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朗一直记得当年从学校里滚出来时,给自己毕业证签名的那老头儿说过这么一句神棍意味十足的话。
生活给你关闭一扇门时,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张朗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蹲在一扇玻璃都碎了的窗户上,风中凌乱不说,发现前后左右都是悬崖。
他凄惨无比的失业了。
背着吉他,点燃烟吸了口,从发现不够付清房租,和房东好话说尽,才得以拎着简单的行李出来后,已经身无分文。
想到明天的早餐还没有着落,心里的后悔一闪而没,早知道就藏起几个钢镚了,当时一股脑掏出来拍在那房东的脸上,给他印了个满脸菊花开,现在还不是自己受苦。
他奶奶的,天无绝人之路。
不满的狠狠踩掉烟蒂,张朗像头饥饿了三十年的牲口,抬头看星空灿烂也没半点诗情画意,满天星辰的夜空跟一麻子脸似的。
不爽,太不爽了。
他一把拎起简单的行李,满腹辛酸,想起在地铁口卖唱时,和他抢地盘的竞争对手,一戴着墨镜扮酷,拉二胡的大叔。
因为那位大叔经常十分忧郁的面朝五号地铁线,在那喃喃自语,拉一曲二泉映月,谁懂我的悲伤。
为了回家的车票,张朗先摸摸裤子,当掉裤子也没几个钱,对他这条光棍而言,当老婆更行不通。
很快,张朗将主意打在了手里的木吉他上,还是当年受艺术感召买下的,后来时时后悔,那些一时冲动搞大人家肚子,结果一脸憋屈去办证的男人,就是张朗现在的心情。
卖东西也要讲究个场地,菜市场只能卖菜,不能卖杜蕾斯,卖吉他的话,也只能去经常举行大型演唱会的S市体育馆前。
身无分文的张朗一路艰苦跋涉,穿越了十三座立交桥后,终于看见了人山人海的体育馆,他唯一的想法是,现在就算有碗方便面都心满意足了。
一些兜售荧光棒的小贩聚集在一小块,此起彼落的叫卖,张朗在里边转悠了一阵,还是有些拉不下脸开口叫卖自己吃饭的家伙。
结果人群里冒出个抱着孩子,满脸黄牙的妇女扯住他往一边走,露出外套里的音像制品,一脸纯朴的道:“大兄弟,要碟吗?”
“要吉他吗?”张朗递出手里的吉他。
“哟,你也做买卖的啊?”那妇女瞄了张朗的吉他一眼,嗤之以鼻:“人家要这个干嘛?劈柴烧啊?还是卖卖这个吧,东边市场进货,一百块钱一桶,多进货还打折。”
语重心长的劝完年轻人,大婶摇着屁股,抱着孩子走了,很显然,张朗卖吉他的市场,远不如那些闷骚男女对音像制品的渴望。
“豁出去了,低价卖掉!”张朗往其中一坐,在角落里摆上那把吉他后,才有心情望望前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六七层楼高的宣传海报。
整张海报只有几个十分显眼的印刷体大字‘林晴儿荣登天后宝座之后,首次献声大型公益义演’。
林晴儿?
那个被誉为邻家妹妹的国民偶像少女?
从三个月前丢掉最后一份工作,混迹驻守地铁口的流浪歌手圈子里,张朗就知道了林晴儿的大名,因为地铁口最大的一张海报就是她的。
出道短短三年,十八岁未满,就已成为亿万人喜欢的少女天后,每推出的一张新专辑都会占据各大音乐榜首,被许许多多的男女满大街传唱。
她的歌迷遍布各个年龄层次,所在的天空娱乐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集团。
“都是唱歌的,为啥我就混得不如一条狗,她就那么风光呢?”张朗嘀咕了句,自我安慰的想,就算没她漂亮,她也没自己这么有男人味啊。
其实,在被生活乱七八糟的折腾成一条厚颜无耻的禽兽之前,张朗也有过无比青葱的岁月。
那还是大学时候的往事了,从记忆里浮现在眼前的,首先是一对清澈如水的眸子,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眸子的主人叫林雨曦,是外语翻译学院最漂亮的女生之一。
她是张朗第一个暗恋的对象。
大学整整四年,张朗一直属于默默无闻的那一类,出没于网吧和宿舍,标准的夜行动物,那会儿的小强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他也不记得当初为什么喜欢林雨曦了。
事实上,这都是废话,一个各方各面都十分优秀的女孩儿,她的魅力就会像人民币一样,让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占有。
多亏了林雨曦,让他远离了三号宿舍楼那个臭气熏天的寝室,远离了乌烟瘴气一个个蓬头垢面跟基地组织成员似的网吧,每天晚自习都准时出现在七号自习室,和其他抱有同样目的的禽兽一般,眼巴巴的望着那道清丽背影,却鼓不起勇气去搭讪。
在见过无数追求林雨曦的男生失败而返的结局后,张朗觉得自己的希望更加渺茫,心底却总有一种不问结果只求尝试一次的冲动。
促使他想去买吉他的原因是某一次两人在街头邂逅,当时的张朗为了让自家那台气喘如老牛的机器征服魔兽世界,满世界的找一片二手内存条,无意中发现林雨曦蹲在一家二手摊子前,细心的去淘那种很旧的摇滚唱片。
当时,狭窄的街道上阳光遍地,林雨曦就蹲在离张朗十米远的小地摊前,卖唱片的大叔是个留着一头长发的摇滚风汉子,牙齿被烟熏得焦黄,一见有生意上门,就殷勤的将唱片放进老式唱片机里,按下开关。
沙沙声过后,甲壳虫乐队用略带沧桑的嗓音唱着那个时代的成名曲,林雨曦蹲在街边,仰着脸倘佯在阳光下,听着老歌,却发现了张朗的注视。
两人隔街对视,又扭过视线匆匆离开。
第二天,张朗就抱回来一把做工考究的木吉他,Epiphone手工制造,两千多块。
**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就算要买把吉他装艺术青年骗宿舍楼的女流氓,买把150块的就OK了啊。
一寝室的哥们都特不理解,这对抽包烟都是一起凑钱的穷学生们而言,算是一笔巨款了。
张朗一意孤行,从试着了解五线谱到第一次亲自编曲,花光了整个大学的所有余暇时间,在大四时甚至给她写了六首曲子,却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
直到离校前,张朗和寝室里一东北哥们拼了一瓶二锅头,借着那股火烧火燎的劲道,抱着木吉他冲进南方六月比较凶猛的雨夜里,在林雨曦的宿舍楼下疯狂弹唱着自己为她写的曲子,最后醉得当场呕吐,才被几个同学七手八脚抬回宿舍。
有些回忆想起来很美,又有些心酸,张朗咂巴了下嘴,当时心比天高,现在都无脸见爹娘了。
你个废柴啊,张朗叹了一把。
林雨曦呢?
她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被特招进了国务院的翻译室,吃上皇粮后,想必发展得已经非常不错了。
而对于大学里最后一晚的印象,张朗并没有记得太多,原本滴酒不沾的他醉得七荤八素,最终也没有见到林雨曦出来。
在毕业后的几次聚会里,每每被同学问起当初是为了谁这么疯狂一把,张朗都是故作深沉,只是摇头笑笑,一切都过去了。
……
“你的吉他卖不卖?”一个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
“卖。”张朗精神一振,这是今晚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尤其是说话的还是一美女,身材特高挑,黑色职业装料子非常好,套裙下长腿纤细套着黑色渔网丝袜,用大幅墨镜遮住了一半的脸蛋,目光斜斜挑着,有些不耐烦的看看腕上的手表,手表精致小巧,有颗钻石闪闪发光。
张朗觉得自己的眼睛少了个钩子,勾出那颗钻石就发了,他可以打赌发誓,至少一克拉不止。
不过他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美女身后还远远跟着两个黑色西服的助理,也是一副墨镜,神情冷酷严苛,这种不同寻常的阵势让张朗开始琢磨。
难道是遇见了哪位微服出行的大明星?
“这把吉他是自用的吧?”女郎问了句,在他的胸前证件上,写着助理字样。
“对。”张朗其实对这个很傲的女郎很有印象,记得自己之前在地铁临时客串了一个多月的流浪歌手时,每天都会见到她和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在旁边等地铁,当时还在怀疑,是不是一枝梨花压海棠来着,活生生的被糟蹋了。
“跟我来!”
女郎干净利落的扭转腰肢,也没解释,甚至都没问张朗的意见,高跟鞋叮叮咚咚的敲打着水磨地面,走向体育馆大厅里边。
S市的体育馆是一个造型宏伟的白色正方形建筑,十分豪华,可以通过敞开的玻璃门进入大厅,在一楼东门有专门的嘉宾入场口,进入贵宾厅和嘉宾席,南门算是工作人员的出入口,等两人在南门前停下,两名军装哨兵站在电子关卡前,刺刀雪亮,沉甸甸的明显上了实弹,比往常时候更要严肃。
“今晚有重要人物来观看这次公益演出,安保十分严格,不该说的,不该做的注意下。”女助理撇了张朗一眼,随后安心等待前边排队的人员一一验证身份。
“你不够资格进入后台,退后!”一名黑色制服男子将前边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拦下,面无表情的往后指了指。
“我可是这一次义演的赞助商,赞助了一千万!”那名中年人有些惊讶,在这种大型义演里,赞助商就是上帝,去后台和明星互动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刚才被我们拦下的,就有市常委的干部,你算什么?”一名黑色制服的男子反问了句,肩章上比较隐晦的数字编号让那名赞助商的嘴巴一下闭得十分严实,灰溜溜的回头走人。
在这当口,排在后边的女助理将自己的电子卡递了过去,顺便指了指后边的张朗,“他是我们一块儿的吉他手,我可以担保他的安全没有问题。”
“有任助理担保就行。”出乎张朗的意料,刚才黑色制服人员将那位一看就是老板的中年人拦下,却十分信任这位带些傲气的女助理,只是指指自己就放行了。
对大型演唱会而言,恐怖袭击的阴云一直笼罩不去,安保手续自然格外繁琐,张朗一路跟着女助理到了最里边,从未见过这种大阵仗的他隐隐不安起来。
登上电梯到达二楼,又经过几个岔道后,眼前豁然开朗,在一片灯火通明的大型玻璃弧型空间里,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艺人已经换好演出服,在中央的休息厅里耐心等待上场。
大腿,大腿,白花花的大腿啊……张朗吞了吞口水,明星,到处是明星。
就这么跟着女助理走出一道旋转玻璃门,张朗的视线恋恋不舍的停留在那些服装暴露的艺人身上,没想到一偏转视线,就被一连串的闪光弄得眼花缭乱。
“任助理,任助理——”一群举着长枪短炮的娱乐记者立刻放弃了正在采访的艺人明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林晴儿小姐可以接受本报一次专访吗?”
“传闻杨天王会前来担任神秘嘉宾,任助理能否证实一下?”
“著名音乐人王夕会给晴儿小姐捧场,会不会上台合唱?”
“您身后这位先生可是晴儿幕后团队的主打人物?”有记者瞄上了拿着吉他的张朗。
……
“她是林晴儿的助理?”张朗激动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难怪谱子摆的这么大,也没有人反感,反而是巴结。
原来是那位国民少女的助理?
张朗盘算了下自己的本钱,还是放弃了色诱她的打算,要自己倒贴去吃软饭,太吃亏了。
在记者们一连串的盘问中,一路神情冷漠的女助理保持了一种见惯风浪的平静,扶扶墨镜后继续前行。
等到实在绕不过去了,才有条不紊的开腔:“请稍安勿躁,演唱会即将开始,为了让喜欢晴儿的歌迷们得到一个愉快的夜晚,我需要前去配合工作,争取以最完美的晴儿来和大家见面,请先让让,谢谢——”
张朗跟在后边一步一步的挪动,小心护着吉他不至于被挤坏,但人实在太多,几分钟了也才走出几步。
还好有一直尾随在后边的男助理适时出现,将所有记者挡在通道最后一道门前,终于走进了里边。
“到了!”女助理回头瞄了张朗一眼,张朗一步没有停住,就闯进了体育馆供艺人化妆排练的后台。
十分宽敞的黑白两色方格交织的石质走廊呈东西走向,两边都是有编号的透明化妆室,张朗只是稍微瞄了一眼,就将其中两位给认了出来,都是小有名气的腕儿。
要不要去要个签名?张朗马上在那盘算。
“不要东张西望。”女助理马上提醒了一脸兴奋的张朗,穿过各个化妆室的门口,推开了最后一扇化妆室的门。
不愧是天后的专用化妆室,空间比一路走来的化妆室要大上数倍,一面大型落地镜前边摆着数百种不同品牌的化妆品,墙下的一排衣架上都是十分昂贵的演出服。
几个黑衣助理笔直站在各个角落,见张朗走进去,立刻有一名黑衣助理将他隔离在安全距离内。
“刘总,我连吉他和人都带过来了。”女助理对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中年人道,一路来的冷漠神情解冻了少许。
正在闭眼养神的中年人用鼻子嗯了声,扭头打量了张朗一眼,五官也随之呈现在张朗面前。
尽管张朗很少会认真去记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就是和带自己进来的女助理,在地铁口听自己弹了一个多月吉他的人。
“我姓刘,刘威民。”中年人站起来和他握了一下手。
“刘威民?”张朗愣了一下,想到前不久看的一部贺岁片新闻发布会的宣传广告,就挂在地铁口的墙上,上边就有对刘威民的简短介绍。
“金牌经纪人?”一会儿的灵光绽现,张朗叫出了这个名字。
刘威民微笑点点头,示意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