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分内外两重,外围是一圈厚实高墙,有士兵在上戒备巡逻。内部宫苑则建有六大院落。其间,各种形式的建筑物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宫墙都用上了釉的彩色砖块修成,不仅五颜六色,有的还镶有动植物图案,十分耀眼夺目。
虽然这里任何建筑在十郢流和司珞安眼中只能用破落非常来形容,但在这个时代,这座王宫依然是民众眼里最华丽最向往的地方,也是众巴比伦少女一生的梦想。
然而,无论是王宫里一个小小的女官,还是被王看中加入宠妃行列的女子,都必须具有贵族地位才行。一般的自由民连入宫的自由都没有。在巴比伦,地位等级非常森严明确。
王宫某处院落内,金发碧眼的妃子正为王多日未召唤宠幸而大发雷霆。
房间里,女官跪了一地。
自从那次维鲁司神庙祭祀回来后,他就没再召唤过她。女人特有的危机意识告诉她,她若再不采取行动,她受宠多月的地位即将崩塌。
“这么说,王最近一直和那个人在一起了?”碧色的眸子里,正因某个消息而透出异色,妖魅的脸庞渐渐开始扭曲。嫉妒与憎恨,令她的美貌黯淡无光。
全无地位背景的女孩也想来宫里争夺王的宠爱,真是妄想!
娥比娜在精致的象牙椅上缓缓坐下,开始陷入某个计谋的沉思。
按照十郢流的方法,他在祭司长面前长长展露了一番口才和对于巴比伦君王的忠心,还详细讲述了神之使者司珞安大人虽为女性,但实际上却上懂天象下知民情局势,能文能武的无限神能。
也许是十郢流说的太真实太有说服力,总之在几天后,祭司长就派人来到他们居住的屋宅,宣读了他对两位祭司的任职——参政祭司。
就是说,他们可以凭借祭司的身份,去到王宫参加每日惯例的议政会。
这在历代祭司中是绝无仅有的,虽然在巴比伦尼亚,国家的王权受到三种权限——法律、贵族、祭司,而其中又以祭司最有势力。但除祭司长和高级祭司外,通常普通祭司负责的最高职务,也只是主持祭祀活动而已。而且,历代祭司从来都没有让女人担任过!
由此可见,在祭司长眼里,十郢流和她已完全是神明不可亵渎的化身。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委任最先点头的人却是汉谟拉比。
在王宫议政殿等待王的过程中,司珞安对正对面安坐的卡雷尔,始终都眼神淡然,仿佛上次那场生死陷害,早已被她抛去脑后不再记得。
身旁,不知情的十郢流在她耳旁以大陆语细细嘱咐着一些话,因为是公开场合,用这种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语比较有安全性。
为了应付今天的局面,十郢流已提前利用腕表上的功能为她植入了这个时代所有储存在内的语种以及上下浮动几千年所有关于巴比伦尼亚的历史资料。他们只能做到这里,毕竟一万年的跨越太惊人,而他们又全无准备,能有一只功能尚算可以的资料腕表已经不错了。
语言方面,司珞安一直对琉拉能自动听懂各式语言感到惊异。他在苏醒后从未被植入过任何语种,却可以和任何人沟通。这一点上,似乎是在证明他并非人类的事实。
“……总之,今天一切小心。虽然汉谟拉比上次在神庙献祭上算是帮了我们,但这次事关塔依拉生死,能避免的就尽量少开口,等会议结束就找机会混进后宫!”十郢流顿了顿,还想嘱咐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自议政殿另一通道出现的褐发男子。
高级而昂贵的印染长衫周边绣着精美图案,及腰褐发束在脑后,额前是坠着黑色晶体的暗银额环,一副镶着黄金边的黑曜石耳饰,手臂上还戴着数个黄金臂环,腰间是镶上银片的束带。
汉谟拉比王在人群中显得突出而华丽,冷凝的面容散着王者傲气,议政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一致站起,向他们的王行低头礼。
随王的动作坐下后,各司其职的参政贵族以及高级祭司开始提出并商议近期的要务。
河堤的修建情况、下一次献祭的祭品准备、新神庙的修建、周边小国的和亲人选……
参政者们或发表见解,或提出疑问,最后王参照法律、祭司、贵族三方意见做最终决定。
十郢流和司珞安始终端坐一旁,连一个字都没说过,倒不是因为谨慎不开口,而是对于原以为会听到战争阴谋之类军务要政的两人来说,那些事情实在让他们无聊得有点昏昏欲睡。
第五次在心里叹息后,一名士兵匆匆进入,将摆放在青铜托盘里的一块长方形的厚实泥版呈上。
“陛下!伊新君王送来信件,请求陛下派一位公主前去和亲。”
那个士兵带来了令众人哗然的消息,司珞安忽地在座位上坐正。伊新?这个国家在她脑海中有过印象,因为在十郢流为她植入的历史资料里有提过,是汉谟拉比统一两河流域的过程中,第一个被灭亡的城市。
“和亲?”汉谟拉比的笑容淡到几乎看不见,“伊新君王想要一位巴比伦的公主?各位参政贵族和参政祭司们有什么看法?”
厅内,祭司和贵族们各自低头商议,显然对于这个名为伊新的国家态度非常戒备。
汉谟拉比扫了眼参政者,最后将目光落在左排第三个位置上。
那一头淡紫发色的美丽女人正安静端坐,玄色无袖收腰的轻柔长裙,与之前的打扮大相径庭,为她增添的属于女人的柔软度。只是,她的脸依然一派淡然,似乎这里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和她没有关系。那个黑发祭司就坐在她旁边,她不时将视线移向他,当他们视线相碰的时候,彼此眼底都流露出某种默契。
默契?
这个女人也会有默契的对象?深蓝眼瞳渐渐迸出阴霾的光。
“司珞安参政祭司——”冰冷的王者声音响起,议政厅上的众人都安静下来。身形高大的汉谟拉比从座位上站起,示意原本跪在面前的士兵将青铜托盘端到司珞安面前。
“司珞安参政祭司,请以你神之使者的智慧替本王将伊新君王的信件朗读,并给予你的意见!”深蓝眼瞳,紧紧盯着她。
司珞安抖了抖眉梢,很明显,那个男人是故意的。
怎么,以为她不会开这种泥版信件吗?
她微微一笑拿起青铜托盘里的小锤子,轻轻敲打盘子里的泥版,外层泥版碎裂,露出里面的泥版信。这种特殊的开信方式,是两河流域特有的,即便不被植入相关的任何资料,她也能应付!
她淡定地拿起粘土板,移到眼前,随后,她定住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粘土板上,横横竖竖密密麻麻排着形状不一的沟槽,这些……是字吗?
视线低下,对上一旁十郢流的,两人都有片刻的茫然——对了,这个时代用的还是楔形文字,这种文字是两河流域特有的,而最关键的是,十郢流的腕表里并没有关于楔形文字的资料!
“怎么了,司珞安参政祭司?你是否从信件里获得了什么其他信息呢?”汉谟拉比继续紧逼,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弱处,性感的薄唇勾起一道轻微的弧度。
怎么办?
两人用眼神互问,如果说神之使者连这种信件都读不出来,以后还会有人相信他们吗?
就在这时,一名女官慌慌张张地自宫廷通道跑了进来,“陛下,不好了,娥比娜侧妃她……她……被、被塔……”女官不断抖着肩,“扑通”一下跪在王面前,语不成句。
司珞安吁口气,看了眼十郢流,他们都知道危机暂时解除。
那名女官的神色太过惊恐,汉谟拉比眉头一皱,“伊新的事明日再来讨论,请司珞安参政祭司不要忘记神明赋予你降临巴比伦的使命!”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宣告会议结束,贵族和高级祭司们纷纷散开。
十郢流在祭司长耳边低语,老人连连点头,吩咐他和司珞安跟在王的后面,踏入通往后宫的路。
司珞安明白十郢流要求同去的原因,那位女官刚才说了“塔”的发音,如果他们没料错的话,塔依拉可能遇上了麻烦。
绕过重重曲折回廊,穿过几个庭院,一行人踏入北边的内宫门。
嵌着米白色琉璃砖的房间外,聚集了各处的女官,穿着细带或抹胸摇曳轻纱裙的宠妃们都闻声聚集过来,探着幸灾乐祸的目光。
“那个就是王这次新带回的妃子,看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嘛……”
“什么妃子!听说她只是某个部落里的贫民而已,连贵族都不是,怎么当妃子?”
“呵呵,连贵族都不是,居然也敢弄伤王的第一侧妃娥比娜,这回可有好戏……”
议论声在高大俊冷的褐发男子出现后停止,妃子和女官们纷纷下跪,等到王一行人踏入房间才抬头细看。
王、祭司长,然后是黑发的俊美男子,他穿着祭司的长袍,身形修长挺拔,一双魅力四射的黑宝石眼瞳。难道他就是那个流传在巴比伦女人口中自天而将的神之使者?果然气质非凡,宛如神明一般。
当妃子们的目光扫到走在最后的紫发女人,她们不约而同敛起神情,露出警惕。
据陪同王一起出访别国的另两位妃子克斯乌拉和瑟蒂所说,王在回程时捉到一个来自异地的紫发女巫,并且还夜夜将她留在帐篷内,以至于她目中无人,连娥比娜都吃过她的亏!
她们不懂,为什么拥有女巫之名的她非但一下子成了神之使者,还能跟在王左右同进同出?
而且,她居然还长着一副凹凸有致的纤长身材和勾人的琉璃色眼瞳,那眼睛的颜色,竟比最上等的琉璃还要美丽!同样身为女人,不平等的待遇令她们愤愤不平。
只是现在她们除了能多瞪她几眼,什么也做不了。
进入内宫门,司珞安早就感觉到周围的一阵锐利视线,但现下塔依拉的事最重要,她不介意让一帮无知女人随意用视线宰割她。
房间内,桌椅凌乱,地上有一小摊鲜红的血迹。金发碧眼的美女此刻正缩在墙边瑟瑟发抖,她身旁,两个女官分别站在左右。她们面前的地面上也是血迹斑斑,一把带血的尖锐小刀静静地躺在地上。刀的另一头,一名身穿半透明薄裙的少女跪坐在地上,清秀的脸上一片凝滞,垂下的手指间也隐隐有血迹。
“陛下——”金发美女一见到汉谟拉比,立刻飞奔向他,在他胸膛前柔声哭泣。她捂着左边肩膀,上面依然有血在淌下。
又是娥比娜侧妃!
司珞安挑挑眉,看起来,这件看起来凶残异常的伤害案件,应该是某个嫉妒心旺盛女人自编自演的一场阴谋。
真是的,走到哪里都能见到她!
“陛下……呜呜,娥比娜知道塔依拉因受陛下宠爱而正式成为后宫的一员,所以今天特地带了些上等蜂蜜和奶油送给新妃塔依拉,但是她不光态度傲慢,还扬言要夺取娥比娜第一侧妃的位置。娥比娜好心规劝了她几句,她居然就拿刀向娥比娜的脸部划来,幸好娥比娜及时避开,但却让她刺到了肩膀……”说到这里,金发美女早已泣不成声。那两个女官匆忙上前,一致在汉谟拉比面前跪下,说听到尖叫推门进来时,的确看到塔依拉手握小刀逼向娥比娜侧妃,而当时侧妃的肩膀已被刺伤。
那两个女官都是清扫北宫的日常女官,并不是妃子的贴身女官,所以她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只会说出见到的实情。
“陛下,塔依拉心底阴狠,陛下一定要小心……娥比娜什么都不怕,只怕她会因为族人的事而伤害陛下啊!”
“你胡说!”一声怒喝,原本凝滞在地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回神,一双蓝眼满是悲愤与憎恶,死死盯着王怀里的金发美女。
司珞安一怔,多日不见,那少女原本纯净无瑕的眼底竟充斥着满满戾气。之前在她哭着告诉她全族被灭的时候,她也不曾有过如此眼神。
那种神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塔依拉所会有的。
在王宫的这些日子,她到底经历过什么而巨变至此?娥比娜说她受到汉谟拉比的宠爱而成为后宫一员,难道……她回头看十郢流,后者也似乎猜到了这一点,黑眸里顿时泛起无奈。
司珞安心底有丝丝的疼,她冷冷扫了眼娥比娜。这一次,她绝不会像之前那般简单地放过她!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恶劣行径付出代价!
汉谟拉比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眯起眼,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唤来士兵,命令他们将塔依拉囚禁。
“等一下!”
淡漠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司珞安参政祭司,你又再次耐不住,要开口求情了吗?汉谟拉比的唇边划过淡从的无声笑意。
女人的嫉妒虽然可怕,也会做出鲁莽愚蠢的事。但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却反而能成为另一种方式的助力。
这些助力,会帮他得到他所要的东西!
“司珞安参政祭司——”众人随汉谟拉比的视线一同回头,只见那紫发女人迈动脚步,轻轻走到沾满血迹的小刀前,提着裙摆小心蹲下,用指尖夹起了那把尖锐小刀的刀锋,来到他们的陛下面前。
“司珞安参政祭司,你是否知道阻碍王的命令,是一项重罪?”高贵俊冷的男子轻轻推开怀里的金发美女,示意一旁的女官扶住她。他双手抱胸,踏前一步逼到她面前,“不过,看在神明的分上,我可以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塔依拉到底有没有拿刀伤人,我有办法知道!”她对上他深蓝的冰瞳,琉璃眼瞳内有一闪而过的流光。
“什么?!”房间内,一片哗然。
“……默翰德雅的助教课程里,也有培训破案?”十郢流捏着下巴,眉头打结。
“娥比娜侧妃说,塔依拉拿刀刺伤你?”她淡略一笑,只是回头看住金发美女,“那么说来,这把刀,是塔依拉的,而不是你的了?”
“当然,宫廷内守备严紧,妃子不可以备刀——”娥比娜一副柔弱模样。
“那也就是说,你没有碰过这把刀了?”司珞安继续问。
“当然,这两个问题不是一样的吗?你到底要说什么?如果塔依拉没有拿刀伤人,那我怎么会受伤,这间房当时只有我们两个!”
“你确定,你没有碰过刀?”
“当然——你要问几次——”
“别生气,我只是确定一下。现在我想告诉大家,在我们那里,有一种技术叫做检验指纹,意思是可以通过特殊的东西检查出这把匕首被几个人握过。娥比娜侧妃她说刀不是她的,她没有碰过刀,所以这上面应该没有她的手指纹。所以,现在只要检查一下刀上的指纹再比对侧妃的指纹,就可以知道谁在说谎了!”她静静地说完,示意十郢流上前。她知道他的腕表上有附带这个功能。
黑发男子先是愕然,随后无力地扶住前额。
搞了半天,司珞安是想用他的腕表扫出指纹来对比。的确,凭借这个方法,一定可以找出真相。但是,她难道忘记他们所处的时代吗?!
公元前1787年,怎么可能有指纹破案?!
在远古时代出现未来技术,就算让她验证出,难道她以为这帮还处在青铜器时代的远古人能够明白?
他无奈地抽气,感觉头顶有一大群的乌鸦正乱叫着飞过……
司珞安一怔,很快发现自己在做蠢事,塔依拉被陷害令她一时大意,竟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于是,在汉谟拉比以及房内房外一干人翘首以盼的等待下,她最终无力叹气,“呃,我告诉大家的是,对比指纹的东西非常好——只是,我忘记从我们的世界带过来了……”
房间里,人人都有欲倒的趋势。
娥比娜微微得意起来,塔依拉握紧双手,将眼神投向司珞安。
汉谟拉比笑笑,伸出手拍了拍司珞安的肩膀,“司珞安参政祭司,如果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我想我必须让士兵带走塔依拉了!”
可恶!看着士兵上前一左一右粗鲁地拉起少女,她焦急起来。
视线,重又落在指尖的小刀上,刀锋锐利,寒光刺目,是一把做工精细的好刀,但是在刀锋边沿,却有一些锈迹。这是——等一下,她脑中顿时闪过某些历史资料,对了,她知道了!
“这把是铁刀!”就在士兵拉着塔依拉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喝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铁器在两河流域是极其贵重的金属,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不要说一个普通的少女,就算是某些国家,也不一定能弄到一把铁刀。塔依拉她只是贫民,加上是外族人,怎么可能在这深宫里弄到?”
铁?!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铁器这个名词,是标志战争必胜的法宝,他们都明白,一个才入宫的少女,不可能买得起这种金属刀!难道说,真是娥比娜侧妃她——
汉谟拉比接过刀,凑近一看,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他们国家并没有铁器,塔依拉不可能有。
“所以,这把刀不可能是塔依拉的。而最后的答案,只有一个可能——”她转过头,“娥比娜侧妃,请你解释一下这把刀的来历!”
铁刀?那个女官拿给自己的居然是一把铁器?!娥比娜脑中顿时掠过昨天的一幕,她只是需要一把武器,为什么自己的贴身女官会拿给自己稀少而贵重的铁器?
“伤口是你自己刺的,然后趁她震住的时候,将刀塞入她手里同时大叫,是不是这样?”司珞安敛起表情看她,却在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措时,联想到了什么——莫非连娥比娜自己都不知道这是铁器?而且,她怎么可能这么笨,用一把不可能出现在少女手里的铁器作为伤人武器?这么说,难道有人在背后布局,打算一石二鸟?
“好了!”威严冷然的声音响起,汉谟拉比伸手阻止了司珞安接下来的话。铁器的出现,令事情陷入复杂,已经不是妃子为了争风吃醋而引发的单纯事件了。很显然,塔依拉不可能有铁器,但娥比娜也不可能。这件事,显然有人在背后设局!
浓眉皱起,汉谟拉比吩咐女官将娥比娜送回她的房间,命令没有他的同意,谁都不可以进入看她,她也不能离开房间半步。而伤人这件事,也下令不许再提起。
“十郢流参政祭司,”女官妃子们匆匆低头分散去的庭院里,却偏偏有人要令某个王者难堪,“你说一个男人女人太多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呵呵呵……”
轻扬的语调,用只有三个人听到的音量,司珞安在离开前淡略地瞥了面容性感的男人一眼,那目光带着毫不避忌的轻视。
感觉到某个王者身上被挑衅出熊熊燃起并极力压制的怒火,司珞安不太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
然而,望着她离去的纤长背影,他胸膛的怒火再次转为某种奇异而奇妙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确定,最近时常翻涌在心底的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是的,他要那个女人!
不单只是身体,他所想要的,还有她全部的目光,以及心!
司珞安,司珞安……总有一天,他会让她自动拔去身上所有的尖刺,如一个最平凡普通的女人般,站在他身旁,并肩仰望这一方土地!
是的,并肩。
……
庭院某处的某个角落,一道视线隐在暗处,悄悄注视着俊冷的非凡王者。
当视线察觉到这位王者凝固在紫发女人身上的炽热目光时,一丝阴霾,悄悄爬上了华丽宫墙上方的天幕……
离开王宫后,司珞安心情颇为沉重,她一直担心汉谟拉比会对塔依拉不利,却没料到会演变成这样。的确,在古巴比伦风气开放,婚前男女一起已非常寻常,但对于塔依拉来说,汉谟拉比王再优秀也改变不了曾经灭她全族,杀死她父亲的事实。
让一个杀害自己亲人的男人占有,这对那个少女来说,是何等的羞辱?
而且在王宫,哪个妃子受宠便意味着遭到其他妃子们的嫉妒和排挤,塔依拉什么背景都没有,汉谟拉比也没给她正式的封号,接下来的日子,她要怎么熬?
“司珞安。”温柔的声响轻拂在她耳边,回头,是优雅的俊美脸庞,“放心,这几天我们再找机会去王宫看她。”
她一愣,他居然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因为关心所以才会去注意,要知道你的想法也不是很难。”他微提唇角,脸庞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光芒,“最起码,现在她还好好活着,以我们两个在这个国度的身份,想要救她,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男人,真的很聪明。无论何时,都能以最冷静的心态,分析出最客观的形势。他在宫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一定也看出了铁器的蹊跷。
“你有计划了?”屋宅门口,她停下脚步看他。两河流域的夏风拂动她的紫发,柔美的发丝,衬着琉璃色的瞳,组成了她特有的容颜。
他怔怔地看她,一时竟忘了回答。
是谁说,默翰德雅的第一助教司珞安为人冷漠手段狠辣?
是谁说,她遗世孤立,拒绝任何人的亲近?
任何人,都只有在了解之后才有资格去评价面前的女人,她所拥有的东西,是那些位居默翰德雅高位的执政者都不具备的。
她是一个很难让人不心动的女人,总是无形中让他凝固了视线,悸动了心弦。在他三十年的人生岁月里,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会强烈地喜欢上谁,那种为了别人而狂热的情感,冷静如他不会拥有。
但是她,破了这个例。
他已经隐约可以预见自己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注定要为这个女人鞠躬尽瘁而甘之如饴。
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沉凝,他便可以为她倾尽所有。甚至,他可以不去计较她的回报。
优美唇畔加深了笑容,“现在这里不方便,晚上我们再细谈。”
“十郢流。”在他迈动长腿踏入屋宅回廊之际,她忽而伸手拉住他。
“什么事?”他回过头,黑色的微长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轻摆。
“十郢流……谢谢你。”这句话,其实她早该说了。在他不顾自身危险穿上热能装置服进入飞船通知她并帮她脱险时,在他无条件信任她对于琉拉的身份保持缄默时,在他握住她的手告诉她面对死亡有他陪伴时……她总是忘记对他说谢谢。
黑宝石眼瞳中心,慢慢漾开一圈光晕,他看着拉住他手臂的纤长手指,笑道:“那么作为谢礼,可以换你一个吻吗?”
“呃?”司珞安愣住,没料到他居然这么直接,“别开玩笑,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
“谁说这次是玩笑!”他踏前一步,在回廊上堵住她的去路,深邃眼底闪着与往常不同的光泽,“要一个吻作为谢礼,应该不过分吧?怎么说我都是为了你才被卷入这个时空的!”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要求算不算太无礼,只是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总是压抑着也不算好事。
挑了挑优美浓黑的眉,司珞安对于面前优雅男人的谢礼要求似乎并没有生气,“闭上眼。”
“为什么要闭上眼?”他一手架在胸前,一手撑在上面用手指点着下巴。
“那就算了。”她作势要走。
“好好!我照办!”无奈,他只得妥协。
见他闭上眼后,她唇边勾起浅淡的窃笑,随后伸出手指,在他线条迷人的脸上用力捏了下去。
“哇!”某帅哥大喊,他怎么都想不到她居然会戏弄他,“司珞安——”伸手一探,凭借敏捷的身手将欲溜的女人自后拦腰抱住。
这是个暧昧而贴身的拥抱,淡淡馨香随着她的入怀而飘入鼻中,“你真的以为我的身手不及你?”他的唇几乎贴在她耳上,一阵阵燥热气息向她拂来,似乎在宣告这次并非玩笑。
“与其光说,还不如实习一下!”她侧过头,手肘随声音动,毫不客气地攻向他右眼。
“真是手段狠辣的女人啊!”他做哀叹状,腾出一手架住她的攻势,“只可惜力气不及我!”
“再来!”虽然知道彼此身手都不差,但两人却从未真正一较高下。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两个究竟谁更胜一筹。
“你是女人,怎么这么粗鲁?”他继续调侃她,虽然能挡去她大部分的攻势,但却因为不敢真正出手而让她步步紧逼,终于一个过肩被她甩了出去。
穿着祭司长袍的黑发男子一路从回廊滚到庭院,让庭院另一角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那是几个穿着细带长裙的巴比伦少女,身材婀娜,笑颜如花,原本正缠着中间的黑发少年要求他参加不久后即将举行的盛大坐庙礼。
她们自前几天在街上见到他后,立刻被这少年中性的纯净美貌迷得晕头转向,以至于放下少女的矜持,大胆上门主动开口。但无论她们怎么说怎么请求,那少年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看她们一眼都没有。
此刻,十郢流不太优美的出场,令她们吓了一跳。
定眼一眼,她们顿愕,那个滚进来的人——难道是巴比伦城内神秘而圣洁的神之使者十郢流祭司?黑发、祭司袍,的确是他没错,但是正当她们余惊未定的时候,黑发祭司又一跃而起,抬腿攻向另一个进入庭院的身影——纤长均匀的骨架,紫发琉璃眼瞳……等等,她不是另一位神之使者吗?
呃……两位高贵的神之使者究竟在干什么?
“司珞安……”站在她们中间的少年突然抬起视线,低低唤了句,浅色蓝瞳同时暗下。
“嗵”不小的声响,那是某一排摆放在棕榈树下土罐碎裂的声音,里面是那姆克祭司上午盛好打算晚饭时用的水。
两位神之使者此刻更加狼狈了,一个满裙子水,一个满长袍土黄色的泥,却依然一来一回在对打。
打翻的水令土地变得湿滑,十郢流被长袍绊住身形不稳,司珞安趁势压倒他并用膝盖抵住他的前胸狠狠压住,“怎样!现在你还认为你的身手比我好?”
“可是,”虽然被制,黑发男子却依然在微笑,“现在这种姿势,好像还是我占便宜!”
“……”两个人弄得这么狼狈,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个男人不正经起来还真是……令人好想暴扁他!
“终于打完了……”庭院另一头的某个少女叹息一声,“两位神之使者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呢。”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庭院里还有别人,视线一抬,却见那纤细少年正匆匆挣脱几个少女朝他们而来。
象牙色的手臂稍稍使力便一把拉起她,不顾她衣裙上仍然往下滴的泥水,少年拦腰横抱起了她。
“琉拉!”她惊地推他,却被他瞳底的冰冷震住。那不是琉拉的视线,浅蓝色的瞳底敛起了柔怯,定定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他精致的唇瓣紧紧抿住,一言不发将她朝楼梯抱去。
“喂!”十郢流迅速站起,“你做什么——”这小家伙虽然每次看到他们一起都会不高兴,但反应从没像今天这么大过。他要做什么?他疑惑。虽然他很清楚琉拉什么都无法做,但看到司珞安被他抱着他仍然觉得不太愉快。
十郢流打发掉庭院里的几个少女,关上屋宅大门,随后立刻朝楼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