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突然马蹄轰鸣,厮杀声震天,枪声零乱,却是回族战士见众人久无消息,集结队伍杀了过来。夷人与马匪不防背后被袭,乱了阵脚,被回族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只跑了华莱士和茅黑子等几个马匪。战士们熄灭了洞口的火堆,将头巾打湿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冲入洞中抢救众人。除老刀客、谷寒和刘三内力较高者尚能踉跄地自行走出之外,余者皆因窒息昏死过去。盖问天左胸中枪,好在并未伤及心脉,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队伍回到城外山岗上的宿营地,将伤者送入帐篷,一位神态威严却不乏慈祥的回族老者,陪着一位先生三步并着两步抢入帐篷。先生先是查看了大家的伤势,见众人基本上都是因吸入浓烟窒息,其他并无大碍,便施以针灸治疗。盖问天所耗时间较多,因铁弹连同衣物残屑一起打进胸腔,起出伤口中的异物后,清洗伤口,然后缝合伤口,敷上药物。谷寒却是咬着牙,自行将手臂上的铁弹用刀剜出,讨得药物自行敷上。半个时辰后,伤者渐渐醒转。
艾依莎见着老者,欣喜地喊道:“父亲!”便欲起身,老者轻轻按住艾依莎的肩膀,让艾依莎依旧在榻上安歇,道:“乖女儿,你先好好歇息罢,穷寇已被驱尽,你的朋友们有神医傅先生照料,如今也无恙,你别担心,好好养伤便是!”
艾依莎乖乖地躺下,先是谢过傅先生,然后对着老者含泪道:“若非父亲及时赶到,圣殿几乎被夷人亵渎洗劫了。”
老者安慰道:“这一役可多亏了女儿和各位好朋友,协力保护圣殿,为我部战士集结赢得了时间。圣殿中的宝物已被转运妥当。这笔财富,爹与其他部落的长老已达成协议,有了它,我族振兴指日可待。只是大伙儿搜索了半日,并未发现传说中的圣杯。为防夷人对圣物依旧觊觎于心,爹只得忍疼炸毁洞口,将圣殿长埋于地下。圣殿虽是没了,但它却在真主儿女们的心中永存!”
盖问天内力深厚,也早已苏醒,听得老者说炸毁了圣殿,便要起身,却让那傅先生轻轻一按,便躺了下去,怒道:“你个老……,唉,你是好姑娘的爹爹,骂你便如骂我的爹爹,唉,还是不骂也罢!我且问你,你把我那朋友怎样了?”
老者早听艾依莎说过此人,并不见怪,莞尔道:“盖大侠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你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请放心,大伙儿都无恙,都在这帐篷中好好歇息和养伤呢!”
艾依莎眼圈一红,低声道:“盖大哥说的是……是圣殿中的那具骸骨,那便是他守了十余年的好朋友。”
老者也甚是感动,道:“盖大侠,我听你的朋友说过这事。我已在朝阳的山脊上找了块鲜花盛开之地,将你的朋友好好安葬了。人死不能复生,逝者还是入土为安。盖大侠情深意重,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请你不要过于伤感。”
盖问天叹了口气,正待躺下,忽又爬起来道:“我大哥呢,还有那个姓谷的兄弟,他们在不在?”
刘三握住盖问天的手,道,“大哥,我一直守在你身边,看见你醒来,我心里是欢喜得紧。”谷寒也应了一声,虽是冰冷如常,但嗓音微颤,如一个被遗忘许久的人,忽被人提起,便有些许感动。
盖问天转头,对着傅先生道:“你是谁,怎么如此厉害?”
老者笑道:“傅先生乃天下神医,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你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盖问天摇头道:“我不是说他医术厉害,是说他的内力怎么如此之强。他轻轻一按,就把我按了下去。待我伤好之后,定要与你打一架,好好比一比!”
那傅先生却摇了摇头,笑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功力至少去了大半。倘若你身体恢复了,我定然打不过你,还是先向你认输为好!”
老刀客听说这位神医姓傅,忍不住问道:“这位莫非是傅山傅青主先生?”谷寒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只有刘三不甚明白,难道这位傅山先生真如此有名?
傅先生点了点头。老刀客抱拳道;“傅先生乃天下奇人,诸子百家、天文地理、琴棋书画,那是天下无人能及!听说顾炎武先生都对先生佩服得很,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傅山摇了摇头,道:“老先生过誉了!但凡世间万物,都有其内在规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是众生碌碌奔波,未曾去苦思冥想罢了。”
老刀客道:“听说先生住在山西太原府,如何到了塞外?”
傅山道:“在下去天山采集雪莲,顺道来看看老朋友。”
艾依莎休息了片刻,体力渐渐恢复过来,便从榻上挣扎着起来,朝众人拜了一拜,道:“艾依莎感激各位大哥施以援手,驱逐夷人和马匪。这份恩情比山高,比水深,我族中人永不会忘记众位大哥的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所需,我族战士当尽全力以供驱策。只是小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务必请各位大哥成全!”
众人见艾依莎表情严肃,正色道:“姑娘但说无妨,只要咱们能够做到的,一定答应姑娘便是!”
艾依莎再拜道:“小妹恳求各位大哥保守这个秘密。圣杯既然已长眠于地,那就让它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不在受尘世俗人所扰。”
众人皆点头,顿珠、贡布等人更是从身旁战士箭壶中抽出箭来折断,道:“姑娘但请放心,我等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若我等不保守这个秘密,便如此箭模样!”
第二天,傅山来给盖问天换药,刘三守在一侧,待他忙完之后,跟着他来到帐外,忍不住问道:“傅先生,您看到了盖大侠头上的那处创伤了吗?”
傅山点了点头,道:“那处创伤看来至少是十余年前的陈旧性创伤。我瞧盖大侠神志恍惚,只怕是因这处创伤而失忆。”
刘三道:“先生,您看他能恢复记忆吗?”
傅山道:“他脑部所受之伤实在是太重,而且也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恢复的机会近乎为零。若能与他最为亲近的人相聚在一起,兴许能回忆起一些片段。不过他会经常因为这处创伤而头疼难禁,你们与他在一处,最好不要刺激他。”
刘三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老刀客给的那几张怪图,递给傅山道:“先生,您是神医,在下对这几张图有很多疑惑,还要请您指点。”
傅山接过那几张图,一看之后,手竟然兴奋得发抖,连声道:“这图是哪里来的?真是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拖着刘三的手,便往自己帐篷中拉。
接下来几天,傅山先是自行揣摩,然后将自己的心得体会告示刘三。闲暇之余,傅山便也将这几张图临摹了一番。刘三得傅山指点,心中许多疑问迎刃而解。只是傅山待盖问天伤口接痂之后,便告别众人,云游而去。刘三甚是恋恋不舍。
谷寒因为替艾依莎危难之际护着她而受伤,艾依莎便经常亲自替他换药,陪着他聊天,四处走走。谷寒性格渐渐开朗,脸上偶尔还能露出点微笑,和别人的话也多了一些。
众人在营地休养半月有余,夷人与马匪经过此一役,已一蹶不振,不敢前来骚扰。傅山所留的药物疗效神奇,盖问天伤势已渐渐痊愈。顿珠等人见左疏勒河谷水草丰美,又见时近严冬,便暂留在河谷牧马。谷寒只道自己夙愿未了,与众人惜别后策马而去。老刀客则与刘三日日揣摩那几张怪图,越琢磨越觉得妙不可言,一老一少如醉如痴,时日倒也好过。
盖问天伤势稍有好转便嚷嚷着要去看他的好朋友,刘三和老刀客无奈只好搀扶着盖问天,来到埋葬他朋友骸骨的山坡。山坡上孤宁宁地隆起一个小土堆。盖问天摘了一大把野雏菊,摆放在坟前,偷偷抹去几滴泪。刘三和老刀客瞧见,想起如等盖世英雄如今如此境地,心中颇为酸楚。
老刀客道:“刘三兄弟,日后有何打算?”
刘三低声道:“盖大哥这十余年糊糊涂涂,竟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兄弟又何尝不是如此?兄弟自小便被师傅带大,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是否有兄弟姐妹,却是一概不知。兄弟此番回去中原,倒想探访一下自己的身世。却不知老哥哥有何打算?”
老刀客长叹道:“兄弟有所不知,老朽亲人倒是有的,只是不敢回去。”
刘三奇道:“这又是为何?”
老刀客叹道:“老朽数十年前好赌成性,借下几笔高利贷,无力偿还,却又不敢说与妻儿听。瞧见老妻日日为街坊浆洗衣物辛辛苦苦只赚得几个铜板,自己又债台高筑,心如刀割,怕债主逼债苦了她娘俩,狠下心来一走了之。来到西域,过了近二十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想赚得些许积蓄,回去偿还了债务,陪娘俩过上安稳的日子。谁知时至今日,还是一无所有。这些年来日思夜想,可是无颜回去,也不知道她娘俩现在如何,能不能原谅老朽当年的一时糊涂!如今有家不能回,老朽悔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罢撇下几行老泪。
刘三安慰道:“老哥哥不必伤感,小弟倒是觉得应该回去看看,前面的十余年便不说了,日后当好好照顾她们便是!”
老刀客想了良久,叹道:“兄弟说的是,只得撇下这老脸不要,回去找她娘俩了。也不知道我那老妻是否还在人世,如今栖身何处……”
刘三道:“却不知老哥哥祖籍何处?”
老刀客道:“穷乡僻壤的,兄弟可能不知,老朽祖籍岳阳青石铺。”
刘三一惊道:“岳阳青石铺?那可离小弟家乡不远,几个月前,青石铺可是出了一件大事,轰动了整个武林的。”
老刀客也惊道:“出了什么大事?”
盖问天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吵道:“出了什么大事啊,快快说来,可不能瞒着小弟,只把故事说与那老不死的一个人听!”
刘三便把几月前湘北青石铺所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老刀客越听越眉头紧锁,道:“那两个小娃娃的事,老朽二十年前还在青石铺,那可是知道的。京官之女和后生**,被族人装进猪笼沉入长江,老朽当时也在场。虽是凄惨,可族规如此,又兼出了人命,可也不好怎么说。只是这叫凌孤寒前来寻仇,只怕是大大的不妙。老朽也顾不得什么难不难为情了,只得速去岳阳青石铺一遭,事不宜迟,老朽可要马上动身了!”
刘三道:“兄弟家乡和青石铺不远,就陪老哥哥走一遭罢。”
盖问天嚷道:“你们去哪我也要去哪,可不能扔下小弟一人不管!”
老刀客道:“若盖兄弟一起去,那再好不过,只是江湖凶险,人心险恶,盖兄弟武功之高那自然是没得话说,但胸无城府,一路上可得听话,不可胡为。若是如此,我兄弟便扔下你不管,独自去寻耍子!”
盖问天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道:“是,是,小弟一定听话便是!”回头望了望孤坟,喃喃道:“只是这一去,可再陪不了我的好朋友了!”忽然一拍大腿,大叫道:“有了!有了!”跃将起来,一阵风般奔向营地,刘三大喊,要他慢些,别迸开伤口,他也没听进去。须臾便见他又奔上山坡,手中握着那把巨剑,左胸绑住的绷带上果真渗出了丝丝血迹。盖问天不以为意,只见他在孤坟侧挖出个坑,将那把巨剑埋入坑中,无言站立良久。
三人回到营地,收拾好行李,和艾依莎惜别后朝关内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