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码头上群雄聚集。戚寿国和郑森帅群雄祭过义旗,喝过血酒。号角声中,群雄依次开始登船出征。
刘三和盖问天两人拜别了洞庭老三,紫儿和戚家那假小子牵着手站在旁边,笑盈盈地等着他。刘三很是生气,从她们身边走过,瞧也不瞧一眼。紫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碎步赶了上来,牵着刘三的衣角道:“刘大哥,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嘛!”
见紫儿低垂着头,装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刘三几句责备的话便缩了回去,只是道:“以后可不许乱跑,要去玩也得告诉一声,免得别人担心。”
紫儿双脚一跳,笑魇如花,道:“恩,知道了!”将身畔的那假小子拖过来道:“这是我好姐妹,戚爷爷的孙女戚盈盈。”
刘三和戚盈盈见过礼。那戚盈盈年龄比紫儿稍大,模样和盈儿一样俊俏,但落落大方,行事干练,颇有乃祖之风。
刘三道:“紫儿,戚小姐,总舵主吩咐我们上郑公子的船,为郑公子掠阵,我们就一起上去罢!”
戚盈盈用手捋了捋额间风乱的碎发,道:“刘少侠,你就叫我盈盈吧!我虽是女儿身,但从小便作小子带大,叫小姐很不习惯。”
刘三脸一红,应允道:“是!”
紫儿却追着刘三,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问道:“刘师傅,我昨天没回来,你真的担心了吗?”刘三却不理她,快步跟上郑森,上了一艘三桅炮船。随后百余艘蜈蚣船、福船、车轮舸、子母船尾随其后。但见三桅炮船上红旗挥动,江阴江面之上众船浩浩荡荡,朝长江口驶去。
行至未时,只见吴淞口外海平面上出现若干小黑点,手下见状来报。郑森走上船头,持望眼镜观察了片刻,道:“船是从外海面驶过来的,只怕是倭寇的船。”
手下禀道:“昨晚接到南安伯的飞鸽传书,战舰正星夜兼程,只怕还要些时辰才能到吴淞口。公子,要不要等将军的舰队前来,再一并开战?”
郑森将手一挥,道:“敌军远来疲敝,我军则是以逸待劳,此乃一胜。我军顺风顺水,敌军则在下风,此乃二胜。我军乃正义之师,敌军乃鸡鸣狗盗之徒,此乃三胜。战机稍纵即逝,岂能给敌军片刻踹息之机?!”挥动令旗,船队排成战斗队形迎了上去。
渐行渐近,正前方一字排开数十艘海盗巨舰,皆悬挂骷髅旗,见船队迎向驶来,便吹响海螺号角,船队排成锋矢阵型冲上前来。三桅炮船上红旗招展,战鼓擂响,全军将士听得这震天动地的战鼓声,莫不心情澎湃,热血沸腾。几十艘子母船如梭般冲向敌阵。未及靠近,但见敌船上火光频闪,却是敌船上荷兰国的红夷大炮射程甚远,未待进入己方射程便率先发炮。只见海面上四处爆裂激起数丈高的水柱,几艘子母船炸成碎片。但仍有二十余艘冲入敌阵,引发柴草火油,几艘领头的敌船陷入熊熊裂火之中,随后失去攻击能力。子母船得手后,子船脱离母船正待逃逸,却被敌船上如雨般的火器摧毁,海面在火光映衬之下一片血红。
就在子母船冲入敌阵之际,我方船队全速行进,进得射程之内。红夷大炮、佛郎机炮连连发射,海面上炮声隆隆,双方数十艘舰船腾起大火。随后未配备大炮的蜈蚣船、车轮舸冲入敌阵,打乱了海盗船队的阵型,双方开始短兵相接,火铳、火箭如雨,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郑森也帅三桅炮船等数艘战船冲入敌阵。甲板上水手皆手持藤牌利刃长矛,口中嗬嗬而叫,待两船接近时,便跃上敌船,十数人一组,竟是戚家军的鸳鸯阵。对倭寇一人是一组,对倭寇十数人仍是一组,长短并用,攻防结合,当者披靡。倭寇虽刀剑锋利,单兵作战能力高超,凶悍异常,但哪里耐得何这团队合体之力?
盖问天一个人在敌船上左冲右突,犹如无人之境,杀得性起,掠阵之责早忘在脑后。
刘三带紫儿和戚盈盈紧跟在郑森身畔,双刀出鞘也连砍数人。郑森在甲板上,如闲庭信步,观察战场态势,不忘随时发号施令。得令的水手爬上桅杆挥舞旗帜,打着旗语,指挥着整个船队。虽然看似战场混乱不堪,却攻守有序,进退自如。
横刺里冲出一条敌舰,船头的冲角撞上了三桅炮船,却是敌方旗舰。只见船头越出数十名赤膊的倭寇,手持锋利的长刀,瞬间便砍翻了数名水手,便朝郑森扑了过来。郑森拔出长剑,也砍倒数人,武功甚是不弱。
刘三却暗暗叫苦,与他对敌的敌酋刀法奇快,招招凶险,哪有闲暇顾得上郑森和二女?眼见郑森被十余名倭寇围在阵中奋力拼搏,好在尚能自保。紫儿望见倭寇凶残的模样,首先就怕了三分,全靠盈盈在战斗之际不忘替她挡下几招必杀之技!
危难之际,只听临船上一声怒喝:“鼠辈敢尔!”一身长壮硕,面赤有须,威风凛凛,如关云长在世的英雄连发数箭,射倒几名倭寇,随即跃上船头,挥舞青龙偃月刀如砍瓜切菜般,解了紫儿和盈盈的险境。然后驰援郑森,二人联手,瞬间便将围攻的倭寇赶下船去。
与刘三酣战的敌酋也暗暗吃惊!自家的独门剑法精妙之处,这人竟然也会,而且招式反而更为精湛!而他时不时攻出的几招怪异招式,更是令人防不甚防。刘三眼见船上已无其他敌情,心中一宽,专心致志地对敌,见敌一动,便知下招,那几张怪图已如烙印般刻于脑海之中,更兼得智正禅师和清虚道长两大高人指点,越斗越得心应手。此消彼长,渐渐占了上风。此时海面战局已明,倭寇在群雄打击之下已溃不成军,渐显败象。敌酋心态一乱,便想脱逃,只听他大喝一声:“一之太刀!”,祭出必杀绝技!
数声刀剑交鸣之后,胜负已分!敌酋单膝跪地,柱着长刀,尽力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来,鲜血却沿着刀刃一点点地流向甲板。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刘三也以一之太刀攻出,只是在敌酋最意想不到的方位!
那敌酋抬起头,望着刘三,说了几句话。刘三却是不懂。戚盈盈翻译道:“这敌酋问少侠,尊师是哪位,师承何人?”
刘三道:“先师只是乡下一无名武师,与他非亲非故,不必套什么渊源。”
那敌酋见刘三听不懂日语,便非其族类,改用汉语道:“不可能!一之太刀绝技,全日本国皆师承一人,那便是剑圣冢原卜传,你这中原蛮子,从哪里学来?”
刘三冷笑道:“你倭国文化,皆传于我泱泱中华,更何况这等微末之技!”
敌酋道:“既然阁下不肯示下,那便罢了,如今虽是败在你刀下,但得见这一之太刀无穷威力,虽死无憾了。”
郑森道:“尔等倭奴,不守着自己好好的家园,偏要来窥视犯我中原,数百年来枉死这么多人,难道还没有觉悟吗?”
敌酋道:“想我大和民族,与中原文化本同出一脉,昔年宋朝被元所灭,我大日本天皇曾率民隔洋祭拜,如今大明皇朝眼看也即将覆灭,我族岂能坐视旁观?”
郑森怒道:“若尔等自视同为一脉,在危难之际,该当如兄弟般伸出援手,怎么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敌酋道:“这大明天下,与其让满人取之,不如让我大和民族取之,大家同为一脉,有何不可?”
众人大怒,纷纷拔出刀剑便要将其剁为肉酱,却被郑森止住。只见那敌酋盘膝坐在甲板上,口中低声吟唱着,倏地拔出腰间短刀,切入了自己的腹中。
紫儿和盈盈惊叫一声,背过身去不忍观看。那敌酋仰天大叫道:“八嘎!一官误我!”
郑森拔出长剑,一刀砍下了那敌酋的头颅。众人皆不解。郑森道:“此为日本国之传统,武士切腹自杀时,当有人介错。这敌酋虽然冥顽不化,但也算得上个汉子,给他一个痛快,不至于太过痛苦。”自己却暗暗吃惊,原来这“一官”乃是他父亲郑芝龙的小名,这敌酋死前说郑芝龙误他,却不知是为何事。
众人向那关羽模样的英雄拜谢搭救之恩,戚盈盈道:“这位便是我江阴数一数二的英雄豪杰,阎应元阎大叔!”
郑森大喜,稽首拜道:“小侄拜见阎典史阎大人!小子曾听家父数次提及大人抗倭安民之义举,心仪已久,今日得见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阎应元捋须笑道:“些许薄名,何足挂齿。令尊雄踞一方,保境安民,才是个大大的英雄!那些荷兰人、葡萄牙人不敢扰我南疆,皆耐令尊之力。在下也仰慕令尊多日,只是无缘拜见罢了。”
酣战了一个多时辰,海盗船队终不敌中原群雄,余下十余艘舰船仓皇逃遁,远处却传来号角战鼓之声,乃是郑芝龙帅福建水师赶到,切断了倭寇战船退路。福建水师船坚炮利,行驶如梭。隆隆几排炮轰过去,只见逃跑的敌船纷纷爆炸起火,倒栽入海底。群雄见状一片欢呼。
船队返航至江阴,岸上欢声雷动,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却是戚寿国为防备海盗上岸骚扰百姓,已于两岸布置数千骑兵、铳兵、弓箭兵奔驰往来,严阵以待。岸上篝火连天,绵延数里,是以倭寇不敢靠岸,只得往深海逃逸,正中郑家水师埋伏,全军覆灭。
郑芝龙率手下众将拜会戚寿国等群雄,码头上杀猪宰牛,极尽凯旋庆功之能事。
郑森初战,便率江南水师全歼倭寇于吴淞口,天下扬名。面对群雄的称颂,虽表面谦恭应对,心中却如压重物,无法释怀。席终人散,郑森便来到了父亲的营帐。
郑芝龙还未歇息,正在帐中与幕僚议事。郑森拜见过父亲,幕僚见郑公子深夜来到帐中,定是有要事相商,便告辞退出帐外。
郑芝龙很是高兴,望着郑森道:“森儿,今日一战,你可给父亲长脸了。这长江两岸,为父早就有心染指,不料如今却是水到渠成,哈哈,真不愧是我郑芝龙的儿子!”
郑森道:“儿有今日战绩,全凭父亲悉心大人教诲,不敢妄自居功。只是儿心中尚有一疑问,还望父亲大人赐教。”
郑芝龙道:“如今这大帐内就你我父子二人,不必客套,但说无妨。”
郑森道:“儿很是纳闷,父亲怎么会知道倭寇到达的准确时间?还有那敌酋,临死前曾叫到父亲名讳,说您误他,儿很是不解。”
郑芝龙一惊,站起身来道:“他说我郑芝龙误他?”
“倒没有直呼父亲名讳,只说‘一官误我!’,便被儿斩去了头颅。”
郑芝龙缓缓坐下,道:“恩,你斩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敌酋说此话时,可还有其他人在侧?”
“有苏笺大侠的女儿、戚舵主的孙女,还有儿新交的一位朋友,年龄和儿相仿,武功甚是高强,若非他,儿今日只怕难见到父亲尊荣。还有一位是江阴阎应元。”
郑芝龙道:“这三个年轻人,只怕是不知道我号一官。这阎应元,十有八九是知道的。需想办法除去这几人方好。”
郑森惊道:“父亲,这几人与儿甚是交好,更何况父亲想在长江两岸培植势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父亲威名如今在这江南如日中天,群雄仰慕,欲投奔麾下效力者众,怎能枉开杀戮?”
郑芝龙沉吟道:“儿说的有理。只是这阎应元为江阴名士,一呼百应。且颇有城府韬略,还是得防着他。”
郑森道:“父亲放心,阎应元因老母久病榻中,已辞去江阴典史之职,回家侍奉老母。战后便驾船辞行了,这庆功酒都没喝上。据儿观察,此人并未与其他人接触并交谈,神色间也并未见疑。”
郑芝龙摇头道:“此人城府甚深,岂能让人看穿他的心思?越是此等装着若无其事的人,便越得防着他。”
郑森道:“父亲教诲的是。只是儿的疑问,父亲大人并未回答。”
郑芝龙将背往后一靠,道:“我儿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为父便无需再瞒你。不错,倭寇的行踪我早已知晓,德川幕府的德川光秀将军也早就有心除掉这股海盗,关闭国门,免得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他们走私钻营,横行海上,假借传天主教之名扰乱民心。我不过巧借江南群雄之手将其除去。一则与日本国交易,如今已被为父完全垄断,二则此一战,江南水师也折却大半,势力大不如前,更无法与我水师相抗衡。三则江南百姓不再受到倭寇袭扰,成就为父的一番美名,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郑森想着日间死去的数千冤魂,低头不语。
郑芝龙走了过来,拍着郑森的肩膀道:“为父打下的这片天地,不全是靠武力东征西讨,主要还是靠贸易。若没有财力,怎么养手下这十几万兵?为父横行海上多年,虽身经百战,但骨子里还是个商人。商人只会做对自己有益的事,至于其他,则无需考虑太多。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事都瞻前顾后,那可不成。我知你心有所不忍,但日后定当明白。”
郑森道:“如今这满清兵已至黄河流域,不知父亲大人有何方略?”
郑芝龙笑道:“有这长江天堑,他铁骑虽是厉害,又怎奈得我何?我儿放心,他若敢南下,为父的定杀得他个落花流水。”
郑森心中稍宽,诺诺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