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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转眼第三日大清早,夫人在流珠的帮衬下隆重的打扮了一番,比平时多了几分甜美,流珠的眼睛也比平时大了不少,忽闪着喜悦的光芒。两人各挎一个精致的小篮子,有说有笑的朝将军府走去。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微微的清风送来了花的芬芳,漫天的樱花仿佛是一夜之间开遍了全城,城中的男女老少兴高采烈的纷纷涌上了街头,分左右站满了通往王城的主街道,手里都提着装满了樱花的篮子,等待着一场盛大狂欢的来临。

夫人和若嶂跟随将军府迎接队伍,同楚怀王的仪仗队一起出城郊迎三十里,大将军昭阳与楚怀王同乘王辇,夫人则被张仪抱上了他那白色的高头战马,还有一万名身着靓甲的战士,排着整齐的队伍跟在队伍后面,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的朝郢都开进。

田文和若嶂忙完了手上的活儿,也禁不住被满城的欢乐气氛感染,两人一拍即合,手拉手朝街上跑去。道路越来越拥挤,熙熙嚷嚷喧闹不停。田文拉着若嶂左突右闪,好不容易才挤到前边,看见有两排威武的卫兵身着带花纹的甲衣,分别拦在左右人群的前边,手里端着长长的矛戈。

刚站定不久,不远处城门楼上传来一声庄严的鼓号声,嘈杂的人群立时变得鸦雀无声,随着一声响亮的打开城门的声音,城楼上的宫中侍女手提精美的花篮,将新鲜的樱花随风撒向空中,伴随着飘落的樱花,王辇载着楚怀王和昭阳缓缓驶进郢都,后面是这次出征的军中将领和亲随,再后面是一万名载誉而归的士兵。众人随卫兵一同叩拜于地,山呼“扬楚国威!大楚万年!”声势如排山倒海一般,场面十分震撼。

王辇经过之时,田文偷偷瞄了一眼,昭阳已是老气横秋,站在王辇之上,面无表情,目光炯炯。黑瘦的脸庞,在一身威武的铠甲的衬托下,显出一代老将的风范。楚怀王却是肥头大耳,笑起来眼睛根本看不见在哪儿,两颗门牙之间还有个大缝子,身材又矮又胖,五根短粗的手指在朝两旁挥舞着。

等王上的队伍过去,男女老少这才站起身,将手中的的樱花尽情的撒向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以及这些舍身卫国的士兵。张仪的白马渐渐走近,只见他一身白色的长袍,束着黑色的腰带,腰间系着一段翠绿的玉管,像是一种乐器。沧桑的脸上留着长长的胡须,四十几岁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个老实本分的教书先生,但眼神中有一股傲气,暗藏在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书卷气场之中,令人印象深刻。夫人像一只小鸟依偎在他怀里,不时在他耳边唧唧我我。

地上早已落满了厚厚的樱花,田文和若嶂捧起地上的樱花,开心的朝空中抛洒。等全部队伍都经过后,人们在这花的海洋中打滚儿,嬉戏打闹,整个郢都比过年还要热闹。

今日是大朝,文武百官站满了楚王庭,待楚怀王沐浴更衣之后,一上朝就命毗人宣诏,拜昭阳为上柱国,统领三军,参政议事,手下将领统统进爵一级。张仪功不可没,拜为上卿,留有重用。整个郢都开仓放粮,准许大庆三日,与民同乐。

百官之中只有一人紧皱眉头,这人就是屈原,因为他觉得楚王有些高兴过头了。当他正要站出来劝谏时,被屈氏的长老拉住。熊氏、屈氏、昭氏、黄氏等氏族宗亲尽献阿谀奉承之词,最终百官齐贺“楚王英明!大楚万年!”就这样在楚怀王狂放的笑声中散朝了。

田文和若璋意犹未尽的回到家中时,才意识到玩过头了,夫人和流珠正在厨房忙前忙后,一大桌子菜已经快做得了,流珠一见这两个小孩回来,不无埋怨的戳了他们的脑瓜一下,假装很生气的说道:“小孩子就是欠管教,就知道玩,活都不干了。”若璋调皮的朝流珠吐了吐舌头,两个孩子傻傻的笑着,“还不快去帮忙!”若璋一挽袖子就忙开了,田文却傻站着不知能干什么,流珠也去忙了,没人管他了。只看见夫人正再锅台间忙活着,一团团的蒸汽使她汗湿了后背的衣衫,不经意间夫人一回头看见了田文,田文更加的不知所措起来。

夫人被热气熏的满脸是汗,还红扑扑的,看不出是兴奋的红,还是生气的红。只见她轻轻的将田文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温暖的笑着说:“去洗洗干净,一会儿带你去见见先生。”田文答应着呆呆的走了。

田文泡在木桶里,心不在焉的洗着,想到自己怎么这么笨,都几个月了,连该干什么活都不知道。又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先生了,该说些什么,手放在哪里呀,想到各种不一样的场景,先生会不会将自己赶走呢,想着想着不禁紧张起来。

等吃了晚饭,田文无聊的在房里站着,站累了就坐一会儿。这时若璋提着一桶热水从房前经过,田文焦急的拉住了若璋,询问道:“先生回来了这么久了,他还见不见我,”若璋噘着嘴说道:“我看不会了,先生回家后不是很高兴,喝醉了酒,饭菜也没怎么吃。夫人现在正准备侍候他洗洗睡了。”田文听后有一丝诧异,但还是忍住没问,“哎呀,不跟你说了,水凉了就糟了。”说完若璋匆匆的走了。

田文回到房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睁着眼睛倒在榻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头脑一片空白,他想干点什么,但就是这么躺着怎么也起不来。在田文小小的心中,已经中下了这个世界的残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自己现在异国他乡又寄人篱下,一有人冷落他就会觉的孤独无助,但他尽量不让人看出来,他现在就想留下报恩,对,留下来,报恩。

不知不觉的,田文听到了一阵乐器试音的声音,这断断续续的乐音中带着一种惆怅。田文好奇的推开了门走到院中,他四下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正当他想回屋的时候,一抬头看见有一个人的侧影,正潇洒的坐在屋顶上,清风抚起他披散的长发,背景是一清澈明亮大大的圆月亮,以及周围无数的星星。只见他拿着一根短短的,反射着绿绿光泽的管子,竖着放在了嘴边,不一会儿,那乐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完整的一首曲子,田文一下子被这首曲子给抓住了,因为这次听来,连不懂音乐的人也能听出来,这曲子传达的是一种浓浓的乡愁,这声音何止是惆怅,还有一种悲凉和无奈。田文不禁眼眶湿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夫人和流珠也来到了院中,站在了田文的两侧。

田文认得这乐器,这个人就是若璋口口称赞的先生——张仪,没想到他大半夜不睡觉,吵得自己睡不着觉,现在还吵得连夫人也睡不着了,他这是怎么了。

这时田文被流珠叫进了正屋,在暗暗的烛光下,田文被带进了一间满是竹简的房间里,榻上的长几上放着围棋,棋盘上还有一没下完的残局。环目四周也没别的东西了。夫人跪坐在榻上,对着田文交代了一些事情,整了整他的衣衫,走了出去。流珠调亮了烛光,将棋盘收好也走了出去。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田文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烛光中晃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夫人交代的事情,心中默念:这次夫人直接告诉了你该怎么做,你可一定要争气呀。

不知等了多久,田文打起了瞌睡,忽闻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帘子忽的一下被掀开了,张仪保持掀帘的动作停顿了少许,双目闪着光看着吓了一跳的田文。田文一开始愣怔在那里,又急忙双手抱拳,他也顾不上手势对不对了,躬身九十度,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弟子田文,拜见师兄。”还好田文声音还算洪亮。张仪整了整自己的睡袍,同样深深的一揖,单手扶起了田文,田文抬眼看见张仪正盯着自己的眼睛,不自觉的向下避开这种目光。

张仪一霎间皱了一下眉头,邀田文对坐在榻上,这时幸好夫人赶到,流珠跟在身后端来了一套茶具,夫人一边泡茶,一边扯了些有的没的,等两人喝下了第一杯茶,夫人跪坐在了张仪边上,为他们蓄满杯。张仪还是不说话,还是盯着田文的眼睛,田文也似豁出去了,虽然心中犹如打鼓,但眼神毅然的迎了上去,表情僵硬的笑着,同样不说话。夫人察觉气氛不太对,就对流珠说道:“珠儿,你早些睡吧,明早到街上买些甜的粑粑,先生应该很久没吃了,”于是流珠退了出去。

终于,张仪开口了:“老师他老人家身体可好,”田文急忙回答,可夫人抢先说道:“仙师送他来时,脸色红润,声如洪钟,虽须发花白,但腰背笔直,周身仿佛紫气萦绕,好似神仙下凡呢。”张仪“哦?”了一声转对田文,仿佛是不太相信,田文觉得再不说话,这戏就演完了,可他该说什么呢。正当他大脑急速运转着的时候,一道绿光闪过,无意中田文似乎是脱口而出:“老师整日在山中修行,吸风饮露,集天地精华,自是仙风道骨,腾云驾雾一般了。”说完田文也不知说了什么,恍惚中就看见张仪手中攥着的玉管,闪了一道诡异的绿光。

张仪顿时吃惊不小,“仙风道骨,”张仪一拍大腿,大笑说道:“师弟用词,也颇有老师的风采啊!”田文一拱手,勉强的笑了笑,偷偷的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夫人紧绷的心也放松了不少,忙劝二人又喝下了一杯茶。接下去的气氛就缓和多了,像闲话家常一样,一时语塞夫人就会出来圆场,还不断暗示张仪,田文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要问太多问题。

三杯茶过后,张仪似乎对田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语气变得天真,表情也异常的夸张,仿佛两人的年龄差距在不断的缩小。田文不自觉的就被带入一个个话题中,很自然的话题转到了田文身上,张仪听完田文经历的一件件事情后,似是不经意的一提:“照师弟所说,那些马贼似是秦国的军士,待我调查一番,一定帮你报杀父母仇,救回你那位小兄弟。”田文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为了缓解田文的情绪,张仪情理之中的转移到了自己真正想要问的话题上。

“师弟小小年纪,不知从师多长时间了。”

“不足一……”那个“月”字差一点就说出来了,田文哽咽了一下,瞄到了夫人眼神的变化,挤出一句:“不足一年。”

“噢,那师弟都在老师那借阅过什么书呢?”

“……”田文渐渐低下了头,“师弟生性愚钝,不曾读过什么书,整日只是干些粗活,服侍老师罢了。”

“师弟谦虚了,越跟你聊天越觉得咱俩有缘,像仙风道骨这样的新词不是谁都说的出来的,师弟年岁尚小,他日定是各国争抢的名士子。“说完将茶端起一饮而尽。

夫人在斟茶时送了个眼神,田文立刻会意,此时正是将夫人交代的事和盘托出的时刻。田文立马磕头不起,说道:“正是老师看透了弟子生性愚钝,不喜读书识字,但念弟子忠厚老实,遂将弟子托付于此,愿终生跟随师兄左右,望师兄收留。”

张仪脸上一丝诧异在双手扶起田文时,瞬间变得平静,假装激动的说:“既然是老师所托,师兄我怎敢不从,以后你就伴我左右,安心住下吧。”

“谢师兄!”田文掩饰不住的笑了,夫人一摆手,“夜已深了,让田文回屋歇息吧,”张仪点头,田文朝先生夫人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夫人这时收拾着茶具,张仪一伸懒腰,说道:“你俩演的这出戏是不是叫瞒天过海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指缝中偷瞄着夫人的反应,见夫人笑着抬起了头,又装作伸懒腰状。夫人收拾得当后走到了张仪身边,一下埋进了张仪的怀里,温柔的说道:“其实,鬼谷仙师来送田文时还跟我说了好些话,”夫人略一停顿,“夫君一直仕途不顺,今次又被迫大败自己的祖国,真是旧愁未除又添新仇。今鬼谷仙师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本在东方却出现在了南方,想来必是夫君紫气东来,扶摇直上之日终于来了。”“那跟这孩子有什么关系,”张仪问道。夫人只好又说:“仙师将他托付于我,说他可助你一番事业,我知夫君心高气傲之人,怎会轻易接受他人恩惠,况且还是个孩子的。我这样安排,都是希望夫君能解开心中的郁结,找回那个曾经的你。”

张仪感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搂住了夫人。张仪是名门之后,又师从鬼谷多年,一出山就声名远播,各国纷纷征聘。那时他一腔热血想要献身自己的祖国——魏国,但当时魏国内有公孙衍,合三晋之力拒虎狼秦国十五年未出函谷关;外有庞涓,东拒齐国来犯,南收楚国边城,郑国卫国俯首称臣,一代霸主呼之欲出。张仪的一番高谈阔论并没有打动那时的魏惠王,一直说拜为上卿却终不得用。后来张仪转投楚国,因为在他看来,当今天下最有可能统一霸业的只有楚国,可到了楚国才发现,楚国虽地广人多,文化底蕴深厚,但楚怀王政治上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管理上封君太多尾大不掉,他被任命客卿还是个摆设而已。他心灰意冷决心去齐国一试,可人算不如天算,在路上他遇到了现在的夫人,他成家了,于是他辗转投奔到了昭阳门下,在楚国沉寂了二十几年,现在人已到中年,仍然毫无建树。值得庆幸的是,他把家庭经营的很成功。也许真如鬼谷子所说,他的命运会因为田文的出现而改变,又或者修身齐家已做好了,该是他治国平天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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