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谓「鹊巢之功致」,甚迂,难解。大序谓「节俭正直,德如羔羊」。其谓「德如羔羊」,谬不待辨;即所谓「节俭正直」,诗中于何见耶大夫羔裘,乃当时之制,何得谓之节俭!此诗固赞美大夫,然无一字及其贤,又何以独知其正直乎!苏氏驳「德如羔羊」之非,而以为羔裘妇人所为寘功,仍附合「鹊巢之功致」意;集传不用序他说,而仍曰「节俭正直」,可见后人之不能摆脱诗序如此。若夫或以其为服羊裘,孔氏明辨是羔裘,非羊裘。及以二章、三章言「革」言「缝」为节俭;或以为羊性柔顺,逆牵不进,象士难进易退,为正直:所谓「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是已。此篇美大夫之诗,诗人适见其羔裘而退食,即其服饰、步履之间以叹美之;而大夫之贤不益一字,自可于言外想见:此风人之妙致也。
[一章]毛传云「大夫羔裘以居」,此说本无据。孔氏曰:「言『大夫羔裘以居』者,由大夫服之以居,故诗人见而称之也;谓居于朝廷,非居于家也。」论语曰「狐貉之厚以居」,注云「在家所以接宾客」,则在家不服羔裘矣。集传以为「大夫燕居之服」,盖误解毛传;然岂不见孔疏耶又谓「美其衣服有常」,夫服饰本有定制,衣服有常何足见其美!此赘辞也。又谓「退朝而食于家」,亦非。大夫自朝退后,各有治事之馆,退食于此,非私家也。若请假休沐,始归家耳。
【羔羊三章,章四句。】
殷其
殷其,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本韵。振振君子,归哉归首句。哉!兴也。下同。
殷其,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本韵。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敢遑处本韵。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小序谓「劝以义」,难解。大序因谓「大夫远行从政,不遑宁处;其室家能闵其勤劳,劝以义」。按诗「归哉归哉」,是望其归之辞,绝不见有「劝以义」之意,严氏曰:「谓冀其蚤事来归,而不敢为决辞,知其未可以归也。」此徇序之曲说也。「振振」,按螽斯、麟趾之「振振」,皆振起、振兴意;毛传皆以「仁厚」训之,而于此又训以「信厚」。振振之为仁厚、信厚,吾未敢信也。集传从之,其为解曰:「于是又美其德,且冀其早毕事而还归也。」夫冀其归,可也,何必美其德耶!二义难以合并,诗人语意断不如是;其为支辞饰说,夫复何疑。盖振为振起、振兴意,亦为众盛意。集传于螽斯训「盛貌」。若训「众盛」,则妇人无患众盛之夫之理;故毛传、集传皆训「信厚」,然而非矣。于是后人反其思夫者,以为臣之从君焉。伪传曰:「召公宣布文王之命,诸侯归焉。」伪说曰:「武王克商,诸侯受命于周庙。」伪传以「振振君子」指文王,犹如所言振作、振起意也。伪说以「振振」为众多貌,指众君子。其于振振固皆可通,然于「何斯违斯」二句何何玄子谓其终非踊跃受命气象,是也。愚谓「何斯违斯」二句,似妇人思夫之辞;然「振振」是振起、振兴及众盛意,于思夫又不伦。依伪传说,解「振振君子」似可通;然于「何斯违斯」二句又不相协。故此诗之义当阙疑。
【殷其三章,章六句。】
摽有梅
摽、有、梅,[评]倒句。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本韵。兮。兴而比也。下同。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本韵。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评]变。求我庶士,迨其谓。本韵。之。[评]变。
小序谓「男女及时」。毛传解首章为「当盛不嫁,至于始衰」;二章为「急辞」;三章为「不待备礼」。郑氏说不辨。欧阳氏以为「终篇无一人得及时者」是也。集传且以为女子自作。或因其太不雅,以为择之辞。嗟乎!天下乎地,男求乎女,此天地之大义。乃以为女求男,此「求」字必不可通。而且忧烦急迫至于如此,廉耻道丧,尚谓之二南之风,文王之化,可乎!按「求我庶士」句,凡四字,「求」字既不可通,而尤不可通者「庶」字也。庶,众也。若谓女求夫,或谓父择,但云「士」可矣;或美之为「吉士」,如野有死麜篇亦可矣;奈何云「众士」乎!即主择之说者,曲为解曰:求众士而择之,然而诗无此言也。至若以此诗为比体,夫女子不比华而比实,亦不伦。比华者,「灼灼其华」、「唐棣之华」、「华如桃李」,皆是。若以此诗为赋体,则梅实之落为春、夏时,古嫁女于秋、冬,详匏有苦叶篇。春、夏非婚嫁时,于秋、冬非过则不及,尤不可以为及时也。
愚意,此篇乃卿、大夫为君求庶士之诗。书大诰曰「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酒诰曰:「厥诰毖庶邦、庶士」;立政曰:「庶常吉士」;是「庶士」为周家众职之通称,则庶士者乃国家之所宜亟求者也。以梅实为兴比,其有「盐梅、和羹」及「实称其位」之意与又月令「孟夏,命太尉赞杰俊,遂贤良,举长大,行爵出禄,必当其位」。或古有是说而月令言之,则梅实正当孟夏,直赋其事,亦未可知也。吉者,左传所谓「枚卜,曰「曰」,原亦作「卜」,据校改。吉」之吉也。今者既已卜吉,乃可求矣。「谓」者,犹「帝谓文王」之谓,即「畴咨命官」之意;以见庶士既得,告语相亲之辞也。
【摽有梅三章,章四句。】
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隔句。夙夜在公。实、命、不、同、!本韵。兴也,下同。[评]增一句格。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毛传云「昴留也」。疏引元命苞云「昴之为言留也」。史律书云「北至于留」,索隐云「留即昴」。则此当音留。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实命不犹!本韵。
此篇章俊卿以为「小臣行役之作」,是也。今推广其意言之。山川原隰之间,仰头见星,东西历历可指,所谓「戴星而行」也。若宫闱永巷之地,不类一也。「肃」、「速」同,疾行貌。若为妇人步屧之貌,不类二也。「宵」征云者,奔驰道路之辞。若为来往宫闱之辞,不类三也。嫔御分期夕宿,此郑氏之邪说。若礼云「妾御莫敢当夕」,此固有之,然要不离宫寝之地。必谓见星往还,则来于何处去于何所不知几许道里,露行见星,如是之疾速征行不可通一也。据郑氏邪说,谓八十一御女,九人一夜。按夜,阴象也,宜静;女,阴类也,尤宜静:乃于黑夜群行,岂成景象!不可通二也。前人之以为妾媵作者,以「抱衾与裯」一句也。予正以此句而疑其非。何则进御于君,君岂无衾、裯,岂必待其衾、裯乎!众妾各抱衾、裯,安置何所不可通三也。盖「抱衾、裯」云者,犹后人言「幞被」之谓。虽行李自有役夫携持,言之者,犹北山诗云「或息偃在床」,以见己之不得寝息意耳。「实命不同」较「我从事独贤」稍为浑厚。若谓众妾作,则是乃其常分,安见后妃之「惠及下」乎!小序语。且委命之辞几邻于怨,又安见下之感激而为美后妃之诗乎!
【小星二章,章五句。】
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本韵。兴而比也。下同。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本韵。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本韵。
此篇序谓「嫡不以媵备数,媵无怨,嫡亦自悔」,是也。集传谓「媵有待年于国而嫡不与之偕行」。夫既曰「待年」,自宜不与偕行,媵亦何怨!迨其及年而迎之,嫡亦何悔乎!迂曲难通。
[三章]「其啸也歌」,「啸」、「歌」二字本一类。今欲押「歌」字,因易去「后」字,遂以「啸」字当之;仍用「也」字调,分「啸」、「歌」为两,似乎难解,而但觉其神情飞动,为满心满意之辞,故是妙笔。集传以「啸」贴「悔」,以「歌」贴「处」,意味索然。
【江有汜三章,章五句。】
野有死
,白茅包之。有女怀春,野有死隔句。[评]倩甚。吉。士。诱。本韵。之。赋也。下同。
林、有、朴、樕,[评]增此句下少一句。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本韵。[评]顿住妙。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本韵。[评]错互成文。
此篇若以为刺淫之诗,欧阳氏说。则何为男称「吉士」,女称「如玉」若以为贞女不为强暴所污,集传。则何为女称「怀春」,男称「吉士」且末章之辞尤无以见其贞意也。若直以为淫诗,季明德说。、亦谬。若以为凶荒礼杀,以死死鹿之肉为礼而来,毛、郑说。及以为野人求昏而不能具礼,女氏拒之,伪传。总于「女怀春」、「吉士诱」及末章之辞皆说不去,难以通解。
愚意,此篇是山野之民相与及时为昏姻之、死鹿乃其山诗。昏礼,贽用鴈,不以死;皮、帛必以制。皮、帛,俪皮、束帛也。今死中射猎所有,故曰「野有」,以当俪皮;「白茅」,洁白之物,以当束帛。所谓「吉士」者,其「赳赳武夫」者流耶「林有朴樕」,亦「中林」景象也。总而论之,女怀,士诱,言及时也;吉士,玉女,言相当也。定情之夕,女属其舒徐而无使帨感、犬吠,亦****之感所不讳也欤
[三章]「感」,「撼」同。
一章,诗人男;二章,诗人女;三章,诗人述女之辞。
此篇章法、句法皆觉兀突,意含不露,故难解。
三章:二章章四句;一章三句【野有死。】
何彼襛矣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古音孚,不音花。后仿此。曷不肃雝。隔句。王姬之车。古音居,不音尸遮反。后仿此。本韵。兴而比也。下同。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评]倒字句。平王之孙,齐侯之子。本韵。
其、钓、维、何、[评]奇喻。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本韵。
此篇或谓「平王」指文王,或谓即春秋时平王。凡主一说者,必坚其辞,是此而非彼。然愚按主春秋时平王说者居多,亦可见人心之同然也。其主平王之说,固合于春秋;其主文王之说,不通者有三。说者曰「平王」犹书言「宁王」;「平正之王」,「齐一之侯」,益不通,不辨。按周书辞多诘曲,故其称名亦时别;诗则凡称人名皆显然明白:不可以书例诗。一也。武王娶太公望之女,谓之邑姜;则武王之女与太公之子为甥舅,恐不宜昏姻。二也。武王元女降陈胡公;若依媵礼,则其娣宜媵陈,不当又嫁齐。三也。若是则为东周之诗,何以在二南乎章俊卿曰:「为诗之时,则东周也;采诗之地,则召南也。于召南所得之诗而列于东周,此不可也。」亦为有见。
【何彼襛矣三章,章四句。】
驺虞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本韵。于嗟乎,句。驺虞!末句无韵,下同。赋也。下同。
彼茁者蓬,壹发五豵。本韵。于嗟乎,驺虞!集传以上「虞」音牙,下「虞」音于红反;一字两音,谬甚。
小序谓「鹊巢之应」。毛传以「驺虞」为义兽,谬并同。欧阳氏曰:「下句直叹驺虞不食生物;若此,乃是刺文王曾驺「驺」,原作「邹」,今改。虞之不若也。」愚以为不必推论及此。即以兽比君上,可乎!集传曰:「是即真所谓驺虞矣。」实泥兽比君上为言,一何可笑!欧阳氏以「驺」为「驺囿」,「虞」为「虞官」,其说至正。盖本之贾谊礼篇,曰:「驺者,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兽者也。」又尔雅释兽无驺虞,尤是确证。而射义云「天子以驺虞为节,乐官备也」,亦足证之。但驺之为囿,此为一说。严氏据说文,以「驺」为「厩」,引月令「七驺咸驾」,及左传「使程郑为乘马,御六驺属焉」,则别以驺为驺御之官。此又一说,未知孰是。鲁诗传云「古有梁驺,天子之田也」;说者直以驺虞为天子掌鸟兽官,又不知然否。若夫淮南子谓「文王囚羑里,散宜生得驺虞、鸡斯之乘,以献于纣」,以驺虞为马名。东方朔呼异兽为「驺牙」,山海经有「驺吾」,皆不必援引以证,徒滋纷纷之论也。驺,邹,古字通。伪传以为姓邹,尤谬。
此为诗人美驺虞之官克称其职也。若为美文王仁心之至,一发五豝,何以见其仁心之至耶!总之,以二南皆为文王之诗,其始终窒碍难通如此。且既不用驺虞为兽之说,即上为美文王,下呼驺虞之官而叹美之,义亦两截;不若谓美驺虞之官为一串矣。
「豝」,释兽:「牝豕。」集传谓「牡豕」,必误。「一发五豝」,毛传谓「翼五豝以待公之发」;此亦同贾谊文,谓「驱五豝以待君之一发,不尽物命」也。集传谓「中必迭双,是为四矢;其三矢中三,一矢迭双,为五」。无论一发非乘矢之谓,乘矢为四。若然,则允巧射侈取物命,何以见其仁矣!
丰道生引郊特牲「迎虎,谓其食田豕也」,以、豝、豵为田豕,害稼之兽。若是,则杀之虽多亦可矣。此别一说,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