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袅袅升起,彤槿焦急地望着王昀,从梧桐树上传来的蝉鸣声音听到耳里,特别呱噪特别刺耳,彤槿额头小汗珠越来越多,显然这变故措手不及。再偷瞄太学生这边,却见那几个平时写诗厉害的内舍生俱意气风发的模样,看来对这题这韵颇为合意;有孚那边背对着自己,也没法知会到……
远远地,却见王昀小声对钱愔愔说话,接着钱愔愔提笔写字,很快那边便没有了动静,王昀把纸倒扣住,默默静候大家。香越来越短,诗稿陆陆续续传来,王昀也把那张纸递出。
朱蔷把诗稿收齐,打乱次序给到彤槿。彤槿赶紧逐篇通览一遍,竟然没发现不合格律的,于是,眉头一展,逐一念稿,只把觉着好的挪后留着,最后念道:
鸣蝉末伏响回廊,
摇叶青桐池水旁;
闻说枝间不巢雀,
会因此树待真凰?
果然,坐中不少人抚掌叫好。随后,彤槿说了前三名次,问有无异议,待见得众人信服,这才说道:“时间无多,奴家约略说说为首的这稿,妄自菲薄,不胜惶恐。”
众人齐声称喏。
“此诗起承转合,中规中矩,妙处便是从身畔景中脱颖,说事别有所寓,所寓别有标格……”
众人称是,相互间打量询问:谁?
身边钱愔愔长跪欠身万福,道:“还是潇湘先生!”
王昀赶紧直起身环圈作揖,连说侥幸。
近体诗以律诗为标准型,尤以中间颔联、颈联二联需词性对仗为难;长律、排律则是中间对仗联的延伸,多以数量吸人眼球,难免堆砌辞藻,所以自古以来向无真正精品;绝句则是省去中间二联,虽则最短,若要写好反是最见功力,区区五言二十字、七言二十八字之间,不仅内中起承转合高度精炼概括,还要兼顾逻辑伏笔,容不得半个闲字废言,若有丁点不逮,可谓字字扎眼。所谓加法容易减法难,取舍之间,不是谁都能舍,也不是谁都能知舍。
唐宋重文,诗赋之间,好与不好,多是识货之人,所以彤槿所评皆无异议,赵师诤、李建生、木待问虽不甘心,但也无话可说。众人恭喜一番,这才慢慢散去。殷莲行来,跟王昀万福,说要耽搁彤槿小会。王昀淡淡一笑,道声“随意”,自行让到一畔。殷莲遂拉了彤槿一旁去和匀娘说话,王昀与众人一一作揖道别,再和有孚、公亮、公著、抗孙辞谢,让他们先行离去。这才去到池边梧桐树下,坐了胡床静静看着池中荷花,候人。
“潇湘先生,理该罚诗一首。”身后,一片叮淙声响处,传来女子声音。
回头看见是殷莲挽着彤槿过来。彤槿赶紧接过话:“殷莲姐,却是放过自家们先生罢,这已斗过两场了。”
殷莲只是不依,彤槿则因着昨日托情的事理亏,只得由着她唤女使去取纸笔:“题便以这荷花,不,便以这池塘上飘着的那片荷花花瓣,上平东韵。”
那片花瓣白里透红,泛在水面,煞是好看,王昀先已看了多时。写绝句,本就是快手,纸笔到手直接就写。
唇印涟漪翻湿红,
琉璃圈点影朦胧;
藕香脉脉何相似,
碎雪轻霜两不同。
搁笔,也不待人评说,作揖,告辞。彤槿万福了,赶紧跟在身后。
“先前,殷莲姐姐还怨自家耶,”彤槿陪着小心,“言说先生分明便会,害人费心劳神,所以强来罚先生一首诗。”
“这个,”王昀轻声道,“其实我并没说我不会。”
“自家宽解了甚久,只不依。”
“这次,让你费心了。”
“先生别这般说,若早知得先生全能应付,便不惊忧一宿了。”
“自家们的风俗习性多是不同的,有了你们第一轮诗,这才知悉规矩,也了解得太学生们根底,这才有把握。”
“舍人也言及先生隐居多年,与世隔绝,昨时林姐姐也有说知,奴婢知道的。”
“往后,见着自家们不合规矩不合习俗之事,就烦你提醒着,该说的只管直说。”
“先生言语太过降尊纡贵,先生但有吩咐,奴婢定会遵从。”
“回来了!”刚一进到天井,就听到黄黎雪嚷嚷。
三人拥出,到敞厅旁的楼梯口迎着。赵媜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
“有彤槿呢,自然没问题。”
习惯使然,王昀跟着三人上到楼上走廊,跟到第一间闺房门口,却被彤槿一把拽住衣袖。
“潇湘先生,闺房可不能随便进的。”
王昀抬起的一只脚,刚过门槛尚未踩下,闻言收回脚,尚未站稳,却不想前面赵媜转身扯了衣袖猛一拉,不仅生生被拽进去,还直接撞到林瑆彣和赵媜身上。
王昀举起双手,尴尬地说道:“这事不怨我。”
林瑆彣忙着给彤槿解释,说:我们那不忌讳这个。
“我觉得我该说说规矩和注意事项,”王昀退出一旁,说道,“既然你们住在闺房,就该叫我‘zhe(上父下者)’,入乡随俗吧,可不能让彤槿看笑话。”
“zhe(上父下者)?”
“zhe(上父下者)!”
“zhe(上父下者)zhe(上父下者)!”
“唉!唉!!唉唉!!!”
彤槿见三人叫王昀为zhe(上父下者),实在忍不住掩嘴笑了。王昀惯会转移人注意,边扯了彤槿衣袖下楼边说:“既然闺房不让进,还是都去敞厅说话吧,一起把偏房收拾了,既可做书房,学诗下棋练字,还可以品茗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