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舞台经验。早先脑子里构想的那些场景,譬如鲜花与掌声齐飞、霓虹灯光闪烁等,却竟与现实截然相反。观众们一片寂静,偶有唏嘘之声。确实是我高估了古人的好奇心,要知道这底下坐的,都非等闲常人。我的小心肝原本就很脆弱,如今这般光景,竟生生沁出了寒凉的意思。
晴暖果然是大家闺秀,毫无扭捏的状态。而此时的郁芳,竟也渐渐自如的和平时一样了,恐怕就是惊恐到了极致以至于不再惊恐的表现。
郁芳站在最前面,双手交握于前,那是我教她的标准的“民歌”站姿。晴暖也慢慢举了笛子至唇前,她因站的比我略前面些,待要开始演奏时就需回头示意我。此时她投来的一眼,竟包含了许多慰藉,让我原本寒凉的心,渐渐生出些暖意,放松了下来。
脑子松快下来,我便决定,不“发挥失常”。
长安月下
一壶清酒一束桃花
心如烛光
渴望在幻想中点亮
一想起你
我已经开始疯狂
长相守它是啊
面具下的明媚
……
我像闻到蜜香的蜂啊
爱上你
郁芳的歌声果真无比清亮,只得用“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来形容。然这些听在我耳朵里是这样,却未必到了别人的耳朵里也是这样,底下依旧鸦雀无声,只坐于首的几个妃子用帕子捂了嘴低低细语,眼神都是一副惊世骇俗的形容。
后台叫下,郁芳和晴暖回头来看我,脸上都是一副苦色。我紧紧的握住了笛子,却是挪不动步子。我猛然惊觉,什么爱不爱的,那歌词我竟没察觉到与这个年代的民情不符!古人表露感情都颇羞涩含蓄,如此这般的都算的上是淫词艳曲,你若私下里听听也就罢了,却是万万上不了正经台面的。
这下可糟了!
晴暖上来牵我的手下台去,想必她也想到了这层。原本我并未告知她歌词,只是与她说郁芳加入独唱而已,现下怕她也是恼我了吧。
脚有些木木的,堪堪要迈下台去,只听得两个掌声有些突兀的响起,映着这般灯红酒绿颇是讽刺。
我有些颓败的坐在小板凳上,一双紫红色的鞋子站定在了我的面前,月华的声音响起,有些刺耳,她说:“果真是没教养的,竟将那些艳词唱给了众位贵人听,哼!等着挨板子吧!”郁芳没忍住,听完她的话就哭了。我默默的拉了郁芳的手想安慰她,她却哭的更惨了。
前面依旧热闹非凡,只我们三个冷冷清清的坐在角落里,与这儿格格不入。现下是懊悔也毫无用处了,那些穿越规律原来全是诓人,就我一个把古人当傻子,以为那些浪漫唯美歌颂爱情的,他们能够接受,殊不知,我竟错的这样离谱。
然此番亡羊已经不能补牢,我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这两个失魂落魄的丫头。端了杯茶递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郁芳,正待绞尽脑汁说些什么,一个陌生太监跑到了我跟前,递了我块绿豆糕,对我道:“姑娘不必介怀,并不碍事的。”
他说的没头没脑,要是旁人定然是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然我却是清楚明白的,只对他点了点头,接过绿豆糕,道了谢,目送他离开。我往前边儿走了一段,扯开了帘子看前面的动静,正对上了胤祥射来的目光,我们二人目光交汇时,他对我扯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又暗暗竖了大拇指,对我眨了眨眼睛。我见他坐这副形容,自然知道那太监是他派的,他是在鼓励我,遂也点了点头,对着他释然一笑。
心里忽然好受了许多,默默站在那儿聆听着台上鼓乐声声。因着我站的地方还算隐蔽,又是躲在暗处,所以不太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不远处管事的嬷嬷也站着从后面看台上正表演的尽兴秀女们,嘴角扯出个弧度,轻轻自言自语。夏夜微风轻送,还是有几个字飘进了我的耳朵,大概是“天真”“可笑”“妄想高攀”等的字眼儿。
我以为,这个七夕宴会只是单纯的取乐而已,听了那管事嬷嬷的一番自言自语,倒是开通了不少。原来这宴会是宫中娘娘设的局,这是给皇帝把关老婆呢。再往深层想想,若她们的儿子娶了这些秀女中家里有权势的,对将来即位也是有好处的,这一方面,也就是把关儿媳妇了。
待的那嬷嬷离开,我才从阴影中踱出来。此时台上表演已快接近尾声,不少秀女也被叫到前边儿问话了。然这些“荣幸”中,没有我们三个。
郁芳此时颇为懊丧,原本明媚鲜艳的脸,映衬着昏暗的烛光,变得蜡黄蜡黄。她是期待被太子注意的,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而我以为她不被太子注意是好事,至少将来不用被牵连圈禁,然这样就又扯了晴暖的后腿,让她失去胤禛的青眼。转念一想,左右晴暖逃不出要嫁给胤禛的命运,算是舍了她这次,救了郁芳罢。
“姑娘,德妃娘娘叫你们三人前去回话呢。”一个宫女到的我们三人跟前道。
我哦了一声,帮着擦干净了郁芳脸上的残留的泪珠,由那宫女引着往前边儿去。心如擂鼓一般,想着德妃终于发难了,恐怕这次在劫难逃。因着这么一想,脚下就有些发软,万一将我们三人打几十大板以示惩戒,岂不是小命休矣?听说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而此番怕是要上演一首歌曲引发的血案。
不晓得是因了这个“德”字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那位高贵的女人竟从里到外都散发出圣母般闪亮亮的光辉。从笑容到举止,无一不是端庄大方,闲适有度的。
我低垂着头,紧紧握住了笛子一动不敢动。站在我旁边的郁芳手死死的攥紧了帕子,只有晴暖一人倒还放松,第一个轻轻行了福身礼。我和郁芳二人也赶忙行了礼,站在那儿不声不响。那德妃上下打量了一番晴暖,又打量一番我和郁芳,将手搁在几子上凉凉的问:“是谁作的唱词?”
她果真开始发难。
这次是我闯的祸,便由我来承担,万不能牵连了郁芳和晴暖,遂上前一步答道:“是奴婢作的。”
“哦?”她说,那戴在小手指的护甲轻轻叩击着几子案面,虽是在这热闹之处,那声音却如同叩在我的心上一般,声声都惊心动魄。
“你读过书?”她又问。
上辈子念书,学到《红楼梦》中第三章黛玉去贾府,贾母和宝玉前后问她可曾读过书的两次回答,老师说她第二次便答得极好,避了自己锋芒。想到这儿,我便答道:“不曾念过什么书,只些许识得几个字。”
德妃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无笑容,默了一会儿,突然厉声道:“虽我们满人家的女儿性子比之汉人女儿豪放了些许,但那并不代表没有了廉耻。私底下如何本宫不管,可今日竟当了这么多人的面唱了这般词曲,哪里还有些廉耻可言?!”
我吓的急忙跪地求饶,心里慌了神,只反反复复地说“奴婢该死”这四个字,郁芳和晴暖也吓的不轻,当即跪了帮我求情。此时周围已鸦雀无声,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射在了我的背上,凉凉的让我发怵,背上也慢慢沁出薄汗来。
“德妃娘娘,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便饶了她这回吧。”胤祥从人群中钻出来跪在我的旁边,为我求情。他这样为我,让我无端的想哭,鼻子酸的厉害,眼眶里慢慢蓄起泪水来。深吸口气,努力将眼泪憋回眼眶不让它流出来。
德妃不说话,冷哼了一声。
“是啊,德妃姐姐,哪个少女不怀春?况且这位姑娘年幼,姐姐便饶了她这回。”一个柔媚的女声插了进来,在这突兀的场面里激起一大波涟漪。我偷眼去看,却只看到了那女子膝部位置,那明晃晃的绸缎,上绣彩蝶翻飞,碧草如丝,知道这女子地位不低,不然哪里能大喇喇的叫德妃为姐姐?
她的话听着虽是为我求情,却怎么听都好像是在看戏时随便添的一句评论。这趟水越搅越混,倒不如德妃直接惩罚了我来的干脆!
|“本宫哪里是这样不通人情的?只是提醒她让她知道,这宫中不是想做社么便做什么的,做了什么事,得想想有什么后果!”德妃语气中虽然没了刚刚的色厉内荏,却依旧凉凉的,况且她的语气着实似在针对那个女子。那女子娇笑了两声,道:“姐姐自然是通情理的人,不然皇上不会赐姐姐这个‘德’的称号了。”
“宜妹妹这‘宜’字也最是匹配的。”德妃笑了两声,挥了挥手叫我们几个人起来,道:“以后可记住了?下去领二十记手板吧。”
我谢了恩,慢慢从地上起来,却发现脚已经软的使不上力了,只咬紧了牙关撑着地慢慢爬起来。忽有一双手从我宽大的衣袖里伸进来将我扶住了,抬眼望去,见是胤祥一脸的关切。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我却被这个笑惊得不敢动弹,幸而衣袖宽大,遮住了我们的手,忙将他的手推了出去,自个儿一使劲儿从地上起来,又对了两位贵人主子行了礼,匆匆退下了。
此时宴会已经结束,众人也陆续散去。我、郁芳还有晴暖三人慢慢回住处,为刚刚的事心惊,郁芳的脸仍旧惨白,默默地低头走路,晴暖也无语。
待走到一处小花园,听见后面有人低低叫我,回头见是胤祥匆匆从后面追着我们,到得我跟前,还未等喘匀气,便问我道:“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然这并不代表我很好,仍是心有余悸的,只是我不想他为我担心而已。或许是我的嘴唇咬得太死,让他瞧出了端倪,又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惊恐,他伸手过来,被我躲过,沉默了一会儿,胤祥道:“哎,我糊涂了,瞧你一脸的汗,又怎么会好呢?”
“我是因为热所以才出的汗。”我说。这会儿我真不愿意和他多做纠缠,毕竟这儿还算人多眼杂。
“等过阵子我就去对德妃娘娘说,让她把你指给我,她还是很疼我的。”胤祥拉了我的手,说。
这儿果真如我所说的,人多眼杂。待胤祥还要说些什么,那厢一个声音却突兀的从不远处响起来,是十阿哥,他说:“小红是我指明要的,我都跟额娘提过了!”
“什么小红?!她是我的亦繁,她可是有定情物在我这儿的!”胤祥一把拉过了我,害我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所幸他微扶住了我,让我站稳了脚。
“十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定情物在你那儿?难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十阿哥怒目圆睁,一手拉过了我,朝着胤祥大吼道。胤祥气急,又来拉我被十阿哥扯住的手,我硬是被扯的衣服都散乱,十阿哥又大声问我道:“他叫你亦繁,你到底叫什么?”
我一时慌了神,竟没想到他发难到我头上,再加上身体被他们一左一右扯的生生似要撕裂一般,鬼使神差地答道:“我叫亦繁,小红……小红是……是我的字!”
“你倒是放开她!十哥,你竟要抢兄弟妻么?”胤祥一掌对着十阿哥劈去,站在一旁有些慌的郁芳和晴暖吓的惊叫一声,再不敢凑上前来劝解。十阿哥胸前被劈一掌,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恶狠狠的道:“你倒还敢打你哥哥了?!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十阿哥!十三阿哥!你们都住手吧,若是闹到德妃娘娘、宜妃娘娘那儿可怎么得了?”我挣脱了胤祥的拉扯,忙跑上前去扶十阿哥,却被他一把推开,也跌坐在地上。十阿哥怒吼一声往胤祥那儿扑,两人瞬间滚做一团,扭打起来。
见到这副光景,我是又恨又怕,怎么两个也算是成年的人,做事竟这样不理智?一股怒气涌上来,我再不管什么,对着扭打的二人大吼一声:“都住手!”
胤祥的身材比之十阿哥毕竟单薄些,此时他已被打的脸上挂了彩,嘴角也破了。十阿哥也没好到哪里去,发辫散乱,衣服都扯的凌乱。听见我这么一吼,他们二人都停了手,坐在地上看着我。然我这一吼到底是没什么震慑力,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二人便又扭打起来,且反而比之前打的更狠。
我气的发抖,跺了跺脚,拉了郁芳和晴暖径直离去。却不想刚走了一小段路,一帮太监宫女已闻声围过来拉开两位阿哥,随后一声怒喝于众人之后传来:“住手!成何体统!”抬头去看,却看到一脸盛怒的德妃!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再没有了刚刚宴会上的闲适有度。
我们三人跪在地上,听着上面一声声的怒斥,大多都是责备我的。此番我是在劫难逃,我是造的什么孽,竟惹了那两位主子爷?现在又落到德妃手上,已不是打二十手板的事儿了。
“为了个女人竟做这副形容,圣贤书上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她训骂了胤祥和十阿哥,又调转话头来骂我:“本宫只当你年幼无知,却不想是个狐媚子!本宫真看不出,你这么一个人,竟有什么魅力能引得两位阿哥为你大打出手?!”
“娘娘……奴婢……”我想要辩解些什么,这狐媚一词套在我的身上不仅是讽刺,更是赤/裸/裸的伤害,明知我长的群众化,还为我冠了这么个词,岂不是让其他秀女对我群起而攻之?
“怎么?你还有话说?如此引诱阿哥便已犯了宫规,拉下去掌嘴!”德妃吩咐站在旁边的嬷嬷说。那嬷嬷领命,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就狠狠往我脸上掴,招招都打在实处。我只觉得左耳发懵,牙根发疼,一股酸涩伴着腥味从嘴巴里冒出来。
我心中有气,又不想就此讨饶,只倔强的挺直了身子任那嬷嬷一下下打在我脸上,咬着牙关将牙龈处冒出来的血吞了回去。
“德妃娘娘,您饶过亦繁吧,我们打架并不是为她!”胤祥一把抓住了德妃裙子的下摆,求道。德妃见我被打的不轻,喊了停手,又告诫了我几句,呼啦啦的一群人姗姗离去,只留下我们五人,哭的哭、叹的叹。
“小红,你没事吧?”十阿哥来扶我,却被我推开,我冷冷瞧着眼前狼狈的二人,拉了郁芳和晴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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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是那句话,同学们能留言么?好空荡啊!悲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