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活欺骗的人要么愤世嫉俗、痛恨社会,要么玩世不恭、游戏人生。柳青兼具了这两种人的特质。十天之后,柳青总算有点正常了。没事就调戏良家妇女,与一切熟的、半生不熟的女人调笑,仿佛正阔步走在他所说的寻找第二春的大道上。可是我从他偶尔呆滞的目光中知道他依然没有完全走出阴影。
有一天我们吃完饭在学校里晃荡,一辆红色的奥迪A6从我们身边缓缓开过,驾驶座上面坐着一位穿着性感打扮时尚的妙龄女子。香车美女啊!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柳青指着车屁股说:“二奶。”
这小子变得越来越刻薄了,尤其是对女人。
我说:“别瞎说,你有证据吗?”
柳青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人证物证俱在。人证就是那女的。你看她穿得多骚,不是二奶就是鸡。”
我说:“你看过哪只鸡开得起这么好的车?鸡按劳动分类属于体力劳动者,不可能开那么好的车。”
柳青说:“对啊,所以我说她是二奶嘛。物证就是那车。你看那女的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开得起那么好的车。”
我说:“可能人家家里有钱呢?可能人家白手起家创业有道呢?可能人家命好,买彩票中头等奖呢?”
柳青说:“不可能。”
我们激烈地争论该女子到底是不是二奶。因为探讨得忘情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提高了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柳青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我看见他的唾沫星子如炮弹在明亮的阳光下做着标准的抛物运动。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那些唾沫星子都一下子不见了,我扭头看向柳青,他眉头轻蹙,两眼直直地看着前面。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秦莎莎挽着元霸的手臂朝我们这边走来。柳青刷地一下转身向右走去。他们也看见我们了。我朝元霸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跟上柳青。一路上我们沉默地走着,直到分开也没说过一句话。
我一直都在旁敲侧击暗中使劲,希望柳青能够走出来,可是他无动于衷我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来治愈他的伤口。时间能冲淡一切,不管多么深的爱多么重的痛,在时间的冲蚀下最后也会烟消云散。
至于元霸,我们仿佛一直处于冷战之中。其实这一切也不能全怪他,后来想想,他当时说的那些话纯属气话。我早已释怀。而从他不经意间看向我的目光之中,我直到他也希望与我和解。只是身为男子汉的可怜而可悲的自尊心让我们双方都羞于启齿。我知道这需要一个适合的时机。
日子一天天不紧不慢地过着,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那真是国家大事。2010年4月14日,玉树地震。
地震当天晚上,我们学校的学生自发组织里悼念活动。在宽阔的广场中央摆放了几百根白色的蜡烛,蜡烛组成里一个心型,里面再用红蜡烛组成了“玉树”字样。蜡烛四周围满了人,可是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燃烧的蜡烛。气氛肃穆,仿佛一场葬礼。那一刻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想流泪。
我又想起08年的汶川地震。我仍清楚地记得地震发生那瞬间的情景。当时我们正在上数学课。给我们授课的数学老师是一位获得高级教师殊荣的教师,同时也是一位顶级催眠师。该老师非常喜欢“然后”这个词,开口闭口“然后”。听他说话相当痛苦,仿佛自己被切成了无数截。当时他正在讲解一道题:“首先我们应该把这个方程式整理成一般形,然后求导数,然后根据导数画出表格,然后就可以根据表格作图了,然后·······然后········”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迷迷糊糊中感到桌子在动。我以为是前面的抖神再抖。抖神是个身高一米七,体重两百斤的巨胖。切嗜抖成性。有事没事就抖。只要他一抖他身上那些盘踞着的层层叠叠的肥肉就跟着有节奏地跳跃,仿佛一层层波浪,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遂得抖神之称。我踹了一脚抖神的椅子,轻声说:“别抖。”可是桌子仍然在抖,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又踹了一下,并且把声音提高了一个音阶:“别抖。”我希望通过我声音分贝的提高来暗示他最好认真听取我的建议。可是他依然无效。桌子仍在欢快地抖动着。我当时正游离在梦与现实的边缘,这是种相当危险的状态。只要我稍微把精神集中我就会立刻醒过来,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睡,从而不得不忍受数学老师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所以我希望抖神能自觉一点。可是他完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最后我是在忍无可忍,愤怒地直起身体。只见前面的抖神平静地睡着,面容安详有如睡在母亲怀里的婴儿。那么,是谁在抖呢?
这时,只听见楼上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上,踏得人心慌。正在大家不知所措之时,数学老师扔掉粉笔,三步并作两步冲下神圣的讲台,最后再以一个百米跨栏的标准姿势夺门而出。我们面面相觑。然后有一个人冲去教室去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于是顷刻间整个教室乱成一窝蜂,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
当我们冲出教室之后,仍然看见楼上有人不断的冲下来。过了几分钟,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我们站在距这头巨兽十多米的草坪上议论纷纷。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他的桌子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自作主张地抖动,杯子里的水是怎么像被煮沸了似的跳起来。最后大家得出一个结论,肯定是哪个地方地震了。根据我们所受的影响来看,也许震中就在几百公里外。可是我们显然低估了大自然的威力,事后我们才知道发生地震的地方在与我们一省之隔的四川,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们知道了都惊讶不已,因为隔了那么远都能被震到,那如果地震就发生在我们脚下,那会是何种情景。虽然我学过地理,并且我的地理成绩还很好,我十分的清楚地震从发生到结束的全过程,引发地震的原因是因为地壳运动,板块相互撞击。可是真正的地震远超过我的想象。我真正感受到了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地球抖了一下就弄死了我们八万多人,要是它翻个身那还得了。
得知是地震之后,我静静地盯着面前沉默的教学楼,想象它如沙雕一样顷刻之间坍塌,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地震发生在我们这里,我想我们数学老师一定是可以生还的。我们在外面等了两节课,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散播谣言说我们这儿也要发生地震。虽然学校努力避谣可是大家有如惊弓之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许多学生都被家长接回家去了。
晚上睡前有个外班的小子跑到我们寝室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晚上都别睡死了,十二点会发生地震。看我们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他急了,说,你们要相信我,我对天发誓,真真真比真的还要真。听他这么说,我们更不相信他了。
到了晚上,我们却有些睡不着了。这就好像有些人说自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可是当自己孤身一人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又会莫名的害怕一样。抖神说,大家都别睡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会儿,抖神的呼噜声就有节奏地响了起来。然后呼噜声一个接一个响了起来。平时我极度讨厌呼噜声,在这样的坏境之下我根本无法入睡。可是此刻在我听来,这些呼噜声却极其的催眠。我告诉自己不要睡,至少在十二点钟之前不能睡着,否则就可能永远醒不来了。我死撑到了十二点,除了呼噜声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想那小子果然是胡说八道,如果那说什么时候地震就什么时候地震那么他现在已经是地震局的局长了,三天两头受邀去世界各地做学术报告,怎么可能在这里胡说八道。我问候了一遍他们祖宗十八代然后就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扯起嗓子喊:“地震啦——!”接着我又听见头顶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仿佛整座楼都在颤抖。我想就算不地震这楼也会被他们震塌的。睡在我上铺的抖神从床上一跃而下,我惊讶于这么个巨胖竟然能够如此灵活。看来灾难面前人的潜能确实可以被激发出来。抖神朝我肚子踹了一脚,说:“地震了!快跑!”说完就一溜烟跑了。他只穿了一条内裤。我被他踹得差点七窍吐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等我缓过气来,寝室里的人抖跑干净了。
我批了件衣服走出寝室,整栋楼差不多抖跑光了。偶尔有人神色慌张地往下跑。我往下一望,下面站满了人,基本上都只穿着内裤。女生们的行动比较慢。这边,男生寝室已经人去楼空了。对面的女生寝室还哭天抢地乱作一团。
后来地震当然没发生,除了因为大家逃难过于激动造成的踩踏事件或者由于自己不慎摔伤或者因为穿少了引起感冒之外,没有任何伤亡。谣言不攻自破。大家折腾了一宿,第二天上午不用上课,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们切身体会到了灾区人民的痛苦生活。神经紧绷,惶惶不可终日。
之后学校又组织了捐款和献血。钱我捐了,血我也献了。不过说来有些惭愧,我当时气势汹汹的准备去献血却被可爱的护士小姐手上拿着的粗狂的巨针给吓回来了。我觉得十分得惭愧,可是我对拿根长长的针真的很恐惧。我刚想走,陈青青忽然从我背后冒出来吓了我一跳。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站你后面老半天了。”
我看见叶月站在陈青青身。叶月朝我挥挥手,我也对着她来了个无限阳光的微笑,然后我看向陈青青:“你们来献血的吗?”
“对啊,你也是啊。”
“我·······嗯,是啊。”
这时,献血车里有人喊“下一个”。
我看看面前空空如野的队伍,下一个难道指的是我。
“下一个。”那个声音又急切的催了一下。
果然到我了。
我回头对陈青青说:“那我先去了,其实一点儿都不痛。真的。”
看着自己的血像自来水一样从身体里通过一根管子流进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我感到头晕。
献完血之后,陈青青十分兴奋。因为她的血是O型血。护士说那是万能的血,也是最善良的血。而我的血则没有陈青青的善良。什么血型我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