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洛瑟怀抱冰冷的盒子坐在马车里。母亲艾米反复在耳边强调集会上的礼貌规矩,可洛瑟全部心思已经都扑在这个神秘的盒子上了。他猜想所谓“香皂”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像精灵一样围在他身边飞?他知道,每个人的香皂都会用不同形状的容器去承载。有个曾经和他一起参加钓鱼大赛的女孩,洛瑟记得她的容器是银质手链——以及她是个绝对的美女,虽然比他大将近十岁。
“儿子,爸爸考考你。”伊塔搂着儿子的肩膀问。洛瑟一下子精神起来,他最喜欢和父亲进行这样的知识问答。
“爸爸问你,《法典》是出于什么目的而编撰的?”
“禁忌之力深不可测,只有分散才能控制。神职者们为了维持这样的局面,编写了有约束力的《法典》,防止禁忌之力造成伤害。”
“好样的。那我再问你,如果有人企图合并禁忌之力,会受到什么惩罚?”
艾米听到这儿心头一紧:这正是法典委员会即将做的事情。
“这……”洛瑟最怕回忆关于惩罚的章节。
艾米拉住丈夫:“洛瑟还是孩子,这对他太难了,也太残酷了。他还不到10岁。”
伊塔没有理会妻子的阻拦:“洛瑟,告诉我。”
“《法典》里描述,禁忌之力一旦脱离控制,不是人力可以控制得了的。除了法典委员会和神职人员,只要是有合并禁忌之力企图的人,都将……将被熏瞎双眼,永远幽禁在黑狱最底层。可是爸爸,没有人敢这样做吧?香皂一旦被合并,合并者自己能不能活都不知道啊。”
“是啊,”伊塔叹了口气,“只有重新分配力量的时候,它才能在神职人员和法典委员会的合作监督下被融合,但即便这样,也会重重守卫万分小心。那么,考你一个《法典》以外的:你知道迄今为止,有历史记录的最大规模的融合发生在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每个小孩子都知道!”洛瑟感觉对话似乎被父亲导向什么地方,“是在十年前的‘荆棘林战役’中。那场战役在荆棘林爆发,持续了四个月,科赛城邦的进攻始终得不到有效抵御。最后,在十几尊神像、上百名净身过的青年男女的严密守护下,全城邦的法官、委员、圣职者,甚至平时住在管制区的混血异教徒,都聚集在集会广场,融合了他们的禁忌之力。听说融合后的一瞬间,天空被黑红色的火焰吞噬,科赛城邦的士兵无一生还。火焰退却之时,连神像也遍布裂纹,那些职守的青年人再也没法唤起关于那一战的记忆,记录下这场战役结尾的还是一个流浪艺人。”
艾米和伊塔对视几秒。面对这样的儿子,他们没什么是不能坦白的。
“洛瑟,好儿子,仔细听我说,全部牢牢记在心里。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打开你的盒子。只要我和妈妈让你闭上眼睛,就绝不能睁开。万一出现任何意外,不要回家,你的衣袋里装着足够你生活的金币。你要带着盒子一直向南跑,到邻邦找皮革匠人泰姆,他会像兄长一样照顾你。”
“可是、为什么!”
“别问!答应爸爸。”
“我……那你和妈妈、你们俩怎么办?”洛瑟快哭出来了,“你们会死吗?”
父母亲只是笑,然后同时亲吻了洛瑟的双颊。
“你妈妈用这十年的时间,制作了两条甬道。我们会利用甬道逃走。放心吧孩子,父母会永远与你同在。”
洛瑟点头。他很快就会明白,所谓“同在”,就是永别。
(二)
集会广场的戒备比艾米想象的还要夸张——至少洛瑟是这么想,因为他看见母亲大张着嘴,并且持续了十几秒。她显然是对这一场景措不及防。
近万市民聚集在碗形的巨大广场上,为纪念“荆棘林战役”而建造的钟楼屹立于广场中央,象征希望和生命,使人敬畏却又亲切。与平日不同的是,许多骇人洁白的高大神像如擎天巨柱般树立在广场四周。洛瑟粗略一数,至少过百。每一尊像都有二十米高,广场里还散布着不少运输它们用的粗大圆木和绳索。昨天还没有,一定是连夜完成的。洛瑟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一夜未归。
身穿紫色服饰的神职者和身穿金色服饰的法典编写者站在人群最外周,除了大法官和最高神父高居演讲台外,其他人仿佛构成一道无形的包围圈,将近万人民封闭在这拥挤的广场上。艾米和伊塔护住洛瑟,按要求和一群不熟悉的人站在一起。
眼尖的洛瑟一眼便认出身边的女孩儿——和她的银色手链。
“嗨,你是钓鱼大会的选手吧?还记得我吗?洛瑟,呃……‘学究洛瑟’。”洛瑟不在乎自报诨名。
女孩一头闪亮的蓝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在洛瑟看起来就像故事里的水晶冰山一样美丽动人。她并没有回答洛瑟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他。裙裾微澜,腕上的铃铛也碰撞奏响,乐音清美。洛瑟彻底不能自拔了。
他去年见到这女孩的时候,她就从未开口,亦未露出过笑容。只因为二人坐在一起,共用同一桶鱼饵,因此才算熟识,赛程过半时,女孩已经会主动朝他点头致礼了。洛瑟虽然不过八九岁,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一位在城邦少有的绝代佳人,自然成了洛瑟梦境的常客,从此甚至对灵秀可人的母亲,也少了从前的眷恋和欣赏。
远处忽然嘈杂起来。洛瑟丢下蓝发女孩,退回到母亲怀里寻求庇护。随着大法官和最高神父走上演讲台,广场登时静如永夜。随着大法官一声令下,十几名工作人员将一座刑架抬上广场。
“啊!”几千市民同时愕然惊叹。
艾米紧皱眉头,伊塔的表情则多了无奈和忧虑。洛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会回答他的问题,所以像对自己说话那样喃喃自语道:“我们不是没有死刑吗?”
“那是对活人。”
洛瑟猛地转头,说话的正是沉默的冰川美人。
“你说什么?”
冰川女孩直视着他:“你听说过‘灵魂的甬道’吗?”
洛瑟摇头:“我没使用过‘香皂’。”
女孩微笑,但笑容转瞬即逝:“人死后,灵魂是不会像书里说的那样永生的。人死了,灵魂也会消失,留下的只有人与人的记忆罢了。但是,父母抚养孩子,父母的灵魂就会一点一滴镌刻在孩子的《记忆之书》上。父母的爱越深,留在《记忆之书》封面上的灵魂碎片也就越大。等到父母百年之后,虽然他们大部分的灵魂都随万物更迭而消散,但仍有一小部分会留在孩子的灵魂里。这便是为什么人人都要抚育后代的理由: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灵魂灰飞烟灭。”
“那‘甬道’是什么?”
“建造‘甬道’必须借助禁忌之力。”
女孩顿了顿,望向刑架的方向。不知何时,疯老头克克兹已经被抬了上去。艾米想捂住儿子的眼睛,但伊塔坚持让他看下去。幸好如此,洛瑟才能继续和女孩交流。
“‘甬道’是两个灵魂之间的通道。在危急时刻,如果灵魂希望得到保存和救赎,它可以在禁忌之力的帮助下脱离肉身,从‘甬道’进入另一个灵魂的‘门之里’。你知道的,灵魂里有道门,除非灵魂的主人自己自愿,否则没人能打开。”
“哦抱歉,我不知道……”洛瑟有点动气,“我没见过灵魂,没见过‘香皂’。我是白痴。”
女孩显然不在乎洛瑟的道歉。她似乎急于让洛瑟了解一切,于是加快了语速:
“‘甬道’可以避开灵魂之‘门’的阻挡,将一个灵魂送到另一个灵魂中去。但是正如它的名字,甬道是不会在‘门之里’有出口的,它是一个地下的存在。它将长眠在地下这条长长的甬道里,就像寄生一样,连获取养料的方法也像。同样,只有‘宿主’可以将寄生的灵魂解放。不过,多半宿主会因养料干涸而很快死去,那时‘甬道’里的灵魂和宿主的灵魂都会永远消失。”
说实话,洛瑟并没听懂太多,但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要对克克兹用刑的原因。
“妈妈!”他拼命拉紧艾米的裙子,浑身发抖,“这个刑具、这个刑具会让人死吗?”
艾米悲哀地看着儿子,极不情愿地点头:“如果全民公投通过,克克兹将被处死。”她沉默片刻,加了句,“法典城邦的第一次死刑。”
“法典委员会要消灭的不是克克兹的肉体,而是他的灵魂吧!”
一瞬间,伊塔和艾米只觉浑身像过电一般。他们惊讶地看着儿子。洛瑟颤抖的身体带着揭破真相的一股冲动,他迫不及待地说出心中所想:
“克克兹的灵魂里,一定有一条‘甬道’!他自己建造的甬道!有灵魂藏在里面!虽然我不知道克克兹为何受审,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藏在克克兹的灵魂里面,但我知道法典委员会千方百计要消灭的,正是在甬道中惊惶躲避的那个灵魂啊!”(预知后事如何,让我们在太阳出来以后,相聚第十三节。谢谢读者们!在文章里留言恐怕是作者的“特权”吧?期待你们的点击、收藏、推荐!更期待你们的不吝赐教!你们的留言和评论是我前进的最大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