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扑通一声落在那扇似曾相识的门前。家杨已经到了。她散开马尾辫,长发像瀑布一样垂下。
“冰河丝芙……”宋时一瞬间仿佛看到冰山崩塌、在海面溅起冲天洁白水浪的画面。家杨的表情温柔而庄严,完全不是17岁女孩子应该有的那种表情。
家杨发现宋时在傻呆呆地看自己,红着脸微笑道:“进啊,去找泰姆。”
“哦……哦。”宋时上步去握门把手,却在释放香皂力量前停住了。
片刻后他问家杨:“你害怕吗?”
家杨看进宋时的眼睛。无论是作为倾慕宋时的“家杨”,还是古老的“冰河丝芙”,她都不曾嘲笑过他半分。也许在杨将眼中,宋时是软弱、天真、胆怯、情绪化的男人,甚至不算是他心里真正的“男人”;但她不同。她看得到宋时的这一切缺点,都源于他丰盛的心、他丰盛的感情。她欣赏他,所以从不嘲笑。这一次也一样。
“你害怕吧。”她温柔地回应,不是安慰,是肯定的语气。
宋时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叹气道:“我总是这么没用。我怕泰姆会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怕从这里走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坏人,我怕我是以邪恶的方式传承我的灵魂,我怕我曾在不经意间侵犯了杨将的灵魂,还做了‘灵魂植入’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家杨仰头看他。下一秒,她环抱住他,柔软的身体轻轻将他包裹。
宋时的眼前一片洁白。
“不管怎么样,你在我心里都是现在的宋时哥哥,我不会离开你。”
醉心的嗫嚅,像拥有法术一样,安抚了宋时忐忑的心。
门里的世界和刚刚不同。杨将贴心地为他们省去了一大段路,所以他们刚进门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制炼街了。回头看去,那扇灵魂之门被装饰成金店的门脸,他们就好像刚从金店走出的客人一样,连服饰也变得入乡随俗。
二人对视,迈开步子,融入这条繁忙嘈杂的古老街道。
“那边的小姐!要一把防身的细剑吗?可以缠在腰上的,像束带一样,非常轻便!来一把吧!”
寻声望去,他们看见一个衣衫考究的年轻商人,无论衣着打扮还是气质语气,都不像这条街上的人,更像外地来此的游行商旅。丝芙觉得怪,按常理应该只有这条街上的制造商才会在店门口摆摊贩售,不会有外行甚至外乡人来此戗行。
她很好奇,于是拉着宋时朝这个招呼她的商人走去。
他铺了块彩色格子的布在地上,那柄细剑正端正躺在彩布中央。商人捡起剑,一脸笑意地递到家杨面前:“试试这一把,你一定会喜欢的。”
丝芙把玩着精美的细剑,试着将它缠在腰间,果然隐蔽不易发觉;如果需要长期在这条街行动,这应该是必备之物。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从肤色看,先生你不是这里的匠人。”
“您二位不也如此?”那商人收敛的微笑背后,是一场暗涌,“小姐您肤色透亮如雪,发色海蓝,应该不是在这沙漠城邦生长的人吧。还有与您同行的这位绅士,通体洁净,没有满是污泥铁锈的头发和围裙,更没有佩剑。我猜,你们应该是被专业剑士护送而来的学者。”
家杨笑笑,从口袋里捏出两枚金币。金币从指尖轻轻滑落到商人手心,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那商人满意地收好交易所得,看着丝芙将细剑系在裙带上。
一直不作声的宋时忽然清了清嗓子。丝芙和商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宋时右手叉腰,左手自然地环住丝芙的腰,问商人:“很愉快的买卖,价钱也合理。我很好奇,您又是来自何处呢?您又觉得我们二人来自何处呢?”
丝芙安静地停留在宋时的怀抱里——任他的左手悄悄摸上自己系着剑的裙带。
那商人愣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路过的街客和附近的摊贩都扭头看他们,这三个肤色白净的人瞬间就被一群古铜色皮肤的人围住。繁忙的街停止流动,他们仿佛现在才注意到这里有几个异乡人。
“喂,白佬,”附近摊位的一个愣头小子不满地喝道,“你影响我们生意了!又是你扰乱这条街的秩序,再这样信不信我们把你打出去?”
“就是,以为养父是这条街上的男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怎么说也是城外的野种。”说话的是另一个摊贩,他和白皮肤商人年龄相若,正掰着脚抠趾缝里的泥。
听到被特意强调的“城外”一词,不知为何,整条街的人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他们全部都听得懂这词里的讽刺和喜感,只有丝芙和宋时不懂。
但即便这样,卖他们细剑的商人仍然从容。他站起身,掸掉落在裤子上的土,并不愠气地说:“制炼街的亲爱的兄弟们,我要向你们证明,我们是一家人。”说罢,他突然抬手指着宋时、丝芙二人大声说:“这两人拥有‘香皂’!他们是邪恶的余孽,抓住他们!”
等丝芙明白过味,宋时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她腰间的细剑,飞一般劈杀着闯出层层叠叠的人群。几秒钟之后,喊杀的咆哮在他们身后骤然响起。整条街的棕色皮肤汇成一道河流,在这拥挤狭窄、破落肮脏的巷子里狂躁地流动,如同铁锈的熔浆。
宋时一路剑舞,也不知身体哪部分的潜能被激发、哪部分记忆被唤醒,他感觉到自己是个用剑高手,说不定正是名剑客;而丝芙被他拖拽着,一面躲避挡道的砖石,一面寻找可以躲藏的地点。
“快点,要被追上了!”宋时高喊。
就在这时,丝芙一眼便望见泰姆的矮房子。她知道暴走的城民马上就要冲过来。横竖是死,不如赌一把。她忽然大力拽住宋时的衣领,脚下用力一蹬,二人脱离原来的轨道,几乎是飞着跌落在泰姆店铺的门里。
然后,门被“咚”地一声撞上。
宋时在凝重的黑色中喘粗气,丝芙却大气不敢出。门不是他们关的,这里有别人——不是杀他们的人,就是要救他们的人。
那微弱火光,构造出一个橙红色的神秘空间。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火光之前,俯视地上的二人。
宋时感觉到丝芙握着自己的手劲更大了,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他手中的剑不知掉落何处,赤手空拳的宋时做好了用生命保护家杨的准备。
“呵呵。”那个男人笑了。他的声音令他们忽然寒战,也让他们觉得似曾相识。
——“我的眼光不会错,您二位一定会喜欢这把剑的。”
他们面前站着的,正是招引来这场追杀的罪魁祸首,那个来自“城外”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