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小溪,时而急流似瀑,时而缓流成潭,时急时缓的溪水穿流在被山雨急流冲洗得干干净净极少有烂泥细沙的巨石卵砂间,轻柔的哗哗着,悦耳的叮咚着。
当耀眼的太阳慢慢在西边小山头上变得暗红时,夜色渐漫,没电的小山村里,鸡鸭鹅归圈,猪牛羊息声,本来就安静的小山村,更显静谧。
小河边一曲竹笛悠悠传出,在静谧中悠扬远传。住着十几户人的新屋院子里点着煤油灯准备吃晚饭或者摇着蒲扇在院坝支起的竹凉席上准备休憩的人们不自觉支起了耳朵:“这家伙,啥时候能吹得这么好听的笛子了?”
不仅是生产队里,就是整个小村里,能吹笛子并上得起所谓表演场面的,就只有即将读高三的梁岳的幺舅李先权了,可他除了吹过一些大家都传唱过的民歌外,从没听他吹奏过这么悠扬纯粹的曲子,而得他随便给的一个音质一般的竹笛的梁岳,哩哩哇哇的不过刚会吹奏出听起来约摸有点象的《山青水秀太阳高》,这样婉转的笛曲,应该是没可能的。
梁岳很惬意的箕坐在河边那颗枣树下的石板上,用幺舅送的这个笛子,没用从斑竹内腔里剥出来的内膜,就用作业本撕的一点纸糊住笛子的音膜孔,吹出来,圆润的声音倒有几份木笛的感觉,还算响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梁岳吹奏的,是原本四年后才会在东洋那个岛国上出现的曲子,《故乡的原风景》,后来多少影视剧会引用这个曲子作背景音且不说,它确是梁岳尤其喜欢的不多的纯音乐之一,还有陈小妞的《乱红》、《绿野仙踪》,是后世梁岳手机上、笔记本、电脑里都不可或缺的曲目。
感冒好了,重回到三十年后心心念着的老家,山村的宁静,清纯的空气,友善的乡邻,晴日夏夜不冷不热的河风吹拂着,这一切,都惬意得让梁岳简直想跪地谢恩!
但梁岳还是感到了一点点不满足——生活太单调了点。不说电视,各种多媒体没有也没关系了,家里仅有甚至可算是村里不多的能发出声的用电池的电器,那台有了些年头的唱片机,那一串电池的消耗有点让妈妈舍不得舍不得的开得少,就算听一听,也就是几张唱片,跟梁岳一家到三十年后的几张唱片,耳朵里有点起茧子的感觉了,就实在是亲切不起来了。
何况就算弄来录音机,也没办法找到梁岳喜欢的、他认为特别符合在当下这样宁静单纯的生活状态下品味的那几首曲子,那曾经在后世常常让他一个人在福建广东的海边可以享受孤独心境的曲子,在87年,还没诞生。
梁岳情不自禁的自力更生了,他情不自禁的开启了单曲循环模式,他情不自禁的情不自禁了。于是,引来了幺舅。
“梁岳,梁岳,你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个曲子?”幺舅用制过的葵花梗点成的火把顺着田间小路跑到梁岳家的地坝来:“姐,梁珍,你们在地坝歇凉啊?”
“嗯,幺舅,地坝凉快。我们听哥哥吹笛子,好听呢。”九岁的妹妹梁珍跟幺舅打招呼。
“嘿,幺舅,好听不?”梁岳停下笛子,跟幺舅打招呼。这个幺舅,是他很喜欢的一个亲人,虽然后来在对外婆养老的问题上梁岳感觉幺舅有点不够尽心,但在外婆过世十多年后,也年过四十的梁岳对幺舅表示了理解。现在这十二岁身体四十岁心的梁岳,本能的亲近着这个二十一还在读高二的幺舅。
“好听,好听,没听过这个曲子啊,你哪儿学来的?”李先权坐到地坝边河岸路道上的石头上问道:“你感冒全好了?敢吹风了?”
“嗯,好了。就是前几天感觉好象做了个大梦脑子里好象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所以就闷在屋头了。”梁岳没办法做什么解释,干脆准备做个抄袭公占了别人的著作权,至于聪明的别人,他们那么有才,就另作名曲吧:“这个曲子啊,我就吹着吹着吧,就感觉就应该这么吹,就这么吹出来就好听。我重复了几遍,正想着把简谱拟出来,拿给你看看要是可以的话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投个稿啊。”
前世的梁岳,是决计不可能说什么投稿什么的,没那个见识。说起来,乡巴佬这个词,要不是隐隐有点人格上贬低的意味,如果仅仅只是指乡下生长的人没见识过什么工业文明,对文艺娱乐形式也少见识的话,梁岳完全认同自己前世在高二缀学到广东所谓跑江湖之前,绝对就是个纯正的乡巴佬。一直到读初中之前,就算是不过几里山路半小时步程外的岳河镇,也只是每年过年时才可能会去一两次的状态,学暇时有时间,就得帮着干点农活,或者在家里做做饭收拾收拾房间,或者家里那头老牛,基本都得梁岳有闲时才能有幸在小树林间的草地上倘佯一下。说起来前世梁岳的成长是有充分自由的空间的,忙于生计的父母充份的保证他和妹妹吃饱穿暖在自己身边同龄人间还能略显优裕,但别的方面基本差不多算是放养了,对外面的世界探索的意识,也是被压制着的。直到初中因为中考才初到金开县城一次,知道了原来城里人是会开着见都没见过的碰碰车去买菜的(九十年代初金开县一景)。中考不太理想确定在普通高中成家镇中学上高中后,才首次跟爸爸步行四五个小时翻越铁峰山脉到万县城一次,才知道原来煤炭不一定要用肩膀挑的,东风车跑一趟不知得多少人在山路上重复多少次几个小时一个来回的劳动了。
但那时的梁岳,也就是当下原本的梁岳,还真就有点“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架式,就屋后大院子里,那个此时因为有几十个大小伙子而人气旺盛远近知名的新屋院子,东头的村支书李忠家梁岳经常光顾,时或与他家俩小儿子在他家晒坝玩点扇烟盒儿打三个字斗鸡等的小儿游戏,更是几乎他家里新的旧的万县日报四川日报半月谈,不管有没有趣味性梁岳都会先睹为快,实在是没什么信息来源啊;更别提院子里在镇中学读初中高中的几个小伙子时或带回的并不连续的《今古传奇》《知音》《武林》《读者文摘》,至于老一辈人的藏书,三叔家里繁体版的四大名著和《隋唐演义》,除了红楼梦梁岳感觉趣味性好象不够吸引而只是看了个大概,其它都是十岁前就翻着字典给看完了,还看了几遍,没啥好玩的,也没啥好看的,没得选啊;自己家里爸爸订的《少年科学》,那更是被梁岳反复翻看只差没掉页了。
说起来,少年时期梁岳的精神世界其实还是不贫瘠的啊。
但毕竟活动范围太小,见识实在贫乏,所以那一世的梁岳,内在孤高清冷又不乏自卑,外在谨小慎微又不乏孤傲,进取却更易退缩,简单点说,那一世,梁岳活得有些心比天高,命比花瘦!
但现在,梁岳居然重生了,他本能的想着无所谓的活在当下,享受生命的过程,享受生活本来的七情六味,却终于有些忍耐不住精神、物质的贫乏,试着想探出未来的触角,改造当下生存的环境。他说,“想投稿”!
做为中学生,因为特殊年代原因入学较晚而在高中期间已经年过二十的青年,李先权和这个年代的青年们一样有自己的执着,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讲究。但毕竟成长于这个比较少见工业痕迹的僻远山区,李先权和他的同学们都无意识中随着自己的老师养出了一些自己的骄傲,对于外面的世界,却终究存在着仰视的心态。这不是自我矮化,这是信息单向流动自然产生的压迫,这是城乡户口区分无可奈何的对立,这是从农业社会的乡镇到有些许工业文明的城市七八十公里公路汽车却需要走四五个小时的疏离。
李先权听梁岳说道“投稿”,忽然触动了内心的一丝野望。是啊,学校也没少接触外面传来的各种报刊杂志,那些文章,不都是人们笔下写出来的吗,为何我们就不可以试试在那上面占点地方呢?
“好啊,你整理出来,我看看完整性如何。配合写点描述性的文字,要是感觉好的话,我帮你投到《知音》试试。”
“对呀……”梁岳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之前就创收这个问题想了好一阵,八十年代家乡这片土地上,工业太远,金融更别提,个体户小闹闹的倒买倒卖可以做了,可不要说没起步资金,也没那精力啊,整个大家族亲戚家人中,父亲和三叔家大堂姐嫁的姐夫许万是当过兵有闯劲有眼界的,可以提示他们干点东西,可梁岳敢跳出来显示自己忽然凭空变幻得那么妖孽、诸多生而知之还能预见未来?没有个循序渐进,不是高调低调的问题,这就是个会引起震动的大事儿,可不能去摊这个大事儿!所以梁岳只能想着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悄悄的谋变,而未成年没证件的现实,却卡住了想悄悄的谋小钱的梁岳。幺舅,梁岳感到抓到了一个窗口,让幺舅悄悄的代办,信息的流动跳出了身边这个敏感单薄的小山村,在镇上,在岳河镇几万人口这个层面上,就可以悄悄的,化大象于无形了。
嗯,要悄悄的,找个机会跟幺舅合计合计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