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抚琴纵是万般美,在这美女如云的京都,也不过尔尔,并无新奇之处。韩雪只瞧了一眼,便欲收回目光。但是,琥珀色的眸子流转到船前挂着两只大的紫色纱灯时却突然间停滞不动了!
紫色的灯罩上,绣着一只金色的月牙梳图案!那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图案!
韩雪使劲地擦了擦眼,瞪大眼睛往下瞧。画舫驶得近了,看得比先前清楚了许多,的确是一支金色的月牙梳。韩雪当即把酒杯朝桌上一扔,奔下阁去,饶是青石玉阶也被她弄得咚咚作响。
韩雪一口气下到第一层,刚要迈脚踏出琳琅阁,熟料适才那位小厮跟在后面急急地唤道:“公子,您稍等一下!”
韩雪惦记着画舫,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公子您的荷包掉了!”
闻言韩雪身形一滞,跑得太过心急,竟然掉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她转身,快速地接过那小厮讨好似地递过来的荷包。
本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粉紫色荷包,上面却赫然绣着和画舫纱灯上一模一样的金色月牙梳!
韩雪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向那小厮道了声谢,便疾步出了琳琅阁。
来到淇水岸边码头处,韩雪四处张望,见画舫已稳稳地立在河心处,既不靠岸也不前行。琴声依旧从紫纱摇曳中漫散开来,女儿情几段,缱绻惹人叹。
韩雪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才来至岸边垂柳下,自怀中取出玉箫,朱唇轻抿,浑厚低沉的箫音响起,与琴音不同的是,箫声随意而慵懒,但又透着几许孤寂的感伤。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支箫曲,名曰《清平调》。
过去三年,那恍若梦里听过的曲子,时常在耳边回荡,萦绕不去。只可惜她一直不知道此曲何名。
偶然在翻阅荆学士赠的箫曲乐谱中,看到《清平调》时,便隐隐觉得应该是此曲。自己尝试着吹奏,当熟悉的音调缓缓流淌出来时,她激动地无以复加。
当时她指着此曲请老匹夫教授时,老匹夫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古怪,但又没有多言。韩雪也没有多想,自此后她便日夜反复练习,只为早日学会。
三年了,未料到她竟在京城再次遇到那个人。
箫声低吟中,琴声间歇。紫纱里的人影动了动,走进了里舱。不多会就见一粉衣少女出来,手持船桨缓缓摇曳碧波,使得画舫慢慢往岸边靠拢,停岸。
待停稳后,又走出一名黄裳少女,对着韩雪恭谨地问道:“适才可是公子在吹箫?”
韩雪点点头,道:“在下慕琴声之妙故欲以箫声来和,但箫艺疏漏,实在有辱清听。”
黄裳少女仍是一脸恭谨地说道:“公子过谦了,我家小姐闻公子清音,欲求一见,不知公子可愿意?”
“佳人邀约,实是荣幸之至。在下岂有拒绝之理?”韩雪故作潇洒地笑道。
黄裳少女侧身低首做了个请的姿势,韩雪于是欣然踏上船板。
穿越几重紫纱,黄衫少女引她来至外舱,里面早有软椅备着。韩雪坐下,琥珀色的眸子却盯着舱内,但无奈一道厚重珠帘阻隔,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忽然一阵环佩交错,一袭紫衣逶迤而来,风姿绰约,但恨瞧不真切。紫衣女子来至珠帘后坐定,朱唇轻启,声如出谷黄莺,清脆动听。
“小女子请公子登船实是有事想问,冒昧处还请海涵。”
“姑娘不必客气,在下慕姑娘美妙琴音,纵是姑娘不邀,在下也会想方设法一睹芳容的。”韩雪笑道。
帘内轻声一笑,“公子倒真会说话。借问公子为何会吹奏《清平调》?”
“此曲乃在下先生所教,怎么有什么不妥之处?”
“敢问公子令师姓甚名谁?”
“这个,在下不便告知,家师素不喜学生讲他老人家的事情。”韩雪坦然道。这话本就没错,老匹夫若是喜欢弟子到处宣扬,自己又怎么会被他狠狠地摆了一道?
“是么?”帘内陷入一片沉默。
“姑娘,在下亦有一个好奇不知可否请教?”韩雪打破沉默道。
“公子请说。”
“姑娘可是这画舫的主人?”
帘内稍稍停顿了一下,“奴家正是这画舫主人。”
“那敢问,姑娘船头所悬纱灯上的月牙梳的图案是何意?”韩雪继续追问。
但听得帘内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奴家生平最爱梳头,图个特别,就用了这月牙梳做灯面,别无他意。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韩雪自怀中取出荷包说道:“是这样的,在下偶拾得一个荷包,上面绣的图案恰巧与纱灯上的一模一样。”
“真有此事?公子可否让奴家一览?”紫衣女子似是有些惊诧,长袖碰到珠帘,铃铛作响。
“但看无妨,只是在下有个请求,姑娘可否出帘相见?”
“何方登徒子,我家小姐岂是你随便可见得的?”一旁的黄裳丫鬟喝道。
韩雪扯了扯嘴角,这丫头把她当什么人了,何况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黄莺,不可无礼。奴家出来便是。”
素手纤纤卷珠帘,紫纱飘动间,美人岀帘而来。一双勾魂凤眸邪魅飞扬,眉心一点花红,只可惜紫纱覆面,未能窥见全貌。但即便如此亦可知面纱下必定是明艳不可方物。更兼凝脂玉肤,婀娜体态。此女装扮妖娆妩媚却不见艳俗,自有一种傲世不芳之态。
美人款款而来,挟着浓郁的紫茉莉香气。韩雪静心一闻,心头骤然升起丝丝失落。不是那人,那人身上带着的是淡淡的墨莲香气,而非一般花香可比。
紫衣美人邪魅的眼角一弯,似是看出韩雪眼中的失落,笑道:“公子为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难道是对奴家失望了么?”
“姑娘艳若桃李,明艳动人。在下怎会失望?正是姑娘夺了在下的三魂七魄,才致在下一时恍惚呢。”韩雪立即恢复常态,笑道。
紫衣女子闻言掩面一笑,道:“公子真会夸人”,言罢视线停在韩雪手中的荷包,凤眸中忽然闪过一束亮色,
“世间竟有这样的巧合!”紫衣女子掩面惊讶地说道。此刻她紫纱覆面,韩雪只能看道那双凤眸,满满地写着惊讶,不似假装的。
“这巧合也未免,巧得太不可思议了。”韩雪笑道。她不相信紫衣女子的话,却又从她的表情里找不出一丝破绽,当下也不知该如何了。
“公子,这天下事向来难说得很。”紫衣女子道,她顿了顿,看了看船外天色,说道:“原本还想与公子畅谈琴箫乐事,但奴家要赶行程,不便久留。不如改日再约公子一叙如何?”
“既然姑娘不方便,在下就先告辞了。只是往后要如何联系姑娘?”
“公子若是送信,往城北紫苑即可。”
“那叨扰了,姑娘珍重。”韩雪拱手行礼道,紫衣女子亦欠身行礼,道了声珍重。
韩雪攥着荷包,走下了画舫。她回头看向画舫,微风拂来,两只纱灯随着轻轻第摆动,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离岸边愈来愈远的画舫中,紫衣女子掀起飘动的紫纱一角,望着着岸边的清秀身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