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向来不喜欢拉上窗帘的居民被从睡梦中惊醒，有几户人家本来飘出的低低的喘息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外面，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军方精心策划的抓捕行动，围墙上站立的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为首的是运筹帷幄的将军，而在下方的自然是无所遁形的异国危险分子。
但是这里是祖安，所有的公民都没有什么国家荣誉感。大家都忙着应付被工业与化学摧残过的恶劣环境，以及不受法律约束的犯罪行为。当然，闲暇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也会兼职成为犯罪的一份子。祖安的人爱自由，爱肆意发展的科技，爱在街边拎着掰弯的水管斗殴，爱偷高级餐厅里从铁脊山脉另一端运来的全麦面包，唯独不爱自己的国家。
尤其是当他们看清这次行动是普瑞格斯领导的时候，纷纷用被子蒙住了头，失去了观看的兴趣。
除了嫖妓，普瑞格斯永远不能成功地办成一件事。这是所有祖安人民的共识。
不过普瑞格斯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两手向上提了提腰间的系带，向下方自以为威严地喊道：“格雷福斯！上一次在我家被你给跑了！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的千术能不能把你从这里变出去！”
但是一个人太胖的时候，说话都会变得吃力。普瑞格斯就胖得很过分。他现在站在城墙上，周围的手下都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脚底下的砖瓦。所以他刚才喊出来的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就好像一个深闺怨妇趴在你耳边，对你细若游丝的低语。
站在高墙下的二人，更是连听都没听见。或者说，他们现在除了彼此，已经什么都不关注了。
“为什么？”格雷福斯淡淡地问道。他觉得脸有些疼，被人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那种疼。
在来的路上，崔斯特曾经设想过无数种格雷福斯可能出现的反应，然后精心地准备好了答复。他的回答精致优雅，能够轻易地说服对方——作为一名赌徒，出卖你现在才是我最佳的选择。然而他没有想到格雷福斯会如此平静。崔斯特不太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好像一个牌局里出现了两张黑桃A一样麻烦。不过他还是回答道：“普瑞格斯，答应给我一点东西。”
格雷福斯顿了一下，他明白那一点东西代表的是什么，也默认了那一点东西，确实比自己的命要珍贵。不过他还是不想就这样接受被背叛。他点燃了最后一支雪茄。
“他答应给你的东西，我不相信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做到。”格雷福斯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普瑞格斯还在墙上喊着听不清的话，一群士兵端着枪械端到手麻，“而且，我们之前商量过。我们可以去找那个佣兵团，他们有点这方面的消息。或者是碰碰运气，看还能不能遇见那个背着卷轴到处跑的光头。再或者……”
“没用的。”崔斯特打断了他，“而且，她等了太久了。”
格雷福斯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起身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掐灭，小心翼翼地塞回怀里，转过了身。他留下了一句话：“我理解你，但是我无法接受。今天本来是我欠你的，现在是你欠我的，如果有机会，我会让你还回来。”
崔斯特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后者正仰着头冲着高处的普瑞格斯喊着脏话。崔斯特没有多说什么，迈开步子，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一头。
当真正抬起头看到今天的阵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今天确实是个大麻烦。
“他奶奶的……真看得起我，清一色的海克斯科技枪刃啊！”格雷福斯嘶了一口气。如果刚才他知道，有这么多个这玩意儿对着他，他绝对不会和崔斯特说那么多话。
海克斯科技是近年来皮尔特沃夫和祖安两个城市最得意的作品。它包含了一系列复杂的前沿科学理论，以及理论到实际应用的迅速转化。简单的说，下至城邦内所有民众的生活能源，上至国家最高机密的战略性武器，全都是海克斯科技的产物。而这些枪刃就是海克斯科技在便携式军用武器上的完美应用。枪刃内置有能源转化装置，能将攻击碰撞时产生的能量部分吸收并化为己用；而在远战的时候，枪体中能发射魔法弩弹，使用者的能力越强，弩弹的威力越大，并且带有强烈的麻痹效果，使人行动困难。所以即使你挺过了这一枪，你也没什么能力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了。
数量如此多的枪刃，意味着普瑞格斯是动了真怒，也意味着如果他一声令下，自己恐怕都来不及眨眼，就会被打得和身上的斗篷一样破烂。但是格雷福斯还是在口无遮拦地骂着。有些词语自从离开了比尔吉沃特，他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今天都翻出来一起扔了出去。他坚信像普瑞格斯这种自以为是的胖子，绝不会只想杀了自己就了事。他需要的是屈服，是卑微，是恐惧。他需要榨干你生存的愿望，才能释怀自己受过的侮辱。所以在这之前，格雷福斯觉得自己骂得越响亮，自己的安全越有保障。
普瑞格斯本意是想羞辱这个赌棍的，但是他发现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被格雷福斯的声音盖过。而且，诸神在上！那些自己闻所未闻的污秽话语，他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普瑞格斯注意到自己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偷偷地笑了，尽管他们在极力控制不出任何声音，但是枪托总不会无缘无故自己摇晃的。普瑞格斯是有些愚蠢，但是他总是能第一时间觉察到别人对他的不敬。
“果然应该第一时间把他崩掉啊。”普瑞格斯在心里遗憾着，嘴上细声细语地喊出了开枪的命令。他知道再继续下去今晚很可能演变成一场闹剧，他决定尽早结束，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去窑子玩一会。
所有的扳机在同一时间扣动。
弩弹翠绿色的光亮起的一瞬间，格雷福斯觉得自己觉得脸有些疼，被人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那种疼。
“妈的，今天已经连续看错两次人了吧。”格雷福斯心里想着，弩弹的飞行速度其实不算很快，这时候才飞到一半，但是海克斯科技是有制导功能的。格雷福斯知道，躲闪只会延迟中弹的时间而已。他站在原地，看着密密麻麻的绿色光团越来越近，手伸到了怀里，像是想点燃最后半支雪茄。
嘭！嘭！嘭！嘭！
……
没有弩弹打进躯体时痛快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闷响。
格雷福斯手中攥着一把形状有些怪异的十字架，十字架顶端明显要凸起一圈，中央嵌着一颗血红的宝石。他身周环绕着一层淡蓝色的薄膜，像一个气泡，又像女人神秘的面纱。所有的弩弹都粘附在这层薄膜上面，显得瘫软无力。
格雷福斯朝着震惊的胖子和士兵挑衅地笑着，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属罐。
“喂！”他大声地喊着，不知道又吵醒了多少刚刚入梦的居民，“在家等着我啊普瑞格斯大人，有时间我一定登门，带走黄金房契……”他把尾音拖得很长，长到那层淡蓝色的薄膜已经开始逐渐消散，才补上后面要说的话：“还有你的命！”
格雷福斯把金属罐抛到空中，从腰间拔出左轮枪，扳动击锤，扣动扳机。一团浓灰色的烟雾在天上炸开，墙上与墙下就这样被分隔开来。
普瑞格斯气急败坏地下令再次射击。失去了目标的海克斯科技枪刃无法制导，士兵们觉得自己打出的每一发子弹都是对军用资源的严重浪费。
围剿部队借助绳索从墙上荡下，当他们的双脚踩到结实的地面时，整条街道上，只剩下一只从垃圾桶里受了惊吓，窜逃出来的猫。
