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在武英殿正和范文程、洪承畴议事。
多尔衮道:“本王欲在京城之中颁布剃发令,诸位以为如何?”
范文程、洪承畴大惊,异口同声道:“万万不可!”
多尔衮道:“军民剃发,以表降我大清之忠心,有何不可?”
范文程见洪承畴闭口不言,当是等自己先开口,便道:“臣说过,汉人奉的是孔孟之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千百年来一贯如此。更何况古今改朝换代,没有强迫臣民剃发易服的先例。若强行颁布剃发令,京中必然大乱。”
洪承畴接上了话题,道:“范大人说得极是。如今我军方且入城,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当收拢人心,岂能自乱?更何况我军入关,打的旗号是为天下百姓报君父仇、诛杀逆贼,方得万民响应,顺利入京。若颁剃发令,天下百姓便当我军入关,是为夺取大明天下而来,民心必叛。”
范文程道:“若王爷强行要军民剃发,非百姓情愿,岂能辨他究竟是忠与不忠?这剃发令一颁,若官员百姓不从,则于法度威名有损;若以刀兵相逼,捍我大清之威,则民心尽失。李闯为何于北京不战而逃,请王爷三思。”
洪承畴道:“以臣观之,剃发易服不宜强求,待我大清稳坐江山之后,百姓耳濡目染,习惯成自然,慢慢的便会效仿。臣倒建议王爷颁布法令,令原大明官员官复原职,京中政务便可迅速恢复常态;减免百姓原有的辽饷、剿饷、练饷,以安抚民心。”
范文程还待要说,多尔衮连连摆手,笑道:“本王才说了一句话,两位此起彼伏,便说个不停。本王知道了,这剃头令暂不颁布,只是军中将领士兵,那是一定要剃的,一则以表忠心,若连军队都不忠,还怎么打仗?二则服饰着装统一,以免战场上敌我不分。降我大清的文官,既然食我大清俸禄,自当忠于大清,也需剃发明志。先来一个剃官剃兵不剃民,二位觉得如何?”
范文程和洪承畴点了点头。
多尔衮道:“如今北京、河北一带已定,我朝以后之战略,二位可有高见?”
范文程道:“若大人不想问鼎中原,便可掳掠一番回去,若想逐鹿天下,则一定要迁都北京,以建万年不拔之业。”
多尔衮道:“洪大人以为如何?”
洪承畴道:“范大人说的是!盛京远在关外,政令不便通达,而北京虎踞龙盘,有帝王之气,自古便是帝王之都。若能定都北京,以绥中原,再迁满州、蒙古、赫哲、鄂伦春、锡伯等族随大军进入关内,则天下可定。”
多尔衮点了点头,道:“如今城内也有传闻,说本王欲效仿李闯,在北京城内烧杀虏虐一番后便退出关外。定都北京,当能灭此等流言,令百姓放心。”
刑部尚书吴达海匆匆步入殿中,禀道:“王爷大喜!臣今日听有人报,前嘉定伯周奎府前有人高喊要周奎出来接驾,臣急忙派人过去,抓住了那人,经臣讯问,此人就是明太子朱慈烺。”
多尔衮双手扶案,身体微微前倾,道:“果真是他?!”
吴达海道:“正是。那人十六、七岁年龄,虽衣着破旧,但气度不凡。臣抓他时,见周奎正在家中设宴款待,那人与长平公主抱头痛哭,臣带他走的时候,公主还亲自为他批上一件衣服,臣就明白,此人就是太子。臣已令手下封住了周奎府,不许任何人等靠近,如今将他暂拘押在刑部大牢。只是事关重大,臣不敢擅自做主。”
多尔衮站了起来,搓着手道:“如此说来,只怕就是他了!这个太子,本王应该拿他怎么办?本王礼葬崇祯,却杀太子,百姓定会说本王替明朝子民报君父仇是假,实则为谋大明江山;不杀他,明朝那帮余逆臣民定会结党勾结,想方设法撺掇拥立太子,不再忠于大清。本王是来替我满清打天下的,不是为太子打天下,如此岂不是尴尬?”
吴达海道:“以臣之意,把这真太子审成一个假太子,然后以伪太子罪杀之,王爷以为如何?”
多尔衮大喜,道:“此计甚好!你去办理,只是佐证之人需得选好,否则越审越真,那可不妙。”
城中消息灵通的百姓听说太子来到北京,现被拘押到刑部大牢,皆额手称庆道:“太子若存,明朝之幸,清当归还我大明社稷矣!”聚集到刑部大牢前,馈送牲牢礼币者甚众。
吴达海听说大牢前一下聚集了百余人,匆匆赶到大牢,劝道:“各位乡亲父老暂回,本官今日确实抓获了一个冒充前太子的人犯,过些时日便要开堂审理。若是真太子,当以礼待之,若是为假,则此人欺世盗名,为国法不容,必将严惩。各位暂且回去,勿要为别有用心、捕风捉影之人所利用。”劝了良久,百姓仍没离去之意,无奈只得纵兵驱赶。
多尔衮也听说了此事,派人将吴达海喊来,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责怪他为何不封锁好消息,弄得北京城内人人皆知,如今为解百姓心中疑虑,如今只得在公堂之上当众审理,要他小心在意,勿要把事情办砸。
吴达海被骂得大汗淋淋,出宫之后便遣亲兵将周奎、周绎两人传唤到刑部大堂,对二人一番威逼利诱。周奎、周绎听说若指认太子为真,必将他们全家抄斩,两股颤颤,皆曰不敢。
吴达海又唤来原东宫太监宫女,再对众人威逼叮嘱一番,务必要好生说话,否则便凌迟处死。又唤大学士钱升,要他带头指认太子为假。钱升贪生怕死,只得答应。
次日,刑部开堂审理太子一案,大堂外围观者达数千人。多尔衮虽在宫中,却如火烧火燎一般,坐立不安。听闻刑部大堂外聚集这么多百姓,急令数百御林军警戒在大堂之外,防止民变。
主审为刑部主事钱凤览,待大堂内各参审人员到齐后,一拍惊堂木,唤:“带人犯!”
堂外百姓见太子被带了上来,起了一些骚动。刘三也挤在人群中,只是无法靠近大堂。
太子依然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长平公主给的那件绸缎衣服早让大牢内的牢头抢了去,好在听说他是大朝太子,在大牢中未受皮肉之苦。
人群之中,除了刘三识得太子的真面目外,其余民众,包括堂上的官员,没一个认识他。太子自幼便在钟粹宫深居简出,朝中许多重臣,包括洪承畴等都不认识,更何况当时皇宫内周皇后和田贵妃争宠,周皇后护犊情深,生怕自己的孩子被田贵妃所害,更是不许外人接触,因此即便同在宫中,许多太监和宫女也都不识。直到崇祯十五年,太子十四岁开始出阁讲学,稍多了几个重臣识得他,如武英殿大学士钱升、礼部尚书姜逢元、詹事姚明恭,少詹王铎、礼部侍郎方逢年等。百姓如何知道这些?
只见太子站在堂上,不肯跪下。钱凤览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人犯,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太子昂然道:“我乃当今太子朱慈烺,上跪天,下跪地,中跪列祖列宗,岂会向你下跪?!”
钱凤览道:“你这太子身份是真是假还待甄别。罢了,你先站着受审。你说你是大明太子,可有凭据?”
太子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为何要冒充别人?父皇在城破之时要我与永王、定王换上寻常百姓衣服出宫,形式危急,哪敢带着凭据?你只需唤人前来,相认便知真假。”
钱凤览喝道:“带人犯杨玉!”
只见一个无须的中年人被带了上来,却是个太监。钱凤览道:“杨玉,你可认识此人?”
杨玉跪下道:“奴婢昨日在城中为宫中采买,在城门处碰到这位公子,他问我如何去嘉定伯周奎府中。奴婢见此人气度不凡,便和他多聊了几句,问他姓氏,有何事找嘉定伯,他只说他姓刘,是嘉定伯的远房亲戚。奴婢便指点了他的去处。奴婢昨日想了一晚上,却是不知犯了何罪,大人要拿我入狱?”
钱凤览道;“如此说来,你不认识此人?”
“不识!”
“杨玉,本官问你,你在宫中多少年了?”
“禀报大人,奴婢在宫中已有十余年光景。”
钱凤览问太子道:“此人说的可是事实?”
太子道:“此人所言属实。当时我说自己姓刘,只是随口而已,若是我说姓朱,还不早让你们拿下了?!”
钱凤览点头道:“朱、刘。恩,本官明白了,先带杨玉下去,请司礼监太监王德化。”
太子大喜,道:“对,王公公是认识我的,快快唤他上堂辨认。”
王德化上得堂来,太子拜道:“王公公,别来无恙?”
王德化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太子,颤抖地道:“瞧这模样气度,莫非是……太子殿下?”
人群中开始骚乱。
钱凤览一拍惊堂木,喝道:“到底是也不是?”
王德化冷汗直冒,道:“瞧……瞧这模样是有些相似,请恕老奴眼花……”
钱凤览怒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眼花?!把这老狐狸给我带下去!”
太子的心开始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