一边淡淡地说:“你以为我要害你?哼,笑话!以你那身近乎为零的功夫,我若要害你,何须等到现在?又何须用这种为天下人所不齿的手法?你大可宽心,我龙亦翔虽是离宫皇子,但也有我皇家风范,趁人之危的事情我做不出。再说,你与我乃同父异母的兄弟,我自然不会对你出手。”
十一听他言语真切,心里的怀疑便少了半分,但他仍是嘟着嘴,狡辩道:“谁说同父异母的兄弟就不会手足相残了?古往今来,那些无趣的皇子相互斗争的例子还少了吗?远了不说,就说近的!前些天我就……”
他忽地打住了,因为他发现龙亦翔收拾药箱的动作停了下来。只见龙亦翔一脸严肃地回过头,问他:“前些天?前些天你不是还在宫中为父皇处理边境治理事宜吗?”
十一觉得龙亦翔眉头紧锁的样子好生吓人,也不敢乱说,只好把前些天的见闻告诉他。十一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回凳子上,托着下巴回忆着不久前不好的经历:“哎呀,就是前些天回宫之后,我又想出来玩了呀,可刚刚出城,就遇上了一批歹人……他们说是他家的主子要请我过去坐坐……哼!骗谁呀!哪有请人去坐坐还舞刀弄枪的?我……我可不是打不过他们,只是手里没带家伙,赤手空拳总是不好吧!所以我佯装答应,后来趁机溜了……那之后我就不敢出城了,所以只好重新返回都城,想来想去啊……觉得还是花楼那种地方最安全,所以才躲去那里的……”
龙亦翔又想起了郊外遇上的黑衣人,便接着问:“那你可有得来与他们相关的讯息?”
“当然有啦!”十一一听,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用一脸很是鄙夷的神情看着龙亦翔,“你还说什么兄弟之间不会相互出手,在同他们一起去见‘主子’的时候,我就听到其中一人说‘待会见了殿下’之类的话……但很快他就被另一个人的喝住了……要说这‘殿下’二字,可不是人人都能叫的!再看那群人那副狗仗人势的模样,便知道他的后台铁定坚硬……如此推断,要对我不客气的,当然就是我的兄弟之一——其他的那些殿下!”
龙亦翔反驳道:“也不断然如此,也有可能是他人假我皇家名义要对你不利……还是不要……”说道这里,他也顿住了,那日与黑衣人交手,龙暮天见到的令牌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除了朝廷高官拥有那种令牌,居于皇宫之外的许多皇子们也有。十一殿下备受重视,要说被其他皇子妒忌而招来杀身之祸也是极有可能的。他扫了十一一眼,越发觉得留十一在归龙府是正确的,他对十一说,“还是那句话,你先放宽心,在我这儿没有人敢对你分毫……”
十一指着脸上的划痕,愤愤控诉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这里的‘分毫’就是你伤的!”
龙亦翔微微勾唇,露出迷人的笑意,他继续转身整理药箱,顺便安抚道:“放心吧,以后不会了。你的伤口不深,上过药之后很快便能好了……只要你不再做出有损我皇家威严的事情,以后我不会随便对你出手。”
十一一听那句“有损皇家威严”的大限定就郁闷了,他抬头看着这间书房,越看越觉得这是一个牢笼。不久前他还在外面过着有声有色逍遥自在的日子,现在居然被抓到了这里,还受一个“皇家狂人”的约束,真是不开心极了。他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仰天嚎叫:“哇呀呀呀呀呀——”
哪知龙亦翔还是继续收拾药箱,全然不理会他,只随口说了一句:“若喝水可以终止你的聒噪便再好不过了……桌上有水,请自便。”
言下之意,已经不是客气,而是命令了,将这段话换一种方式表达,就成了:“赶紧喝水,然后闭嘴。”
十一不笨,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只好没趣地去倒了些水,捧着水杯在房间里兜兜转转。
龙亦翔的书房的陈设很是简单,但是藏书尤其之多,贴着墙的几个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往某个讲解剑法的书架上看了几眼,十一便眼花缭乱——武学素来不是他擅长的方面。他四下张望着,想找到一点儿更好玩的东西,但是找来找去,唯独看到了书桌上放着的那卷还未完全展开的画而已。十一悄悄朝龙亦翔那边看了一下,只见他正要把收拾好的药箱摆回药架,十一知道等他放好药箱肯定就要下逐客令了,便趁机迅速窜到书桌前,用一只手展开了画卷。
画卷在十一的面前慢慢展开,从渐渐露出的画面来看,那似乎是一张人物画,从最先露出的发饰来看,上面画的明显是一个女人。那个刚露出一个脑袋的小人儿看上去也不是很美观,甚至还有点儿稚气未脱,再往下看,才知那“稚气未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画卷上画着的本就是一个女童,那翘着的小辫儿,那毫无线条感的身材,还有那身绣着花花草草的“童装”……
十一还没来得及好生观摩,只听龙亦翔的怒吼从药架那边传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
龙亦翔这么一吼,吓得十一的托着杯子的手猛然一颤,杯子里的水哗地全泼到了画卷上。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十一就感觉自己被龙亦翔推出了几米远,十一好不容易站稳步子,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龙亦翔,只见他疼惜地抱着那张画,手头的动作分明是想拭去画卷上的茶水,可是又怕会毁掉画卷,他只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渐渐模糊的画,他的双手在颤抖,紧接着身子也颤抖了起来。
十一暗叫不好,正想逃跑,怎奈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他觉得,龙亦翔身上的颤抖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还是道歉吧。”十一心想,于是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七……七皇兄……对……不住了啊……我无心的……”
“出去。”龙亦翔简短地回复他。
“真的!我不是故意的……”十一继续道歉,他其实很想说若不是方才他吓到了他,他才不会把茶水泼在画上面,只是龙亦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龙亦翔用更大声的咆哮终止了十一所有的道歉。
“我说给我出去!!!”
“……”
十一腿软,他几乎是磕磕碰碰地跑出书房的,他前脚刚迈出书房门槛,就感觉身后被人推了一把,他身子往前一倒,差点儿就摔了个狗啃泥,接着,背后书房的大门被“轰”的关上了。
“什么啊……凶神恶煞的!我都已经道过歉了……”十一嘟囔道,他身体刚站直,可一想到龙亦翔发怒时那几乎要吃人的模样,他的腿脚不觉又是一软。
“当心。”有人从旁边扶住了十一。
“唔……谢谢……哎?”十一抬头,却见扶他的正是表情严肃的龙暮天,十一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是从他的课堂上偷跑出来的。
龙暮天先看了看紧锁的书房大门,再瞅了瞅十一脸上的伤痕,又回想刚才大老远就听到的龙亦翔的咆哮,究竟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也猜出了个七八分。他叹了口气,摇着头对十一道:“殿下,你莫不是又惹得少主不开心了?不……看这阵势,已经不是‘不开心’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十一翻了翻眼睛,双手一摊,无奈道:“本来我们还聊得好好的,后来我不过就是把茶水洒在了他的一副画上面,哼,我都已经道歉了,他还不依不饶,硬是把我轰了出来!”
“画?”
“是呀!”十一摸了摸脑袋,嘴巴翘的老高,“兴许是他暗恋的哪位姑娘的画像吧!当宝贝似的!我看啊,要不就是他眼光不行,要不就是那画师画技平平,画出来的姑娘居然和女童一般!”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用难以置信地眼光向龙暮天咨询道,“还是说……他就是好这一口?”
龙暮天垂下眼帘,黯然道:“少主并无所谓‘暗恋的姑娘’……”
“啊?难道画上画的是……他的私生女!?”十一胡乱猜到。
“当然不是。”
“那她是谁?”
龙暮天苦笑道:“这说起来有些麻烦,有些事情我知道得也不多,随意说与殿下你听,只怕难免带上了自己的偏见,有失真切……但若殿下执意要听,暮天也只好将自己知道的悉数说出……”
龙暮天带着十一走到池边坐下,龙暮天抬头看着天空,斟酌了一番然后说道:“这要从十年前说起了,你知道,当时云妃带着少主离开皇宫后便去了深山之中,云妃担心她驾鹤西去之后少主无人陪伴,于是派人找到了我。我是孤儿,承蒙云妃娘娘照顾并赐予名字,少主也很是照顾我,可以说,我们虽是主仆,但亲如兄弟。我们本以为会过上与世隔绝的日子,但未曾想到,那座山里居然是藏龙卧虎,我们找到了隐士高人教我们习武,少主……也找到了比我更为亲近的玩伴……”
十一瞪大了眼睛,暗叹自己对于这位七皇兄的了解着实是太少了。
龙暮天继续道:“那时我们拜师学艺,忙得不可开交,师父甚是严厉,不准我们偷懒,可是少主仍然会抽出时间来陪伴云妃娘娘,为了减轻娘娘的病痛,少主还经常上山去采草药。”
“真是看不出他这种凶残的家伙会如此孝顺……”十一闷哼一声。
“凶残?”龙暮天摇头道,“少主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很是温柔,很少发脾气……我记得有一次,少主上山采药许久未归,耽误了习武,等他回来后,师父重重地责罚他,他也是毫无怨言的。他偷偷告诉我,说他在山上采药时遇见了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在他遇险时救了他,还送了他一些草药,他将那草药带回去给云妃,云妃的病情果然就好了很多。”
“假的吧!”十一不是不相信药草有那么神奇,他只是不相信龙亦翔的运气有那么好,他环起手臂,愤愤然,“这种大便宜都被他捡到了,哼!”
龙暮天的神情又哀伤起来:“是真的……自从服药之后,云妃的病就好多了,少主感激那姑娘的救母之恩,和她更加要好。他们经常在山林中游玩,多亏那位姑娘提点,少主带回的‘灵丹妙药’更多了。可是……某一天,少主很失落地回来,他说他没有找到那位姑娘了……再然后,云妃的药吃完了,病情再度糟糕起来,少主寻遍整座山都没有寻到她……云妃就这么去世了……少主……整个人就变得冷漠起来。我想,你看到的那幅画,应该就是他凭着记忆为那位姑娘所绘……”
十一咧嘴:“那我岂不是闯了大祸……毁了一个令凶巴巴的皇兄又爱又恨的姑娘的画像?”
“嗯。”龙暮天一点儿也不会安慰人地点了点头,瞬间将十一逼到绝望的边缘,龙暮天严肃地说,“还请殿下日后处事格外当心,现在龙府外有一群追杀你的黑衣人,龙府内又有对你极其不满的少主……如果少主当真发火,手段应该不比那群黑衣人的差。那时,他可不会顾及你是当今当红皇子。”
十一听得差点厥过去,他一度以为这个皇兄会因为什么“皇家威严”而发脾气,没想到他的臭脾气还是由童年的阴影造成的,这种人不发火还好,一发火,指不定会把整个都城给烧了。
十一只好哆哆嗦嗦地承诺道:“我……我以后……定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