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影把草纸在桌上铺开，然后一边把毛笔尖放在嘴边呵气，一边构思语句。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寒风，扑打得窗棱子格格作响。左小影感觉毛笔整个都结成了冰。他恼怒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然后找了几大捆竹简，把窗子的缝隙堵得严严实实。
这个时候同学们都已经上床睡觉了吧。左小影只能缩在藏经阁的角落里，接着幽暗的烛光，把文章写完。
呵了一会，左小影觉得差不多了，于是重新找到书上的那几行字：
“……热流若水，自经脉汩汩涌出，化为火焰，环绕剑锋左右……”
这是一本和自传差不多的小说，写得是一个没有什么天分的道士，用了一年零三个月，才学会一个简单的御火术。但是在这位道士的后半生中，他修仙得道，独闯妖界抢得紫霞真剑，又力挫魔族的封天尊者，用御火术将他的黑袍烧成灰烬。每次读这本书，左小影都会重新充满自信，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骑上紫睛神龙翱翔九天。
左小影也没有天分，左小影在凌霄阁修习了六年，也没有学会御火术。而明天又是火行心法的中期试炼，老师对他一筹莫展，只得让他写篇文章了事，以证明他的确有认真听讲。左小影只能凭空杜撰，或者从书上抄一些别人的经历。他已经重修了十二次的“初级五行心法”，几乎写遍了所有初级仙法的心得，他记得寒冰剑是小臂冰凉而厚土盾是全身变沉，飞剑术则是丹田之中一片清明，内心持正则脚下的长剑把你带到半空。两周之前，风逐清老师又教了一遍御剑心法，左小影又一次听到同学们初次飞天时兴奋的尖叫。
那个时候，左小影低着头，盯着地上穿梭的影子，苦涩一笑。
左小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尊敬师长，刻苦学习。无论是金石丹药还是四书五经，亦或是剑法，都名列前茅，可惜在一个修仙门派，衡量一个学生的指标是五行心法。左小影没有成功使用任何一种心法，就意味着他无法通过“初级五行心法”，那么需要这门课作为前置课程的“高级五行心法”，甚至金木水火土五个心法专精的课程他都无法涉足。第一年结业试炼之后，他爹说再学一年，如果还没有起色就回家继承了家里的几百亩薄田当个地主，可是没能左小影熬完第二年，他爹就驾鹤西归。家里的田地财产被叔伯和佃户分了个干净。于是左小影无家可归，只能继续留在凌霄阁，努力地去成为一个他这辈子似乎都没有希望的仙人。
笔墨已尽，砚台里结了一层薄冰。左小影把四周散落的草纸收敛起来，仔细审查了一遍。程火煌老师总是反复提及的几个要点都写在里面了，只要明天仔细誊写一遍，大概就可以交差了。老师们大多可怜他孤苦伶仃，再加上左小影的爹曾经捐过足够的香火钱，也就收留了这个天资平庸的孩子。可是明年，他将年满二十，体内周天之气阴阳分定，再也没有机会修得五行心法。不会心法，他对于整个凌霄阁就是废人，连厨房的采办，扫街的仆役，都需要有御剑之术往返于五塔十二峰。
但这对于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修仙，飞天的事，对于他一个原本应该生活在大地上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缥缈了。
他收好草纸，将蜡烛小心地放进灯笼，慢慢地走出了藏经阁。
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凌霄阁的创始人，凌霄真人的石像傲立星空之下，左手扶剑，右手捏了心诀，昂首望月，水从他脚下潺潺流过，金色的文字在水波下摇晃，透出温和的光芒，组成了各个门派或者其他种族给他的尊号。左小影走到水池边上，小声地念了出来：
“百法真人”，这是神州大地所有修仙之士对他的尊称，凌霄真人精通阴阳五行百种仙法，前无古人，怕也后无来者，阴阳之学已经几近失传，世上只有寥寥数人得以参悟。就算是凌霄真人的嫡传弟子，如今在凌霄阁也逃不出五行相克，只能从五行仙术挑一种主修，一种辅修。
左小影咂咂嘴，自己如果只有他七分之一的能力便可知足。
“道身佛心”，这是大悲寺的苦禅方丈的真迹。大悲寺执天下佛寺之牛耳，佛武双修，苦禅方丈曾和青年的凌霄真人约斗，言先论道，再论武，不料论道三天之后，苦禅大师自感不如，武学不必也罢，奉上这称号和镇寺之宝琉璃舍利后便闭门不出，潜心修佛。
“上善之水”，太岁之年，魔族自九幽之渊汹汹来犯，意图侵占神州，凌霄真人联合道、佛、儒以及人间众妖，击退魔族，并以凡人之躯，斩杀了魔族大君。在魔族传闻中，大君不老不死，手持的九幽冥火剑乃是九幽最深的鬼幽之碧火凝聚而成，可融化世间万物，唯独惧怕来自九天之上的清微天的上善之水，众人间传闻凌霄真人就是这上善之水散落人间，化成肉身。于是凌霄真人的雕像总是由溪水环绕。
“阴阳道法”，是酆都鬼城诸鬼王对凌霄道人的尊称，得到九幽冥火剑之后，凌霄嫌其阴气太重，将其一拆为三，分为九幽珠，玄冥幡与九龙玄火剑。九幽珠掌管九天九幽的阴阳平衡，凌霄便将其送回九幽的酆都，还自九幽冥火剑被劫之后三城不安的九幽以安宁；玄冥幡轻灵飘动，无风也可飞扬，成为了凌霄阁的镇派之宝；而九龙玄火剑则流落神州大陆，在修道之人的手中代代相传，而每一位持有它的人，则以这个尊号，来纪念这位最伟大的真人：
“天尊”。
左小影走到广场边上，夏天的风，正从南边吹来，故乡的爬山虎，应该已经转成墨绿色了。而在这座天空之城里，自己仍然感到寒意刺骨，自己即将在凌霄阁迎来第九年。每一天左小影都会希望自己睁开眼睛，五行的道法已经在经脉间环绕，每一天晚上他只能怀着相同的愿望再次入眠。很多时候他都会站在这里极目远眺，目光却穿不透厚重的云层抵达自己的故乡。他叹了一声，愁绪化成白气在眼前缭绕。
“真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