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兵入关，山海关已经失去其战略意义，如今这天下第一关，当属潼关了。
潼关，地处晋、陕、豫三省交界要冲，东可入中原，西可入关中，战略位置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李自成从北京撤退后，多尔衮命多铎、阿济格和吴三桂率精锐急速追击。在庆都追上大顺军，蕲侯谷英率部狙击，兵败战死。又战于真定，再败，大军人困马乏，经井陉退入山西。而清兵也因粮草将尽，又需拱卫京师，也开始后撤，返回北京修整。
李自成从山海关开始，连续败逃一千五百余里，军容不整，士气低下，叛逃者甚众。李自成开始疑神疑鬼，见李岩主动请缨，欲前去收复河南，听信丞相牛金星谗言，以为李岩也要叛逃自己，一怒之下错将他杀死，大顺军痛失一栋梁之才。
李自成部在山西短暂修整后，军中开始讨论，为究竟是退守西安，还是调兵入晋，防守山西而争论不休。最终，李自成率余部西撤，返回西安，在固关、大同、长治、太原、临汾留下数将镇守，兵力近十万，只是无坐镇大将统一调度和指挥，皆各自为战。
多尔衮虽在京中忙着迁都，却不忘采纳洪承畴的绥靖之策，派明降将吴惟华招抚山西，紧随其后的是固山额真叶臣等率亲兵为武力后盾，恩威并用。守备大同的姜瓖投降，叶臣统率清军破太原，大顺诸将或败或降，山西大部落入清廷之手。
十月，英亲王阿济格同平西王吴三桂、智顺王尚可喜等部，由大同经榆林、延安迂回入陕进攻大顺军；豫亲王多铎率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等部进军江南。
多尔衮入关仅十万兵力，本就不足，只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兵分两路，分别进攻李自成和南明。多铎所部强渡黄河后，正值李自成反攻河南怀庆。此时多尔衮才意识到自己战略失误，急忙令多铎西向增援怀庆，然后与阿济格南北夹击潼关，山东、河南一带仅余肃亲王豪格所部。哪知无心插柳，多铎这一渡河，却将高杰从江苏徐州引诱到河南归德，在睢州被许定国所害。许定国降清后，跟随豪格四处征战，占领了河南大部。
十二月底，多铎兵锋已经到了河南灵宝，击溃大顺军张有曾部后，大军挺近到潼关二十里之外扎营。多铎先派探马前去探听情报，自己带着洪承畴、孔有德、汤若望、耿仲明、唐通等前去查看地形。
汤若望，西洋传教士，早年以传教之名来到中国，以成功预测三次月食而震惊于世。崇祯三年，受礼部尚书徐光启举荐，在北京任职钦天监，推广介绍同代的西洋先进技术和工艺，如冶金、天文等。曾协助徐光启编写《崇祯历书》，后又受命督制西洋大炮。清兵入京，汤若望也受到清廷重用。
当多铎等人望见这座高耸的天下雄关，皆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洪承畴也是暗自心惊，眼前这坐险关，被李自成修葺加固得犹如天堑，垒城之石，皆采自华山，坚固无比。
多铎叹道：“城墙如此之高，云梯如何架得上去？即便兵临城下，弓箭也难以射中城上之敌。各位将军还得拿个主意，怎样才能攻打潼关。”
众将南征北战，攻陷城池无数，只是那些城池，如何能跟潼关比？皆纷纷摇头，一筹莫展。
洪承畴道：“王爷，若正面攻打，这潼关只怕一年也打不下来。须得南北夹击，方能克敌制胜。不知英亲王阿济格部目前已经到了何处？”
多铎道：“英亲王绕道蒙古，偷袭陕北，只怕还要些时日。”
洪承畴道：“潼关若是强攻，守军居高临下，我军有全军覆灭之险。如今只能以红衣大炮日夜攻击一处，方能轰破这座天堑。”
多铎一听大喜，对孔有德道：“孔将军，火炮营何时才能到达潼关？”
孔有德原为辽东大员毛文龙部将，深谙大炮铸造和攻击之法。崇祯时期，明军中已大量装备火炮、火枪。清兵在关外屡屡被大明守军挫败，皆因明军火器威猛，连努尔哈赤都伤于炮火，皇太极更是险于死在炮火之下。后降于清廷，成为成建制降清的火炮队伍之一，耿仲明便为其二。
孔有德禀道：“末将炮队，有佛郎机炮一百余门，其重量从数百斤到千余斤不等，红衣大炮不足二十门，轻则数千斤，重则上万斤，虽安置在炮车之上，但行军依然迟缓，估计还需十日左右方能到达潼关。”
中国第一次见识西洋大炮威力，还是在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时葡萄牙数艘帆船在护航舰队护送下，抵达广州，礼节性地鸣炮三响，其声震天动地。史载：“放铳三个，城中尽惊”！广州城内军民以为夷人要攻城，一片混乱。后来朝廷与洋人购买、仿制大炮无数。丰臣秀吉从日本派遣十余万大军进攻朝鲜，倭寇当时也配备了火绳枪，一路所向披靡，顷刻间便打至平壤。明总兵官李如松奉命率近四万明军渡过鸭绿江，入朝参战，用火炮将倭寇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多铎叹道：“我军有火炮营，李闯岂会没有？本王甚是担心，麾下将士打完了，这潼关还是无法攻下！”
洪承畴道：“王爷勿虑，李自成不过一流寇而已，四处流窜，日行数百里，辎重早已丢失殆尽。某料他军中最多也就有佛郎机炮而已。我军可正面佯攻，诱使李闯增援潼关，如此陕北一带必然空虚。待英亲王突破陕北，攻破榆林，兵锋直指西安时，潼关可不战而胜。”
多铎问道：“你们一下说佛郎机炮，一下说红衣大炮，都是大炮，难道还有什么区别？”
汤若望禀道：“王爷，寻常大炮，都是从炮口装药，因此发射之后需等炮管冷却，方能再继续发射。而佛郎机炮通常配备三至五门子炮，将火药、铁子等装入子炮后，再将子炮从炮身一侧装填，如此滚烫的炮管不会与火药接触，子炮循环装填，母炮便可不停发射。”
多铎赞道：“如此佛郎机炮岂不是最好的大炮？”
汤若望摇头道：“佛郎机炮虽能不停发射，但毕竟炮口尺寸有限，射击距离不远，可配备开花爆炸弹、铁子霰弹、实心弹等。若以威力而论，当属红衣大炮。红衣大炮口径大，若填充铁子霰弹，一炮便可装填五百余枚。若敌军密集冲锋，这一炮下去，至少要杀伤一百以上。若装填实心铁弹，一枚铁弹可重达十余斤，一炮便能将城上巨石打碎。红衣大炮虽也是炮口前置装药，但发射之后可用水冷却炮管，然后用膛布擦拭干净，再装填火药，如此炮管便不会炸膛，伤及自身。”
多铎道：“如你所说，实心铁弹用于攻城，铁子霰弹用于杀伤冲锋之敌兵，那这开花弹又能如何？”
汤若望道：“开花爆炸弹主要用于压制敌方火炮，杀伤远处敌兵。只是炮弹上的引信需精心计算，若留太长，炮弹砸地后便成哑弹；太短，炮弹便会在半空中爆炸。”
多铎道：“既然如此，待红衣大炮来潼关后，悉数装上开花弹，轰击关上守军。”
汤若望摇头道：“王爷，红衣大炮如何装填开花弹，下官还未研究透彻。若要用红衣大炮杀伤城楼之敌，只能装填霰弹，如此便需将大炮向前推前，炮手容易被敌所伤。”
孔有德也道：“有经验的炮手，需悉心培养多时，那可是军中的财富，若象普通士兵一般使用，末将以为得不偿失。”
多铎笑道：“这个本王是知道的，就以你等众人来说，本王当宝贝一般捧在手心，那是不肯让你们冲锋陷阵的。”
潼关之上，守将马世耀见远处有数十名清兵正在朝潼关观望，心知必是清兵大官，派骑兵五百冲出城去截杀。多铎等见城门处奔出数百骑兵，急忙后撤。大顺骑兵穷追不舍，鏊拜见状不妙，急忙也率数百骑兵奔出大营接应。两队骑兵在高原之上厮杀片刻，大顺骑兵不敌，丢下百余具尸体，逃回城中。
李自成在西安听闻清兵已逼近陕北，亲率刘宗敏、贺人龙等精锐十万前来增援。又听急报说多铎一部已经逼近潼关，大军停在洛川左右为难，不知该增援陕北，还是潼关，在洛川观望停留十余日。
多尔衮见多铎在河北进展迟缓，责其迁延不战。多铎无奈，不等大炮到达，开始率部进行攻城。
第一日战斗下来，清兵折损士兵数千，好在大部均为降兵，未伤其精锐，多铎并不心疼。
洪承畴又献计来了，道：“王爷，欲迷惑李闯，我军需不停攻打，只是每次攻击规模渐渐变弱，诱使守军以为我军渐为强弩之末，出城与我决战。”
多铎点头道：“潼关牢不可破，如今本王不可能先入关中了，只能策应英亲王的北路大军。”
连续数日，清军进攻规模从数万、一万到几千，不停攻打潼关，每日关下都要留下数百具清军尸体。
李自成听潼关告急，终于下定决心，将大军从洛川开往潼关。到潼关后，听马世耀禀说清兵攻势一日不如一日，哈哈大笑道：“多铎不过一莽夫而已，他懂得用什么兵？孤听说他手下不过八万人马，打了这么多天，至少伤亡两万。而孤有十万大军，加上马将军潼关三万守兵，总数不下十三万，可一鼓作气，先灭了多铎，再一路北上，消灭阿济格。”
牛金星道：“皇上，清廷之中有范文程、洪承畴等谋士，皆诡计多端，切莫中了他诱敌之计。我军只需守住潼关，多铎见势不可为，必然退去。”
李自成冷笑道：“多铎退去之后呢？若未能消灭他有生力量，终究是一大患。孤听说多尔衮进山海关时，上至七十、下至十岁的男子悉数被征为士兵，如今关内，若只论清兵，总数也不过十余万。孤这次倾巢出动老营之兵，你当为何？一则我军自山海关一败，士气低落，急需一次大捷，提振全军将士信心；二则为歼灭清廷有生力量。龟缩于关上，岂能实现？”
马世耀心中惴惴不安，心道，皇上该不是暗中影射自己，只顾着防守，不主动进攻吧？只是以目前而论，我方占地利之便，防守只怕是最好的策略。
牛金星听李自成如此一说，也不再敢言语。李自成自从退出北京后，性情大变，稍不如意，便会杀人。李岩被杀，虽自己也曾向李自成进过谗言，最主要的只怕还是李自成忌惮此人之才，怕他背叛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