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趴在红木圆桌上一边等人一边打盹,一时听到外面有响动,忙不迭地奔到院中,看见走在一群掌灯仆从之后的林迪菲,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你回来了啊,天子寿宴可好玩,没出什么……”目光碰触到林迪菲身后修美挺拔的身影,瞬间噤声,连忙垂下头去。
李贶翎沉声道:“本王今晚在华月院休息。”
小蝶低声应诺一句,偷偷瞟了林迪菲一眼,却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心里不由纳闷。
进屋后,唤来几个侍婢帮她换下了繁复的宫装,看到其上整幅整幅的细细尘埃,更是疑惑得紧。
趁取头饰的时候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小姐,你跟王爷到底怎么回事?”
林迪菲朝窗边的修长的身影望了一眼,恹恹回道:“他是逸王,我是逸王妃,就这么简单。”
小蝶当下又不敢多问,替她梳洗完毕之后,只得带着满腹疑惑掩上房门,留下宫室中一言不发的二人。
这样的情形,林迪菲不觉回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新婚之夜。
对新婚之夜的种种幻想该是每个女孩都曾有过的,林迪菲丝毫不例外,不过就算她再怎么会胡思乱想,也绝对绝对意想不到属于自己的新婚之夜竟是那个样子。
老天实在是跟她开了一个太大太大的玩笑。
向铜镜展眼一望,浮在昏黄的镜面上的面容依明丽惊艳。
只不过,看镜子的人,心境已变。
她厌烦地蹙了蹙眉,伸手将铜镜扣倒。
手指碰触到袖中的折子,冰凉的触觉由指尖飞速蔓延至心口。
终究还是逃不过,什么解药,什么协议,统统都是骗人的把戏。
如果重获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被人利用来利用去,那又有什么意思。
“本王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多此一举。”李贶翎踱步靠近。
“听不懂你的话。”低着头拨弄梳妆台上的镶玉金钗。
“你教唆栩儿去吃那块下了合珏毒的寿饼,当真以为瞒得过我么?”
她突然扬起头,追问道:“合珏毒是什么东西?是毒药吗?”
欺身压近,语气陡然冰冷:“这话难道不该本王来问你吗?”
林迪菲身子向梳妆台挤了又挤,说道;“江老……我爹的确让我把一种粉末放入蛋糕里,不过那粉末究竟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并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毒药?”
林迪菲微微点头。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替我吃那一口?莫非也是计划之中的一步?”
拨弄金钗的手指僵了一刻。
抬起头,嘴角撇出一丝冷笑:“逸王殿下的确聪明绝顶,猜得一点不错,不是这样,还会有什么理由。”
真正的理由,你不会相信,更不会在乎。说出来还不是自讨没趣。
“你不在园中的那段时间,究竟做什么去了。本王劝你照实说,否则……”
林迪菲抢过话来:“对,你又猜对了,我就是去见煜王了,我就是喜欢他,一天见不着就想得发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把我贬为侧室,还是干脆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在饭里菜里茶里下毒!以为这样就威胁得了我,简直是做梦!”
瞳眸里漫起浓浓雾气,眼圈也变得绯红,只是她紧紧咬着下唇,决不让一滴眼泪滚落出来。
李贶翎眸光一震,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时,语气不觉缓和了几分。
“元妃身边的亲信太监被乱棍打死之事,你也并不知晓?”
林迪菲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在石林里的确见到过一个行踪诡异的太监,并且也是从他和另一人的对话中得知江居远的下毒计划,至于那太监是谁的亲信,出了石林后又遇见什么,她怎么会知道那么许多。
“这么说来,你跟江居远并不是一条心,他要除去元妃,你却要救她一命,”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向自己,“为何你行事总是如此出人意表,本王有时候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传言中那个文武双全的丞相独女。”
正在费力十分地理解他的前半句话,蓦地听到后半句,惊得浑身一颤。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怀疑身份,偏偏那人就是这场谎言最最关键的欺骗对象。
急忙转移话题:“你刚刚说什么,为什么是救元妃一命?”声音略微沙哑。
下毒的对象不是皇帝吗,怎么又扯到元妃。
“啧啧,王妃果然是做戏的好手,看来本王应该多多向你请教才是。”
言罢邪魅一笑,俯下头去。
林迪菲已经退无可退,情急之下扬起手挡了一下,不料金钗的尖端在他下颏深深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液迅速从伤口溢了出来,滴滴下落。
她像是被点住穴道似地定了几秒钟,然后将手中的凶器往后一扔,嗖地站起身,踮起脚,手指触了上去,鲜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手指缓缓流下,分外瘆人。
“是不是很痛?糟糕了,这么深,一定会留疤。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实在气不过,大不了也划我一下。”
李贶翎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擦拭血迹的动作都没有,仿佛那伤口并不在他身上。
林迪菲弯着手指一点一点帮他擦拭血迹,突然僵住动作,触电似地撤回。
“我没别的意思。你也知道,你是天齐第一美男子嘛,要是脸上有疤,我伤你的事传了出去,我一定会成为全民公敌的。”
李贶翎面色依旧有些阴沉,只是并不继续刚才的动作,开口道:“你当真对此事一点不知晓?”
这么一闹,又伤了人,林迪菲自知理亏,方才的暴烈情绪如今已散得无影无踪。
老实回道:“当真不知道,信不信由你。”
看见那道有些怵目惊心的伤痕,林迪菲又心慌起来,转过身,掀开一个一个雕花熏香的盒子,不动声色地找起手绢和药膏来。
前几天她烤猪蹄的时候被碳粒溅伤了手背,小蝶找来的药膏并未用完。
十几个盒子一溜儿排着,她左右开弓地找,找到最后一个,才发现药膏的影子,咬咬牙,暗叹自己的运气着实坏到了一个境界。
“你坐下,这伤口再不处理,就真要留疤了。”起身腾出凳子来,又跑到桌边倒了一小杯水。
回来时,发现李贶翎听话地坐在凳子上,有些不敢相信。
用上好的丝绢沾了一角白水,轻轻擦去血迹,再用食指剜了一点药膏,均匀地揞在伤口上,再一点点涂散。
手指与皮肤的每一次触碰,都会惊起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感。
李贶翎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
伤处温柔的拂拭,似乎摩擦起一撮火焰,让布满坚冰的心,某一处,不可思议地柔软下来。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熏香,此时仿佛格外芬芳好闻,甚至可以嗅到一缕甜腻的味道。
原来,跟他这样,安安静静地,没有威胁,没有争吵,没有逼问地相处,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只可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有下次了。
想到这里,林迪菲不禁凄然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上完药,用手绢随意擦擦手指,“其实你用不着费心猜想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只需要知道,我对任何人都不会怀有恶意。”顿了一顿,“包括你。”
门外忽然响起小蝶的声音:“王爷,流云公子的书僮来通传,说是请王爷去抱朴居一趟。”
李贶翎走后,林迪菲取出袖中的折子,打开细细看着,已没有初见时的惊恐,毕竟,该来的总是要来,再惶恐不安,也于事无补。
打点完毕后,小蝶匆匆进屋,打算仔仔细细问个明白。正撞上林迪菲在翻看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只见那折子雪白的内里,画着一柄宝剑,旁边用蝇头小楷写了三个字——
林迪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