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发生争执的后果很简单:十一殿下公然翘课了。
七日之约已经过去,某位未能完成约定的殿下擅自将自己的皇族规范课程终止在了第四天的晚上——自打那晚两位情绪失控的殿下大吵了一架,之后小讲堂里便再也没瞧见十一殿下的身影。
第八天傍晚,期待着十一殿下能够幡然醒悟重回课堂的吴管家在小讲堂里守了一整天,也没能把十一殿下给盼来。他不知道两位“主子”争吵的事情,只当是十一殿下又开始顽劣了。最后,他只好带着一脸的苦楚去将此事报告给了在书房读书的龙亦翔。
“……恕老奴无能,管教不周,这十一殿下实在是……”吴管家真心觉得十一殿下不好教,这才听话了几天,便连课都不愿去上了。就算十一殿下不是一块易于雕琢的美玉,至少也该是枚外形讨人欢喜的石头呀,可为什么他就觉得这十一殿下比粪坑里的石头还难以打理。
“不用说了。”龙亦翔听吴管家诉苦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他是那天争吵事件的参与人,某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自然知道这十一殿下翘课的原因,说白了,就是还在为那天的争吵而闹情绪。那晚过后龙亦翔自己也反思过,他也知道是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满腔怒气就这么被一幅画撩起来了,最后还迁怒到十一身上,显然,这是不应该的。可是道歉的话他说不出口,为了避免尴尬,他甚至都不与十一一同用膳了,每日的饭菜都是差下人送去书房。他以为十一这种情绪大起大落之人过不了几天就会消气了,没想到他不但没消气,反而得寸进尺地翘掉了所有的功课。
那晚被单方面痛骂的分明是他这个当皇兄的啊,他那个皇弟究竟在气些什么!
龙亦翔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合上书本冷静地对吴管家道:“无须在意,他尽耍些小孩子脾气,过些天就好了……还劳烦吴管家你多忍让一些。”
“可是……”吴管家可不觉得这次只是他的这位学生耍耍脾气,就他所知道的现状来说,情况要比龙亦翔以为的严重得多。他犹豫了片刻,向龙亦翔如实禀告道,“这些天七殿下您的饭菜是专人送来书房的,所以有些事您可能有所不知,十一殿下非但翘了课,他还已经连续几日都没有去用膳了……”
龙亦翔抬了抬眉毛,冷笑道:“哦?绝食抗议?哼,不吃便不吃,他这样的饿鬼最多熬不过三天,等他饿极了自然会乖乖去用膳……”
“不,殿下……”吴管家还没有说完,“老奴的意思是……十一殿下应该已经不在府中了。方才下人将饭菜送去他的房间时,那里已经人去屋空了……他们在殿下的桌上发现了这个……”他说着,将一张纸条递给了龙亦翔。
“啪”。龙亦翔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便将手里的书摔在了书桌上,纸条上面的内容几乎都让他的五官扭到一块儿去了。纸上用很丑的毛笔字写着:
“龙府日子苦无边,
皇子管家皆臭脸,
七日之约算个屁,
吾去外面爽几天!”
龙亦翔差不多可以想象出某人写这些句子时那张欠扁的脸,某人不仅骂他变态冷血,还写了这种东西来侮辱他,他现在只想把某人抓回来,要他罚抄《龙氏礼法》一万遍。“太放肆了……”纸条被他揉成了团,龙亦翔一甩袍子,对吴管家下令道,“备车!”
吴管家猫着腰问道:“这么晚了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龙亦翔顶着额上的三根青筋,咬牙切齿道:“天、香、楼。”
“……”吴管家先是一愣,然后用一种很敬仰的表情睁圆了着一双眼望着龙亦翔,不需要对白都知道他想说什么——殿下好情趣,这种情况还有心情逛花楼。
“看什么,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龙亦翔懒得向吴管家解释太多,也无法解释什么——龙暮天外出调查黑衣人的事情,无人帮他打探某个尽惹麻烦的殿下的动向,十一这番负气留书出走,又不知要闹出多大笑话。倘若仅仅是闹笑话也就算了,那些诡秘的黑衣人还不知藏匿在哪个角落,等待着伏击他,前两次的顺利逃脱只因有人护在他身边,可现在……十一虽然只留下了“爽几天”的线索,但按照他的习惯,这种时候应该是在游历花楼,可龙亦翔不是什么风流皇子,他对于花楼知之甚少,天香楼是他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地方,毕竟当初他和龙暮天就是在那里把“传说中的十一殿下”找到并且绑回来的,如果他猜得不错,某人应该还会回到天香楼。
龙亦翔已经顾不得分析算计了,他焦急地钻上备好的马车,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抓他回来。
快马加鞭。
龙府的马车飞快地朝天香楼驶去,车轮飞转得几乎都要烧起来。
可到达天香楼之后,龙亦翔得到的消息却让他脑袋发晕。
天香楼的老板娘依旧带着一脸的厚厚的胭脂水粉,一边扭着腰一边乱抛媚眼——自打上次一别,她已经深深记住了不懂风情、只知食物的十一殿下与风情和万事皆不懂的七殿下,还有那个差点把她家闺女推到门外面去的龙暮天,不过今次从这位七殿下那副着急的表情看来,他不是来砸场子的——她娇滴滴地对龙亦翔道:“七殿下呀,十一殿下今儿个没有来咱们天香楼,倒是七殿下您……您可以亲自来逛逛呀,十一殿下喜欢这里……七殿下您一定也会喜欢……”
龙亦翔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冷眼道:“我与他可不是同一类人。”
老板娘手握团扇捂着嘴笑,她心想:“若不是同一类人,也不会跑到花楼来要人呐!”
龙亦翔见问不出什么结果,转身便要走,可身子还没转过去,他又定住了。他回头望了一眼老板娘,皱眉想了想,然后转过身万分尴尬地问道:“你……你可知附近还有哪些有特色的花楼?”
老板娘差点被问傻了,她可从没见过一位皇子前一脚刚以一副“世人皆浊惟我独清”的姿态表达出自己不是逛花楼的那号人物,后一脚就开始向花楼老板娘打听别家花楼的。老板娘挥了挥小团扇,笑道:“殿下,要说花楼啊,还是我天香楼最有特色,我这里的姑娘呀……”
“不是姑娘的特色……”龙亦翔叹了口气,“是食物,还有哪家花楼的食物不错的?”
“啊?”老板娘匪夷所思地看着龙亦翔,然后呆滞地念出了五六个花楼的名字。一直到龙亦翔走远,她都还没回过神来,“现在的男人都是怎么了?”她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天香楼的招牌,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改行开饭馆。
……
天色渐暗。
马车里龙亦翔的脸色也快要暗得如天色一般了。
天香楼老板娘告知的那些花楼他都已经找遍了,可他得到的除了那些花楼姑娘刺耳的尖叫和热情的飞吻之外,什么都没有。
“停车。”龙亦翔对车夫道。
随着车夫手上的缰绳一收,拉扯的棕色马发出一阵长鸣。
马车停在了城北的一家酒馆旁。
马儿在喘气,龙亦翔也在喘气。
已经找了一个时辰,某人却依旧不见踪影。
他不想承认自己越来越担心十一了,但那乱成一团的思绪和越发沉重的呼吸却让他不得不坦白,这个十一殿下真的让他担心透顶了。他越来越后悔那天和十一的争吵,十一帮他复原了画卷他是该高兴的,他是该表扬他的,是他太严苛了,是他太容易因为画像上的丫头动怒了。现在龙暮天不在,他这个皇子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在皇城里搜寻另一个殿下,那批在追杀十一的黑衣人不知道会从哪个角角落落蹦出来……
龙亦翔头痛极了。
“殿下!七殿下!”车厢外的车夫突然喊了起来。
龙亦翔扶着额头,并不想搭理。
“七殿下!七殿下!”车夫喊得更着急了。
“究竟何事?”龙亦翔不耐烦地撩起帘子,却见那车夫正目瞪口呆地指着马车旁边的酒楼,顺着车夫指着的方向望去,透过酒楼一楼的圆窗,只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窗户那端的雅间里抱着酒坛喝得昏天暗地。
“十、一!”
这两个字他叫得是咬牙切齿,可窗内的某人却一个字也听不到,依旧忘我地喝着酒。若不是那些皇家的礼仪规范在龙亦翔脑袋里打转,他真想直接从窗户翻到里面去,然后抓起十一一阵好打,再把被殴打得鼻青脸肿的他挂到城门上,告诫众皇子什么叫循规蹈矩、什么叫皇族规范。
不过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愤怒,皇家规矩让龙亦翔放下了举起的拳头。
他风风火火地从马车上下来,用快得几乎要飞起来的步伐走到酒楼的门口,抬头一望酒楼的牌匾——醉生居。“哼。”龙亦翔心中冷笑,“醉生梦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醉生梦死到何种地步!”说罢,长袖一甩,径直走入醉生居。
撩开闪亮的圆珠拼成的幕帘,走进酒香飘荡的雅间,龙亦翔铁着脸走到了某位已经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殿下面前。
各种佳酿在叶素馨的胃里翻滚,她的脸红成一片,视线也模糊得厉害,蒙蒙中,她只觉得有个气场强大的黑乎乎的影子扒开几位陪酒的姑娘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又听那黑影冷冰冰道:“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唔?”叶素馨没有多想,只是条件反射道,“姓……姓叶啊……叶子的叶……一片两片……嘿嘿嘿……”
龙亦翔当她是在说胡话,眉头不觉地皱得更紧,他又问:“那你可知道我姓什么吗!”
叶素馨眯了眯眼睛,这才觉得眼前的人影清晰了一些,她傻笑道:“当然知……知道……你姓……姓……姓……呕……”
她的嘴里没有吐出姓氏,倒是把刚才喝进肚里的酒、吃进肚里的肉吐了个干净。
龙亦翔的脑袋嗡一下大了,十一之前惹得种种麻烦一一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好一个十一殿下,平素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私自盗走他人物件、随意终止重要课程,逛花楼、泡酒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还把自己皇兄的姓氏改为“呕”……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放肆了!”龙亦翔只手把叶素馨拧了起来,叶素馨在空中一阵乱抓,他便喝道,“还不给我消停些!你不明事理到处乱跑,可让我好找!随我回府!先帮你醒酒,然后再考虑如何罚你!”
叶素馨一个劲儿地扭着,这严厉的声音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扭头一望那个铁着脸拧着自己的家伙,大致能够辨出龙亦翔的样貌了,她停止扭动,而是继续傻笑道:“你找……找我很久哦……嘿嘿……你?嗝!不可一世的七殿下……也会找我这个无名小卒啊……嗝……嘿嘿……”
龙亦翔闻着从她嘴里冒出酒气,心中的无名火又多了一重,他愤愤道:“听听你的胡话!什么无名小卒!这是一个皇子该说的吗!赶紧随我回归龙府!”
“那个什么乌龟什么龙的地方……我……我才不回去!”叶素馨大叫着,猛地一抖,从龙亦翔手中挣脱出来,她跳到他对面,嚷嚷道,“我讨厌吃……吃小白菜……我要吃乳猪!烤、乳、猪!”她一面抱怨归龙府的菜色难吃,一面强调着要吃烤乳猪,一面还拿手指着龙亦翔。
“放肆!”龙亦翔总觉得她这姿势就像在说他是乳猪一般,他从上至下扫了她几眼,恼火道,“你看看你!一个殿下,一名皇子!不去那雅致的茶楼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居然跑到酒楼来喝酒!!”
“废话!”那酒水里似乎有能够壮胆的药物,喝高了的叶素馨一点儿也不怕龙亦翔,她咧着嘴,大笑道,“来酒楼……嗝!当然是喝酒咯……不喝酒……还能干嘛!说什么吟诗作对!哼!谁不会啊!听好了都!两只黄……黄鹂鸣翠柳……一……一根呆毛行天下!好诗!嗝!好诗!”
龙亦翔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打酒嗝一边尽兴地拍着手掌的她,额上冷不丁迸出三条青筋来,他已经不打算去管皇族风范了,而是用极快地速度越到她旁边,抬起拳头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下猛敲。
“当!”
本来就已经晕晕乎乎的叶素馨哪里受得了这个,她不明所以地“哎”了一声,随即应声倒地。
“教你不老实!”龙亦翔一把抓起已经失去知觉的叶素馨,扛在肩上大步走出了醉生居的雅间,留下一群刚伺候过酒品不佳的十一殿下的姑娘在雅间里感慨着皇族人士是多么的威武凛人。
马车徐徐朝归龙府的方向驶去。
虽然龙亦翔归心似箭,但他还是提醒车夫让马跑慢些——车厢里,某个闹了许久的家伙流着口水睡得香极了。
“你这幅模样,也难怪会有人追杀你……丢人!”龙亦翔骂着,顺便用手擦去了她嘴角的哈喇子。
哪知那阵温柔的触碰让某个敏感家伙感觉到了,睡梦中的她哼哼着努了努嘴,旋即迷迷糊糊地念叨道:“唔……早知道这十一殿下……当得这么辛苦,我就不要当了……”
龙亦翔知晓她听不见,却还是皱眉教训道:“十一殿下哪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
叶素馨又道:“嗯……一点都不好玩……什么七皇兄八皇兄的……动不动就发脾气……明明会关心人的……嘴巴却那么讨厌……他这样的……肯定讨不到老婆……”
龙亦翔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她在睡觉时还不安稳的、不住扭动的身子,他忽地感觉心里某些东西正在缓缓融化开来,可随着马车的一阵颠簸,他心中某种情愫又忽地冻结了。
他冷哼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