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炫目的白光总会给人马上要爆炸的错觉。陈早灵魂中刺眼的光久久不褪,杨将无法前进。可当他听到踢踏奔跑的脚步声时,知道家杨已经开始行动,他不能再等了。
右手无名指从刚才起就一直酸疼,可能是现实中的右手被陈早这个肌肉男紧紧握住的原因。杨将边跑边听,这里的回声就像一个人在空旷的练功房里跳踢踏舞。这是“门”外的空间,而即便是已在灵魂里行走无数日月、游刃有余的杨将,要找到灵魂的“门”也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还是在这种睁不开眼的情况下。
“必须先家杨一步找到‘门’,然后守株待兔。不仅要解救陈早,还要抢回家杨手里的‘香皂’。”杨将在心里定下主意,随后停在远处,解下戒指。
这枚戒环光洁如新,不会有人相信它已经存在于世上千年。在灵魂里,它似乎变得与现实世界中不同。它通体发出灰白的冷光,在半空旋转,如滚雪球般越转越大;渐渐在它光滑的表面上开始浮现密密匝匝的刻痕雕纹:哺乳的母亲,耕作的农人,炼金的术士,朗读的学者……几秒钟的功夫,它已经和杨将一般高,像齿轮一样恒速旋转着。
原先的冷光已经不再均匀,而是游移着分散开,又渐渐汇聚到戒环上的几处,像汪洋与漂浮的孤岛。它们点燃一组组秘符,逐一解放戒环中禁锢的古老魔法。
随着图案依次映入半空,杨将耳畔传来古稀老人悠远的叹息。这声音铺天盖地,好像弥漫在“门”以外的整个世界;但杨将忐忑中也明白,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这声叹息——像这样和戒环中的声音对话,杨将早就不是第一次。但无论多少次,每次解放戒环的力量,杨将总会留一手,还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洛瑟,”戒环老人显然是用这个名字在称呼杨将,“哦,我真高兴看到你还是这副样子。我以为又要重新自我介绍了呢。”
“好了老爷子,我遇到大麻烦了。”杨将尽量加快语速,但他实际上并不能看到老人,“我需要你马上把我带到这个灵魂的‘门’那里去。最好是门里。”
“就这点小事?”
“别小看周围这些白光……这些都是‘香皂’的力量幻化出来的。”
“不可能!”戒环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慌失措,杨将的脑海里浮现出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代表作《呐喊》,“我用永无休止的时间和轮回担保,用我和戒环的荣誉担保,从未有‘香皂’离开过我的控制!”
现在不是计较家杨的“香皂”从何而来的时候。“好吧好吧,无论如何请立刻把我送到‘门’内!立刻!”
又一次传来戒环老人的叹息,然后是庄重的仪式。
“他的名字。”
“陈早。”
“拥有香皂的人啊,现在用你的灵魂起誓!用《记忆之书》里父母的灵魂起誓!用神圣法典里的律条起誓!和我定下协议,我来为你解放‘香皂’中的禁忌力量!”
“我,杨将,以洛瑟的灵魂起誓,以洛瑟之父伊塔、洛瑟之母艾米的灵魂起誓,现在此处与戒环中力量的守护者、天使曼彻安特结下契约,启用‘香皂’中的禁忌之力,按我的意愿,让我在陈早的灵魂中畅通无阻。我愿接受《法典》的审判,如无法克制yu望,天使曼彻安特请用‘月之镰’将我穿胸毙命,戒环亦将易主……”
“行了够了,”戒环老人——天使曼彻安特——的声音恢复了起初的放松,“没时间让你连篇累牍。抓紧戒环,出发!”
随着一声刺耳的爆裂,半空中本来变幻不定的符文突然定格在一个杨将从未见过的符号上。只见符文燃起黑红色的火焰;符文四周,家杨的白色光芒被迫撤退,取而代之是炼狱般的橙红天幕。镂刻在半空的透明符文燃烧时,发出与木材燃烧一般无二的爆裂声,随着声音越来越大,杨将感觉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符文喷薄而出的力量——那是所有“香皂”均由杨将一人拥有后才显露出的、魔鬼般的力量。很快,杨将和他紧紧抓住的巨大戒环也被橙红色的天空包裹,白色光芒与黑红火焰的边界线向远方急速退去。
“啊!”
杨将只觉突然腾空而起,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其实“天旋地转”并不贴切,因为四周都是橙色天空、没有大地。他怕得用双臂环在粗大的戒环上,生怕自己被这巨大的力量甩出去,是否会落入炼狱也未可知。杨将虽然不知道“香皂”力量从何而来,但只从戒环的守护者是一名天使这件事来看,造出“香皂”的人绝非善类,说不定就是魔鬼?如果真是魔鬼,那在他看不见的脚下,等待他的八成是滚烫的地狱岩浆!这样一想,杨将更怕了,素日里处变不惊的神色全然不见,只是紧紧闭着眼。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戒环老人的哈哈笑声。杨将缓缓睁眼,半晌才舒心地笑出来。四周既不是炼狱、也不是白光,而是一片蓝天旷野。回头看去,不出杨将所料,他找到了存放陈早《记忆之书》的硕大书架。
“老爷子,谢谢!”杨将兴奋地高声喊。在这里他不必担心会被家杨听见,因为门外听不到门里的声音。他就守在门边,如果家杨真的闯入,他自信有不下一百种方法活捉她。
巨大的戒环仍在半空旋转,闪光的符文像幻灯片一样,一张连一张地展现在杨将面前。戒环老人的笑声愈发大了,此时杨将终于能看见他的模样——
天使曼彻安特高高坐在云松最高的茂盖下,一袭白服,沙金色的胡须一直弯弯曲曲地垂到离地面只剩几厘米的地方,闪着夺目的璀璨光芒。像所有的天使一样,他也有翅膀、有光环,可奇怪的是……
“我的天!老爷子,你的翅膀怎么了?!”
天使曼彻安特无奈地耷拉着头:“唉,洛瑟,我的好孩子,看来你又擦多了。你从上一个身体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让你把关于我的那些灵魂记忆保存着,结果还是擦了个一干二净。又不是第一次‘转体’,怎么还是笨手笨脚的呢?”
“如果你一直这么指责下去,那么下一次‘转体’时我还会像上一次那么做。”杨将比划了一个用橡皮擦的动作,他看见天使曼彻安特抿了抿嘴、假装看向别处,“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翅膀都焦黑如碳吗?”
“是契约。你和我定下的契约。你给我约束和释放‘香皂’禁忌之力的权利,同时也用这种剥夺我自由的方式确保我不会离开‘香皂’。”他看了看自己的翅膀,“每次完成协议,我的翅膀就更黑一点。你看,我像不像烤糊的鸡翅?”
“像。”不再担心家杨胡闹行为的杨将,此刻竟然感到片刻轻松。
天使用他焦黑的“鸡翅膀”朝杨将挥了挥,佯装不满:“告诉你,翅膀的事不会再对你说了!不会了!记在《记忆之书》里,以后咱俩共处的日子长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哟!让一位善良的天使一遍遍回忆翅膀被变成碳末的痛苦,你也太没人性了。”
“啰嗦。”
“你在叫你自己的名字吗?”洛瑟与啰嗦谐音,杨将知道戒环老人在“难得糊涂”,只好忍了这个冷到家的笑话。
“如果你的翅膀都……都变黑了呢?我还可以和你定下契约吗?”杨将突然想起这个关键问题。
老人笑了,从树上轻飘飘地降落下来(杨将猜他是用胡子做到的)。刚一落地,二人同时听到门外女孩的哭喊和咚咚砸门的声音。
“我想那个问题可以等等再讨论了。去解决她的问题吧。”
老人说罢,立刻没了踪影。半空中那些符文也隐退回戒环冰冷的灰白色光芒中,游走的图腾如融化般消失,戒环再次恢复了正常大小。
杨将从草地上将它拾起,带回右手无名指,深吸一口气,打开陈早的灵魂之门。
他要在内与外的交界线上,与家杨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