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天子脚下皆是繁华闹市，富贵的人家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穷苦的人家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四瓣花。这两种人，遇到事儿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前者，怕惹麻烦，再来眼里也着实看不见其他人的辛苦。后者，自个儿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闲心去管旁人的事情。
唯有中间的，不缺银子花，却缺声望。
盛京除了穷人，最多的便是这种人。眼瞅着最上面的富人，只有两三户，天天巴望着能搭上关系。巧的是盛京最近涌进一批难民，国库空虚，没有财力安顿难民。
便有人给皇上出了个主意，让盛京的富贵有钱人家，出钱出力赈济灾民。若是有做得好的，朝廷给颁块牌坊，赏银一万两。
告示一出，那有钱的人家均是愁眉苦脸的。难民那么多，怕是把整个府里的钱都扔出去，也是得不到一句奖赏，说你办得出色。
这时，那中间的有钱没地位的人家就想了主意。他们凑到一块儿出钱，以着富贵人家的名义来救济难民。图的就是想要搭上这条线。
他们天天愁得就是没条路去巴结富贵的人家。
这次的机会就好比是正瞌睡着，有人给送上枕头了。
佟府就是其中的一家，想着去巴结，可又心疼手里的银子，更害怕会不会有什么祸事。佟家老爷天天弯着腰到府门前走上几步，非得亲眼看看其他人拿银子办粥棚的情形如何。
若是好了，他就想着大胆一试。
若是不好了，他就开始皱着眉头发愁，这次机会若是错过了，那怕是等他埋进土里也摸不着富贵人家衣裳的边儿。
佟家无子，只有一个独女。佟老爷心满意足，只因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碰见算卦的说他命中无儿无女，怕是去的时候孤零零的。
他本不信这话，结果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夫人原配的肚子没动静，几个姨娘的肚子也是静悄悄的。后来求神拜佛，原配才生下一女。
全家格外宠她。
佟家不缺钱，但凡是用钱能买到的东西都送到佟家小姐的面前。也就养成了她出手阔绰，毫不节俭的习性。有些亲戚暗地里跟佟老爷说过这事儿，佟老爷一口回绝道：“我挣那么多家业，不让我闺女花，难不成等我死了，都让不相干的人分了去？”
这话说到了心坎儿，他们也不好再说。
佟家小姐闺名凡玉，听着温婉高洁，实则性子泼辣的很，着实让人不敢恭维。好在家里富裕有钱，说亲的门槛还是热闹得很。
这天丫鬟跟佟家小姐说起灾民一事，佟凡玉听了就道：“给他们些银子怕什么，这都是上头允了的，能招惹什么祸事。”
佟老爷虽然让佟凡玉学着经商，但也不想把这烦心头痛的事儿告诉她。佟凡玉也是头一回听说，那丫鬟素来跟着她，知晓了什么事儿都不忘了告诉她。
佟凡玉身后带着一群丫鬟到书房去找佟老爷。
佟老爷见她过来，连忙说她怎么自个儿走过来，有什么事儿打发个丫鬟传话就是了。佟凡玉坐在紫檀木的凳子上，让丫鬟们都守在门外，她跟佟老爷商量事儿。
佟凡玉刚把事情说了，佟老爷就唉声叹气的，说他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佟凡玉当时咕咚咕咚灌了几杯茶，随意地把杯子扔在桌子上，差点把上好的瓷器给摔下来。佟老爷见了，心疼得很。佟凡玉道：“怕啥，摔了还能买个更好的。”
她跟佟老爷道：“这有啥可犹豫的，若错过了这回，下回还不知道哪儿找去。再说了，其他人都巴结上去了，唯独咱们落下了，以后还不被他们欺负死。”
“那些富贵人家比咱们还怕出事儿。就算有个万一，掺和进去的人这么多，若是全抓起来，这盛京就只剩下连饭都吃不上的穷人了。”
佟老爷一咬牙，狠着心去办了。
施粥讨好的事儿，全让佟凡玉去做。那天她起了个大早，洗漱一番，涂了些脂粉，又让丫鬟换了好几个发髻样式儿，这才满意地点头。
出了门，又开始磨蹭起来，一会儿交代这个，数落那个。
其实这全是在找理由拖延时间。
薛娘听系统说，这回的目标是佟府的一个小伙计，他每日要经过这儿去伺候账房。今儿弄这么些事儿，她特意停得久些，就是为了看他一眼。
折腾了半晌，还是没见有人从这儿过，她皱着眉头纳闷的很。正烦着，就瞧见一个身穿藏蓝麻布料子衣服的小伙计，沿着墙边儿走，生怕惊扰了这儿的人。
薛娘瞧着他蹑手蹑脚的样子，眼睛一弯笑了。身边跟着她的丫鬟绿萝，察觉到了，顿时呵斥那人道：“谁让你到这儿来的，你一个不相干的下人岂能污了小姐的眼。”
薛娘侧头瞥了那丫鬟一眼，她缩了缩脖子。
被绿萝骂的那人，连忙跪在地上请罪，说请看在他是为了忙活计的份儿上，饶了他吧。
薛娘命他抬起头，那人长得俊俏的很，一张脸白里透红，一双眼睛含着情意，此时正瞧着薛娘，让人一时不察就陷进去。
薛娘低头笑笑，是他。
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出现在这儿？”
那人看着薛娘答道：“我叫何澜淸，一直在伺候账房先生，今日来了府里一看竟有这么多人在这儿。着实不敢惊扰，可又不敢误了工，只好大着胆子失了礼数。”
绿萝听着他这话怪的很，她向来心直口快，没等薛娘说什么，她就道：“昨儿已经都让人吩咐下去，小姐要来这里，不相干的人一律不许出现。你竟不知道这回事儿？”
薛娘和何澜清二人俱是一愣。
薛娘愣的是居然有这事儿，差点儿让她白白等了这么久。
何澜清反应过来连忙道：“我家住的远，账房先生体谅我，向来让我走得早，许是通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
薛娘点了点头，随意摆摆手：“又不是啥大事儿，我也不是糖捏的人，看上一看就能化了似的。”
听她说得有趣儿，在这儿的人都低下头憋住笑。
薛娘让人赶紧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腿脚忙活的就准备走。路过何澜清身边的时候，脚一不小心崴了，她疼得哎哟哎哟直叫，摔在地上，被人扶着坐起来，她抱着脚直哭。
有人抱着她的身子，她靠在上面一直哭个不停。绿萝赶紧过去，瞧见何澜清抱着薛娘，连忙呵斥：“你这浑人，居然敢冒犯小姐，还不赶紧松开手。”
薛娘带着哭腔道：“这会儿还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快把我送回屋，再派人叫大夫过来。”
话音未落，她就被人抱起来。薛娘顺势把脸埋在他胸口，抽噎着。后面的绿萝喊道：“你知道小姐闺房在哪儿吗？”
何澜清站住脚，看了看怀里的薛娘，头也没回：“下人哪有不知道主子的房间在哪儿的。”
他跑的极快，薛娘在他怀里一颠一颠的，她一边儿抹着泪，一边儿往他胸口上蹭。路上遇见的下人不少，见到这幅奇景儿，全都呆傻了。
这叫什么事儿，一个下人把小姐抱怀里了。
薛娘的院子都有人守着，就防着哪个不知礼数的登徒子进去，一打眼就瞧见薛娘被人抱在怀里，还一个劲儿的抹泪，下人们连忙迎上去。
这才知晓是脚扭伤了。来到屋里，把她放在榻上，待会儿大夫来了比在床上方便诊治。有一两个机灵的赶紧去禀了佟老爷。
过了会儿，大夫跟佟老爷在门口遇上，一同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佟夫人，拿着个帕子擦眼泪。
佟老爷心里又气又急，最主要的还是心疼。赶紧让人伺候薛娘脱了鞋袜，让大夫查看查看。虽说讲究礼节，但到瞧病的时候谁还顾得了这些。
再者，他是从小吃市井饭长大，白手起家。学不来那些繁文缛节。
唯有薛娘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一边儿的何澜清，旁人都顾着她，把他给忽视了。何澜清似是注意到什么，往薛娘这儿一瞧，她连忙皱着脸喊疼。
脱掉鞋袜，露出白皙的右脚。
何澜清看了个正着。
大夫诊治了一番，得出结论，这是崴了脚。佟老爷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当时就要急眼，这还用着他来说。被在一边的佟夫人拉住了。
大夫开了些舒络筋骨的药丸，和一些外用的伤药。没伤着骨头，用不着矫正。
佟老爷这才放下心，变成一副笑模样，乐呵呵地送大夫出门，还封了个大红包给他。转过头一瞧，竟有个男子在薛娘的闺房。
顿时眼睛一瞪，厉声质问：“你哪儿来的，居然敢来小姐的……”
话没说完，就被薛娘拦住了，她说道：“今儿多亏了他，把我抱过来屋里，要不然真是要疼死了。”
何澜清连忙跪在地上：“求老爷饶命。”
佟老爷咽不下去这口气，正准备发作，就听薛娘又在那儿喊疼。他赶紧过去看了看，薛娘揉了揉脚踝，苦着脸抬头对佟老爷道：“爹，你先坐这儿。我还有事儿要吩咐。”
然后把视线移到何澜清身上，让他抬起头来。
他抬头看着薛娘，她眼睛湿漉漉的，眼角泛红，整个人可怜巴巴的，她道：“今儿多亏了你，待会儿去领五十两银子，当赏给你的。”
何澜清连忙说不敢不敢，薛娘让他别客气了，赶紧去领钱去。
何澜清诚惶诚恐地谢了恩，有点儿呆呆的出了薛娘的院子。看了看四周人少，他这才露出笑容，极为开心。
佟老爷瞧着他走了，攒了一肚子火气。薛娘让下人们都出去，只留佟老爷夫妇在这儿说话。她吹了吹脚上刚抹好的药膏。
她道：“等明天我再去搭粥棚，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佟老爷一拧眉头，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去。薛娘知道他怎么想，直接说道：“正是因为伤了，才要去。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看看，咱们佟家心善，想来抢名声的都比不上。”
再者，这里面还有何澜清的事儿，要对付的人就是其中一个施粥的。
今日，她是故意摔的，听她喊得疼，实则什么事儿都没有。来的大夫那是事先让人买通了的，佟老爷心急则乱，自然不会发现不对劲儿。
她盯着脚，想到何澜清看过来的一愣神的表情，不由笑了笑。
何澜清找人领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身边同他要好的伙计陈老二，啧啧咂舌：“你胆子就是大，居然敢闯小姐在的地方。那天的通知咱们可都是听的清楚得很。”
何澜清瞟他一眼：“什么时候通知的，你听清了，我可没听见。”
陈老二撇了撇嘴：“这都说男子汉是金钱为粪土，你体格这么壮实，怎么没一点儿觉悟。”
何澜清眼前盯着白花花的银子，忽然想到那只洁白如玉的脚，他只想着借个机会到小姐身边露个脸，让她记住他，哪里想到她竟摔倒了，巧的是还正摔在他身边儿。
想着她带着哭腔地喊疼，他有点儿怜惜，更多的是难以启齿的燥热。
听见陈老二说这话，他哈哈大笑，拿了一锭银子凑到陈老二鼻子尖。
“你闻，这东西你能闻出粪土的味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