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中又出了一件轰动的大事:
西域凌峰传人寻仇青石铺,首战洞庭君山六杰,一举成名。奇怪的是君山六杰虽被弄得灰头土脸,却名声大振,居然将码头移至岳阳青石铺,扼长江咽喉,俨然有成为湘川第一大船帮之势。最奇的却是这凌峰的传人凌孤寒得手后并未血洗青石铺,而是撕破所有二十余岁男人的裤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们的屁股!
令江湖人士谈论最多的当然是后者,这几十瓣白白的屁股凑在一起,那可是一朵无比硕大的白莲!
可是他为什么要看别人的屁股呢?
一说是这凌孤寒撕破他们的裤子以示羞辱。须知男人的屁股远远要比男人的脸更重要,让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裸露着屁股,比裸露着脸要困难千万倍。男人喜欢干的事是脱别人的裤子,可当自己的裤子被人脱,只怕连死的心都有。
二说是这凌孤寒为好色之徒,且为性变态,以偷窥他人屁股,特别是男人屁股为乐。
三说是这凌孤寒为了找人,且此人的屁股上应该有某种记印,而且要找的这人极有可能是他弟弟。
但随着江湖上又几十例男人的裤子被撕破,第一种说法渐渐站不住脚。关于第三种说法,据说已有多人对屁股做了整容,所做印记各式各样,谎称是他弟弟而欲投靠凌孤寒,但皆未能如愿,反有数人光着半身被倒吊在官道上,成为江湖笑柄。如此一来,第二种说法渐渐占了上风。一时间,江湖中公子哥儿,人人自危,要么是足不出户,要么是加强戒备,身前身后保镖无数,谨防裤底春光外泄。
刘三坐在面摊前,无心听得临座客人关于屁股的高谈阔论,只是慢慢嗫着碗中最后一点面汤。袋中只剩下最后几个铜板,付了面钱后将空空如洗。
临坐客人谈到兴致,发出一阵猥劣的轰笑。
刘三叹了口气,将最后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慢慢走了出去。
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每次从赌坊出来都是这般,而这次可能更惨,因为他已不知能再从何处借得到钱。
阳光有点晃眼。
前面是春花的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渐渐慢了下来,翘首朝院子里张望。
他很希望春花又在院子中晾晒衣服,或是绣着花,看见他后,眼中笑意盈盈,然后羞涩地低下头……可是她并不在,只有一只大公鸡骄傲地翘着尾巴,把小母鸡们追得团团转。院中忙碌的妇人斜眼看见刘三,手拿扫帚开始满院子追打公鸡,不停骂道:“打死你个天杀的!只会追母鸡,不知道下蛋,什么事情都不会干,要你何用!”
刘三吓得一路小跑逃了开去。背后只听得那妇人远远地骂道:“不务正业的小痞子!再来找我家花花打断你的狗腿!”
刘三垂着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心情格外的烦闷。行至拱桥边,被一个人拦住去路。只见那人手中两个磨得铮亮的铁胆转个不停,抬头一望,却是赌场张老板。除了春花他娘,这张老板也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之一,没办法,人穷志短,看见债主便觉得自己人都矮了一截,刘三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地叫了声:“张老板!”
张老板却笑眯眯的,并没有开口向刘三要债,而是抱着他的肩膀,模样甚是亲热。刘三心中稍稍舒缓。两人找了间酒楼坐下。酒菜一上,刘三便端起整盅酒一口而尽,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张老板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关切地问道:“刘兄弟,可又碰到什么烦心事?说与哥哥听听,只要能帮上忙,哥哥一定帮你。”
刘三懊恼道:“别提了,赌十次便有九次是输的,不知道怎么自己这么背时。”
张老板哈哈大笑,压低声音道:“兄弟,赌场上是十赌九痞,有几个人和兄弟这般实打实地赌?听哥哥一句劝,不要再赌了,这世界上没有横财,只有不义之财。自己挣多少,花多少,心里才会舒坦。”
“张老板,小弟并非不想戒赌,只想能赢那么几次,把赌账还清。”
张老板摇头道:“兄弟,不是哥哥说你,这赌字是万万沾不得的,进了赌场,那就是进了鬼门关,想扳本,那要比登天还难!存有此心,天天想着扳本,赌账便会越欠越多,人也会越来越消沉。你瞧哥哥开赌场,自己可曾上台玩过?我当你是自家兄弟,这才这么说。”
刘三沉默良久才道:“哥哥见教的是。只是兄弟欠债太多,实在无颜见人,见到哥哥你,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不知如何东山再起,重新挺起腰杆做人。”
张老板摇头道:“兄弟,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每次你在赌场输得精光,想借钱扳本,哥哥可曾说过二话,打过推辞?做哥哥的可曾向你催过赌债?”
刘三歉然道:“哥哥对小弟的情谊,那实在是没二话说。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哥哥只要吩咐一句,小弟定当两肋插刀,绝不眨一下眉头。”
张老板翘起大拇指道:“我就是喜欢兄弟你讲感情,讲义气,是条汉子!来,喝!”两人杯盏交错,便连干了几杯,这酒气便渐渐上了头。
楼下起了一阵喧闹,却是有人在下大声叫骂:“姓张的,你个王八蛋,吃人不吐骨头,赌场上黑了老子的银两,今天不把老子的银两吐出来,老子就和你拼了!”说罢撕开衣服,将一把解腕弯刀在自己胸前一剜,便起出一块血淋淋的肉,放在嘴里大嚼。
张老板皱眉道:“这小子欠揍,坏我兄弟喝酒兴致!兄弟,咱哥俩下去扁他!”
两人跃下楼,乘着酒性,刘三一拳便将那人打翻在地。张老板一面用脚狠狠地踹,一面骂道:“什么玩意,居然来敲诈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那人才开始是不停地翻滚躲避,回嘴叫骂,后来吃不住疼痛,便开始求饶,张老板却依然狠狠地踹着。最后只见那人一声不哼,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刘三探了下鼻息,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两人吃了一惊,酒便醒了一大半。张老板低声道:“刘兄弟,这人只怕是被我哥俩给打死了!你快走吧,有什么事情哥哥给你担着。”
刘三摇头道:“有难同当,哪有做弟弟的先跑之理?”
张老板却催着道:“快走,快走,哥哥在衙门里人头熟,不会有事,再慢点只怕就走不了啦!”
刘三心中好生感激,正待走开,突然心念一转,摇头道:“我不走,我只是打了他一拳,量也不会打死他。我这一走,打死人的罪名可就让我给背上了,还弄个畏罪潜逃。”
张老板被说中心事,不禁脸上一红,偷眼瞥了眼刘三,好在刘三并未发觉。
地上那人动了一动,张老板舒了口气,笑道:“没死就好,兄弟,我们还去喝我们的酒!”
二人回到楼上,刘三探头往下一望,只见那人慢慢爬起,吐了几口血,朝楼上恨恨地道:“姓张的,算你狠!”说罢一瘸一拐地走了。刘三望着那人背影,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同情和悔意。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欺负于他?
张老板却连瞧也没瞧那人一眼,望着刘三道:“兄弟,前次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三问道:“入帮的事?”
张老板点头道:“上次你说是因为你师傅在,需得尽孝,没有答应;现在你师傅已经过世,守孝已满三年,应该可以答应了罢?”见刘三还在沉吟,便道:“入伙就先给二百两安家费,有了这笔钱,兄弟你就可以挺起胸脯做人了。”
刘三暗道,什么安家费,还不是卖命买身钱,可是却无法抗拒那笔银两的诱惑,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张老板大喜,道:“如此甚好!”压低声音道:“只是还有一事需和兄弟说明,帮中任何兄弟入伙,那都是要投名状的,你我兄弟感情非同一般,但这个规矩却破不得。”
刘三茫然道:“什么是投名状?”
张老板压低声音道:“任何一个兄弟入伙,都要杀一个跟自己关系密切的人。我瞧刘三兄弟甚是喜欢春花妹子,咱们今晚就将她掳来,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那可就随兄弟你喜欢了……”
刘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张老板,你当刘三是什么人!这等龌蹉之事,亏你说得出口!我还当你是梁山水泊一样的英雄豪杰!在下欠你的赌债,一月之内连本带利一并还清,你我情份已尽,日后我刘三便不再认得你!”
回到家中,几个小徒弟还在,只是没有练功,而是围在一堆小声嘟哝。见到这般,刘三忍不住没好气地骂道:“小兔崽子,师傅不在你们就躲懒,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小徒弟们惊得一跳,却不象往昔那般,四散逃窜到院中去扎马步,而是齐刷刷地跪下,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是不敢。
刘三诧异道:“小兔崽子!搞什么名堂,有话就说!”
推了片刻,终于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子低声道:“师傅,我们不想学武了……”
“为什么!”刘三大怒,“吃不得苦?不吃苦怎么练得好功?!”
“是父母亲不让我们再来这里学武,还说让你给骗了。你三天两头泡在赌坊里,平时都是我们自己在练,你根本就没教过我们。练了半年,我们还是什么都不会。”
“就是!我原来打不过隔壁家的狗蛋,经常受他欺负,练了半年结果还是打不过!”
“我父母说你只会赌博,不配为人师,怕我跟你学……学坏了!”
“我父母也不让我来了!”
“……”
刘三头大如斗,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再也听不进去,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稍稍回过神来后,几个孩子已悄悄走了。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没有了徒弟,将失去经济来源,生活将失去最后的依靠。
以后将怎么办?张老板的帐那是一定要还的,可是怎样才能弄到这么一笔银两?
就这样不知道呆坐了许久,太阳在天上慢慢地走着,终于走到了山的背后,肚子却已经开始咕咕作响。可灶台冰凉,除了一点点油盐,没有一点能田进肚子的东西。
赊帐已无可能,他早已是欠下一屁股债了,没人肯再借给他一文钱。
怎么办?
刘三呆立良久,长叹了口气,在墙角找到一只破口袋,关上门走了出去。
一株香后,刘三回来了,口袋鼓鼓的,空将下来,却是几棵大白菜和萝卜。明早看来又会大打喷嚏,每次出去偷菜,被人骂街皆是这般。运气倒还是不赖的,在去别人菜地“拔”菜时,居然有幸逮到一只肥肥的兔子,可是不知怎的,心情却始终高兴不起来,而是如同堵了块石头,沉闷得难受。忙了一阵,肚子的问题终于解决。
他站在院中,目光所及尽是满镇远远近近的灯火。
“想我刘三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混到如此凄凉境地,有何面目立于世上?!”
默立良久,终于,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颗冰凉的泪珠凄然而下……
第二天一大早,院内安安静静的,没有了孩子们往日的吵闹,心中未免感到一点失落。刘三来到师傅灵位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柱香。昨晚半夜未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多事。自己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准备出外闯荡一番,再也不能象行尸走肉般活着,否则岂不是窝囊?
院内忽然有了一点动静。刘三探头一看,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后生站在院中,身材略显单薄矮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上下打量着他。
刘三诧异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只见那后生摇了摇头,道:“听人说你是这镇上武功最好的,没想到见了你便觉得稀松平常。哎,让刚才那娃娃给骗了,等下找到他非得狠狠地打顿屁……屁股!”说完脸不觉微微一红。声音绵软好听,似是苏州一带的口音。
刘三道:“武功好便如何?武功不好又如何?”
后生俊脸一板,道:“本少爷是来踢馆的,打不过我,你就乖乖给我磕几个响头,说不定本少爷一高兴,就收了你做徒弟。”
刘三哭笑不得。却听得那后生道:“哼哼,莫非你怕了不成?”
刘三不免有些着恼道:“若我打败你,那便如何?”
那后生道:“打败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啦!不过……,不过……”
“不过个屁!哪那么多娘娘腔!”刘三喝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缺少管教!有招尽管使出来,老子不动手,也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你这小瘪三,敢如此无礼!”后生怒极,放手攻将上来,刘三只是周旋,那后生拳脚倒是好看,一见便知是正宗路数,只是招式太过庞杂,内力又是不继,忍不住哈哈一笑,待那后生扑将过来,身形稍转,脚下一绊,那后生便跌出去好远。
那后生满脸通红,不肯认输,爬起又打,连连摔了几个跟头,终于吃不住疼痛,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大哭起来。
这一哭刘三倒怔住了,心道:“没见过象你这般踢馆的,不但武功不济,打输了还耍赖。”望着后生伤心抖动的肩头,觉得可能把他摔得太重,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悔意,道:“你是见到了的,我说话算话,可是没动手。”
那后生哽咽道:“你……你动了脚!”
刘三哭笑不得:“是你要打我,我总不能让你打吧!”
那后生哭得竟然越来越伤心。刘三抚了下后生的肩头,想安慰下,那后生肩头一晃避开,仍旧只是哭。这下刘三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望着地上的后生发呆。那后生却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一哭也不知道能哭到多久,刘三烦躁起来,道:“你哭吧!哭完了出去前别忘记把门带上。”说罢便走了出去。
可是去哪里呢?刘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背后抽泣声隐隐约约,那后生竟然跟了上来。刘三返过身来,那后生就垂着头站着不动,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这般跟了许久,刘三终于忍不住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我不收徒弟,收了几个徒弟都让我吓跑了,更别说你这娘娘腔。”
“我……我想请你喝酒。”那后生抬起头,满是期盼地望着刘三,眼中却依然带泪。
“喝酒?”刘三心中一动,虽没有言语,表情却自然在脸上流露了出来。后生一见笑靥如花,如雨后海棠般红润带露,跑过来拉住刘三的手,欢喜道:“我要在镇上最好的酒楼请刘师傅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