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颀长,黑发如墨。
淡淡的青色背影茕茕鹤立于书房之间,似闲云野鹤般相得自然,浓化了书房里淡不可见的轮廓。
其影,若山间之翠竹,若蓝天之苍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仿佛与四周的空气融为了一体。
黑色的泼墨微微晃动,男子倏尔转身。
斜眉入鬓,如山画眉,如玉冠容,弯鼻微挺,淡唇红绎,如墨的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似夜里的星辰,璀亮如晶。
一根红色的缎带疏散地绑在泼墨秀发上,束一半,放一半。两肩青丝顺如银河,散散垂立。
男子一袭青衫,长身玉立于桌前。穿的是最普通的青布,比之谢绾的侍女服还要略输几筹,但依然难以掩盖男子身上淡雅飘逸的气质。
如果说司空清云是一株孤傲的青松,那么,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天边的一朵潇洒于尘的白云,自由不羁。
男子眉目清朗,温润的五官如玉一样洁暇。他长得不是绝美,五官也不是绝色的出众。
看见谢绾到来后,他倏尔对谢绾浅浅一笑。这一笑,倾国倾风华,足以令天地失色。
如斯男子,虽不是绝色,却拥有着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气质。
谢绾一眼就认出了他。
男子笑意吟吟,“你来啦?”语气熟稔得好似看见了相交已久的故人,他看她的目光,自然,平和。
明明,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恩。”谢绾轻声回答,回以一笑。
如果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就这样问,一定会觉得很突兀。但是,换成是他,谢绾不但不会觉得突兀,反倒觉得亲切无比,仿佛他早已站在那里等了她许久。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过来。”他对她这样说。
谢绾轻步上前,他则回过头去,执笔继续凝思。
“先生,人我已经帮你带到,在下先告退了。”端木寒的声音却在此时插了进来。
“恩。”男子的表情淡淡的,依旧没有回头。
端木寒仿佛早已知道他会如此,也不甚在意,拱了拱手,而后轻步退出房间。
原来,是他让端木寒叫她过来的,谢绾唇边噙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黑夜昼亮的眼睛转瞬间盯着谢绾问,“可会磨墨?”清亮的嗓音仿若山间流水,他的声音真的非常好听。
谢绾点点头,然后自动帮他磨起了墨。
记得司空清云的声音同样清亮如斯,但司空清云比他多了一份清寒的冷冽,那人周身都是清冷的,不似他,说话时每每如骄阳一般,恰如春风拂柳,恰如温泉袅袅,让人只觉暖意融融。
“先生特意叫小女子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小女子我为人比较粗心大叶,怕是伺候不好先生……”谢绾的话里夹着三分狭猝和三分狡意。
男子无奈失笑,“绾妹莫要开我玩笑了,你知道的,我本意不是如此。”他其实只是想见见她而矣。
绾妹?
谢绾眼睛幽亮地看着他,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应该是宋清他们告诉他的吧。
但是,“绾妹”这个称呼未免也太过亲昵自然了吧?
男子继续笑意融融地看着她,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幸好两人之间隔了个面纱,他看不到她微红的脸色。
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她若无其事地磨着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书桌。
书桌上摆了许多空白的白纸,他提起笔未落一字。沉静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张白纸,他浅眉凝思的侧面煞是好看。
谢绾没有打搅他的思路。
轻轻地磨着墨,忽而,谢绾的目光瞥向书桌上的一幅字。那是书桌上唯一一幅有字迹的墨笔。
墨笔上的诗谢绾很熟,是曹操的《短歌行》。
见此,谢绾蓦地扑哧一笑。
“绾妹刚才为何发笑?”他的思路被谢绾的笑声打断,没有任何恼怒,只是兴趣盎然地询问缘由。
谢绾也不隐瞒,“前几日宝儿拿着曹公的《短歌行》来问我这首诗的原意,我给它做了一些有趣的翻译,先生想看吗?”
“自然是想。”他答得相当自然。
谢绾向他伸出纤纤素手,“笔借我一下。”他看见那双无暇的玉手,转而把手中的笔递给了她。
《短歌行》旁边的白纸还留有许多空余,谢绾执笔落下。其整首诗的翻译如下:
端起酒杯唱起来,青春逝去就不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就像早上的露水,它经不起太阳晒。(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的呼唤很豪迈,我的忧愁很无奈。(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要想忘掉烦心事,惟有放纵把醉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绿绿是你的衣带,悠悠是我的情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声不吭为了啥,对你无言的关爱。(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小鹿嗷嗷叫得乖,只吃野草不吃奶。(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身边要是有了你,唱唱跳跳真愉快。(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月亮团团挂天外,啥时才能把它摘。(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摘不下来真悲哀,真悲哀啊真悲哀。(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心肝我向你表白,紧紧搂着不离开。(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说说过去的故事,谈谈今天的时代。(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亮明啊星光衰,一群乌鸦往南拐。(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着大树直徘徊,就是不停好奇怪。(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不怕太高是山脉,不怕太深是大海。(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昔日喷饭菜,曹操今天纳贤才。(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男子见此,不由朗声大笑,“难怪那日宝儿背这首诗背得如此快,原来是绾妹教得好,惭愧惭愧!”他毫不吝啬地对她的夸赞,表情真诚。
教人背诗如果不通达其意,背起来势必会生硬无比。只有真正理解了古诗的涵义,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背得如此流利通畅。谢绾的翻译实在是你再浅白不过了,加上宝儿又这么聪慧,把《短歌行》的意思融会贯通之后,就算是其他人,背起来也不用费太大力气。
“绾妹才智冠无双,怎奈何,却错生了女郎!”男子不由为谢绾扼守叹息。
谢绾笑着回敬,“先生博学满天下,有朝日,必将扶摇直上!”她为他一身潇洒不羁的风度和气质所倾倒。
男子摇头直笑,谢绾笑而不语,两人倒是默契十足。
“这首曹公的《短歌行》,怕不是先生写的吧?”敛眉,谢绾笑意不明。那一汪讳莫如深的黑潭,比夜里的珍珠还要幽亮。
(收藏和推荐还是这么少,我可以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