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夏姬边大喊边拖着沉痛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刑场奔来。远远地就看见把守刑场的两个侍卫歪倒在大门旁,待冲进去一看竟见一干侍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鼾声此起彼伏,监斩官趴在桌案上呓语,苏罗则坐在断头台上胸口不住起伏,口中喃喃地对躺在地上的刽子手骂着什么。
刑场的情形的确令人愕然,但夏姬根本顾不上这么许多,“苏罗姑娘你没事吧?”他边喊便苍白着脸爬上断头台,扑在苏罗面前一迭声地道歉:“对不起,苏罗姑娘,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苏罗抬头看他,只见他双眼通红,嘴角淤青,脖颈紫红交错,面色苍白如纸。他昨晚受了那么大的屈辱,竟还赶来救她,这夏姬真算是有情有义。“我没事,你呢?你怎么样?吴王将你伤得怎样?”
夏姬闻言泣不成声,是他带她来到这里,是他害她差点被砍头,他几乎害死了她,她竟然还这么关心他,这让他情何以堪?打从十年前来到吴王府,就再没有人像苏罗一样把他当成个人来关心过。夏姬泪如雨下,只是一迭声的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是苏罗第一次看见夏姬哭泣,眼泪从他苍白的脸颊缓缓滑下来,盈盈地挂在唇边,看起来无限凄楚。美丽的夏姬,伤感的夏姬,令恶魔的心都能柔软起来的夏姬,谁能忍心责怪于她呢?“不用抱歉,你不要自责,真的,我真没事。”
夏姬模糊着泪眼,哽咽道:“对不起,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婚,更不会有什么赏赐,这一切不过是吴王为了控制我而耍的把戏,其实我早知道的,但是……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对不起,我欺骗了你,真的对不起……”
见夏姬哭得如此伤心,苏罗不禁也想跟他抱头痛哭一场,但是她根本就没有眼泪,她只能笑笑,拍拍他安慰道:“没关系,我并不介意,你也不必介意。”
不想让夏姬成为自己交易的对象,所以无法对夏姬解释刑场如何睡了一地的侍卫,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的这段记忆抹去,还有地上躺着的这些人,虽然对她不敬,他们也不过只是奉命行事。她虽是魔,却也绝非嗜血狂魔,不能谁得罪了她,她就不问青红皂白的将其大卸八块,她也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
吴王寝宫,鎏金狮子图屏风后,吴王****着身子躺在锦塌上,纱绸幔帐似掩非掩,露出他孩童大小的脚丫。他瞪着无神的大眼望着帐顶,帐顶坠下的彩穗让他想起夏姬的长发,看起来也是这么美丽柔顺,而夏姬的肌肤摸起来出奇的光滑,昨晚他却在那无比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了无数的伤痕。青的,红的,紫的,青红交加的……他并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夏姬自找的,他说他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除了长不大以外哪里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除了爱上他夏姬以外哪里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有哪个男人在看到夏姬之后不心动,那他才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他没有错!如果他有错,错只错在太爱他!他要清楚明白的告诉夏姬,他是他的,谁也不能把他从他身边抢走!
当夏姬知道今天要处死苏罗时,夏姬的反应简直就像疯了一样,让他去刑场看看也好,他要让他亲眼看到,不论是他爱上谁,还是谁爱上他,那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他能想象得到夏姬亲眼看到苏罗被处死时会有多么的伤心痛苦,其实夏姬痛他如何会不痛?他是如此的爱着夏姬。他扯过锦被,把头埋进锦被里,他也想好好的疼惜夏姬,用心去呵护夏姬,但是他天生是这么一副鬼样子,除了权力的傲慢与强势,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留住夏姬的心?
苏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吴王的寝宫,冷眼看着他佝偻着身子蜷成一团。她能明显感受到他心中的疼痛,却对那所谓的疼痛嗤之以鼻。他也会觉得痛苦吗?这个视人命为草芥,把男人当玩物的混蛋,他也配拥有情感吗?
苏罗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胸中的怒火,“有客登门吴王却不着寸缕,是不是有违待客之道?”
吴王闻言腾地坐起,忙用锦被盖住关键部位,怒道:“大胆,谁让你进来的?!”待看清来人又惊愕道:“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苏罗转身坐在金红相间的八宝呈祥桌前,以锦帕掩唇嘲笑道:“你又何必遮掩?跟你一般高矮随地小解的孩子,满街都是。”
吴王闻言腾地涨红了脸,咆哮道:“混账!给我滚出去!来人!快来人!你们这些混账的奴才,连个女人都斩不了,回头本王把你们统统都砍了!”
“你除了会砍人,会折磨人,还会不会点儿别的?”苏罗冷笑着睨着吴王,“你这么喜欢砍人,也尝一尝被砍的滋味如何?”
此话何解?吴王还没反应过来,顿觉跟前女子的眼睛突然间变得十分妖异,脑袋忽悠一下,仿佛坠进云里雾里。
湛蓝的天,蓝得令人咋舌,他倒背着手站在蓝天下,胳膊被麻绳勒得生疼。不远处一面漆红大鼓咚咚咚地敲着,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上,因为每一下都是为他敲响的催命的丧鼓。面对死亡,他已经没有初时的抗拒与激狂,他甚至在等待着,期盼着死亡的降临。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痛苦显得特别的漫长。
他低头看看陪伴自己走过了三十几年岁月的身躯,孩童一样的高矮,孩童一样的大小,孩童一样的惹人憎恶!他早就想甩掉这身皮囊,像是甩掉一堆因为长不开而逐渐腐烂的臭肉。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可以得以实现。他将远离这身桎梏,当他的灵魂获得自由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向他投以或鄙夷或怜悯的眼神。他抬头看看辽阔的天,很庆幸自己当初修建了这样一个刑场,并下令砍光周围所有的树,他相信人死之后灵魂可以自由的飞,他想让灵魂能够自由的翱翔。
他被压上断头台,跪在蓝天下,身边站着赤膊的刽子手,提着明晃晃的大砍刀,他听到他嘲笑的哼声,仿佛是说他的脑袋太小,砍下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力气去介意别人的看法,快了,就快了,让这身可笑的可悲的可恨的皮囊见鬼去吧,他终于将要获得自由。
没有遮挡的刑场,风呼呼地刮着,呼啸在耳边像是死灵的哭声,是不是因为死后便没有感觉,再也尝不到酸甜苦辣,再也品不到茶味花香,但是有获得就得有牺牲,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风声中夹杂着熟悉的啜泣,是无数次欲望满足之后夏姬悲愤交加的控诉。他猛地睁开眼睛,远远的,夏姬带泪的容颜映入眼帘,如梨花带雨,不胜凄楚。该死,他竟然把夏姬给忘了!夏姬,夏姬!他怎么可以撇下夏姬就这么死去?不论这些年来他们怎么互相猜忌,怎么互相折磨,他都相信他和夏姬之间存在着一种斩不断的牵系。不论这种牵系是不是爱,他都不能扔下夏姬独自而去!一旦没有了他的庇护,皇室的那些豺狼虎豹非得把夏姬生吞活剥了不可。
他挣扎起来,“本王不想死!你们放开本王!大胆的奴才,快放开本王!”
续着山羊胡须的监斩官眯缝着眼瞅了瞅天空,捻起斩首令牌随手一甩,“时辰到,行刑!”斩首令牌划了个极短的弧线落在地上。
手起,刀落,他只来得及再看他最后一眼,夏姬美丽的容颜便在他瞳孔中永远定格。
“不!”夏姬的哭喊划破湛蓝的天。一只乌鸦从刑场上空飞过,刺耳的怪叫声被呼啸的风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