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遇见了那事儿,再没有心情去找晴暖,又隔了几天才敢出门,怕又遇见了胤祥那个瘟神。仔细回忆,除了胤祥那张欠扁的脸外,还有就是那个扎尔图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总之不像是表哥看表妹该有的眼神,因为那里面参了太多的宠溺与温柔,粘稠的像是新酿的蜜糖。
还有那胤禛,晴暖怎么会喜欢他?如果真嫁给了他,还不被冻成冰棍?
正想的出神,听见姨妈开了门进来,径自给了我一块碎银子,说:“亦繁,帮姨妈出去买些针头线脑,该为你做春衫了。”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叹了口气道:“瞧你,眼见着也是个大姑娘了,却不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打扮就出去见人了。”
“姨妈,亦繁不讲究这些的,只要衣服暖和就行了。”我拉了姨妈的手,笑着说道。姨妈听我这么说,脸上更加慈爱起来,摸了摸我的头,道:“好孩子,难得你这么体贴懂事,只是衣裳还是要添的。”
我沉默不语,只是微笑着握紧了姨妈的手。对于家里的情况,我很是清楚。虽然姨妈每个月都有二两银子的月例,但是她从来都不动用这个钱,总是锁在一个抽屉里,靠平时自己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倔强的不肯用二老爷家的钱,却从来都不敢问,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伤心往事。
“我中午吃过饭便出去,姨妈要买什么颜色的线?”我问她。将那碎银子揣进了我的小荷包里,将口牢牢的扎住了放进自己的怀里。
“买些黑色的,再买些淡绿色的吧。”她说。
姨妈经常遣我出去买东西,所以我得以上街去溜达,侧门对街我已经很熟悉了,经常到那儿玩,所以也认识不少街坊邻居,所以对那些讨价还价的事儿我做的无比顺溜,他们见我年纪小,也不太和我计较这些,虽嘴里不依不饶的,但还是按我说的那个价卖我东西,是以平时那些东西的差价,都中饱了我的私囊。
我买完了线,见着时辰尚早,见前面左拐那条街甚是热闹,就起了贪玩的心思。揣好了东西,一个人往前去看热闹。那儿早就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纷纷议论着什么。我支了耳朵仔细听,搜集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挤进人群,见一个与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穿了孝服,戴了白麻巾,头上插一个草标,面前还躺了个死人,只用一小块泛黄的布巾盖了头。这么个场景,原来是传说中的卖身葬父!
周围的人群都只是指指点点,有叹可惜的,有叹可怜的,虽然看得人多,却没一个肯掏钱的。那小姑娘只是一个劲的哭,眼圈哭的发肿,那种模样,竟十分的让人心疼。我仔细盯着那小姑娘瞧,发现她长的挺像一个人,仔细在脑海中搜索,猛然想起,竟是个晴暖的翻版!眉眼之间像了七八分,只是她的唇比晴暖厚些,鼻头有些肉肉的。
对于这么个长相,我对她就有了五分的亲切感,只叹能力薄弱,荷包里不过五十文铜板,帮她买条草席是够了,至于棺材,那是一块板都不够的。
心下又是遗憾惋惜一番,静静地看着会不会有人来买她。
一般电视里都有那种美女卖身葬父被强抢的情节,而且这时一般都会涉及英雄救美,对于这么恶俗的情节我向来嗤之以鼻。感叹幸亏在现实之中,而不是在那些海誓山盟的言情剧里,况且还是在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还真……有?
没等我想完,一个彪形大汉忽然闯入人群,一把拉了那少女就走,嘴里还愤愤骂她:“你这个小蹄子,欠了我家爷五两多银子,不做爷的妾,居然还想跑掉?现在就跟我回去,有你好果子吃!”
那少女痛苦流涕,一边扯着袖子求饶一边用脚抵着地不肯向前走,周围围观的人虽有气愤的,却没有半个出来阻拦,竟在那大汉离开时自觉让出一条路来!这是什么世道!
我情急,狠狠跺了下脚,一咬牙对着那大汉的背影大喊道:“哪来的腌臜混蛋!竟当街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什么英雄救美都是狗屁!现在周围只有一群狗熊,那帮狗熊都已做鸟兽散!这回竟要上演一出“美女救美女”么?
胸腔里硬是装满了一口气,支撑着我的腿不发软发抖。那大汉的身形是我的三倍大小,手臂比我的大腿还粗,这要是一拳打过来,恐怕会直接让我驾鹤归西,所以只得智取不可强攻!这道理我是明白的,可偏偏这时脑子里只剩了一片空白,混混沌沌的只是依照着直觉行止。
我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听着周围一片的唏嘘声,有人小声的劝我:“小姑娘,快别掺和这事儿了,这是东街有名的恶霸呐!”
看这彪悍的形态就知道这厮不是正道上的人,他仍旧拉紧了少女,回过头来,轻蔑地笑了一声,说:“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靠!还有没有别的台词!
“哦?那你晓不晓得你姑奶奶我有谁撑腰?”我一手叉腰,竖了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鄙视的看着他,说。那大汉仍旧是一副轻蔑的模样,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大吼一句说:“管你有谁撑腰!老子今天就要把这贱人带走!”
“十三阿哥可是我朋友!总角之交!”我见那大汉要离开,忙上前一步又加大了声音对他大喊,那大汉听见我这么一说,果真停下了步子,回头盯了我一会儿,露出个更鄙夷的笑容,说:“瞧你那寒酸的德行,若十三阿哥是你朋友?那皇上还是我拜把子兄弟呢!哈哈……”他这么一说,周围都憋闷着笑声。我气的浑身发抖,一把抓住了那少女的衣袖,努力想拖住她,奈何我的力气太小,自己也被拖着快走了几步。那大汉见我拖住了少女,忙用另外一只手将我拉了开去,又狠狠的将少女往旁边地上一推,伸脚就要来踢我,我急忙后退几步,不想后面被谁扯了一下就跌倒在地,眼瞧着那只大脚正往我的肚子上踩,要紧了牙关准备忍受那一记痛,却听见谁惨烈的一声嚎叫,周围随即静默了一会儿,半天没等到预期的疼痛。
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大汉倒在地上嚎叫,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腿,他的身边还留了一滩血,原来是他小腿上被划拉了好大一条口子。
我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那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刚刚的那一幕还似乎在眼前,惊恐还缭绕在心头不曾散去,此时腿已经软的站不起来,只能继续摊坐在地上,紧紧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若是再晚一点,我的肋骨恐怕已断了几根。
人群忽然没有了骚动,一个笑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慢慢地抬起了头,阳光晃的我的眼睛涩涩的发疼,只见一个黑影坐在马背上,背后晕出了灿烂的光圈,如同天神一般。我有些恍惚,只觉得心里慢慢的安静下来。逆着光我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嘴角不自觉的带了丝感激的笑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想要上前去道谢。
“谢谢这位公子!芯蕊这条命是公子救的,芯蕊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大恩!”少女比我快一步走到骑马的人面前,跪倒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姑娘请起。”那人轻轻的叫起,却没有表态要那少女怎么报答。
“亦繁,你没事吧?”一双结实的手臂将我稳稳扶起,我回头看,原来是扎尔图,他带了关心和微微的担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朝他笑笑表示没事,又上前走近了些,才发觉那骑在马上的人正是胤祥!他脸上还是那样爽朗的笑,见我抬头看他,笑道:“我的‘青梅’,你还好吧?”
他这么一说,我脸上一阵发烫,想着刚刚我说的话怕是被他听见了,只觉得很不好意思,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转念一想,我也是救人迫不得已才这么说的,哪里能怪我?于是对他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福了福身子对他道:“托您的福,我很好。”
“芯蕊谢谢这位姑娘出手相救,芯蕊真不知道如何报答。”那少女上前来对我福了福身子。我摆摆手,转身指着那躺在地上呻吟的大汉道:“这个人如何处置?”
“哼!他竟敢对当今圣上不恭不敬,叫人拉去衙门打三十大板才是。”胤祥说完,扎尔图便要叫街上巡逻的官差来抓人,那大汉吓得连连告饶,一时竟忘记了疼痛。他痛哭流涕的磕头道:“大爷饶过小人吧!小人全是奉了我家主子的命来要债,此事与小人无干啊!刚刚小人竟不知天高地厚对圣上不敬,小人嘴贱!小人该死!”他说完噼噼啪啪的打自己的嘴巴,招招打在实处,不一会儿他就满口流血,吐了一地。
那大汉倒是会见风使舵,自己先处罚了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胤祥将身上的佩剑挂在了马鞍处,冷冷地看着那大汉打着自己的嘴巴,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叫了停,冷冷的问他:“这个女孩子欠了你家爷多少钱?”
那大汉停了手,满脸的鲜血,却还努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对胤祥说:“五两!”
“给你!”胤祥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银锭子扔给了他,那大汉接了银子谢了恩,马上踉踉跄跄地跑了。
那叫芯蕊的少女紧紧地盯着胤祥,眼眶里含着泪又是千恩万谢的,又跪下来央求扎尔图道:“公子,您行行好帮帮芯蕊,将我爹埋了吧,芯蕊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扎尔图安慰了芯蕊几句,陶出三个银元宝来递给芯蕊,叫她自去棺材铺定副棺木将她爹埋了,剩下的钱自己留着用。芯蕊眼中的泪水却积的更多,哽咽的谢了恩,问扎尔图道:“公子府上何处?公子就算是买了芯蕊了,今后芯蕊便是您的奴婢了……”
“不用了,你自去寻个活做,好好的过日子吧。”扎尔图道。
众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便慢慢散了去。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也准备回家去。这么一闹,倒耽搁了不少时间。慢慢的往回走,扎尔图却在后面叫我:“亦繁,我带你一同回去?”
“不用!”我说。
到了侧门口,刚想进门去,却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原来是那个芯蕊。想必她爹已经埋妥当了,她手脚倒是利落,事情一会儿就办完了。我半只脚刚跨过门槛,那芯蕊便叫住了我,怯怯地道:“小姐请慢走。”
“什么事?”我回头问她。
“小姐是芯蕊的救命恩人,芯蕊理当跟随小姐的。”她低头搓着手指,显得有些无助。我最见不得人柔弱的样子,心就有些软,不过刚刚是扎尔图和胤祥帮了她,她要谢也应去谢娜两位,哪里能让我得了这个便宜?
“钱不是我出的,你应当去谢刚刚的两位爷。”我说。
“若不是小姐出手喝止,芯蕊定然被那恶人拖走了,哪里会同现在这样安全的站在这里?”她说。
我想了想,这里面果真是有我的一点功劳,套那句卖艺的话来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就充作了那个人场,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所以说当她这个谢还真当的起。
不过姨妈养我已是很费力,哪里还有钱养一个丫头?既然扎尔图出了钱帮她葬了父,便是她真正的主子,叫他收了去也算合理。他一个堂堂的少爷,养一个丫头还是养的起的吧?这钮祜禄府多芯蕊这一张嘴不多,少她一个又不少,九牛身上的一毛罢了。所以我坚定的要把这个“麻烦”丢给扎尔图。
“也对。不过既然刚刚那位爷为你出了钱,我就把你带到他身边伺候,你就报答他去吧。”我对她招招手叫她进来,对门子上的人说了原委,将芯蕊托付给了管事的,自己便径直往自个儿的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